袓父去世时我没有很悲伤,我们彼此小心地等待,等到了我的出狱,见了面。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就走了,九十三岁。他六十岁那年给自己修了美地穴,造了口木棺材。那个美地穴那口黑漆的大棺材无言地等候了三十三年,比很多人忠诚的爱情还久。

我父亲去世时我傻了懵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悲伤了还是没有悲伤,我记得我捧着他的骨灰我儿子应该捧着他的遗像,我不敢回头,脸木木的,有时有很多蚂蚁爬过,但尚能忍受。我一直走,直到有一天妹妹说我们是没有父亲的人了,我才恍然大悟,悲从中来,眼泪汹涌。我父亲活了六十四岁零十来分钟,最后一个生日没捞着过。他的妹妹们都来了,来给他过生日。肝癌,是的肝癌。有一次,我伺候他方便,他重压在我腿上,大山一样压着,我蹲着起不来。
上月去给祖母过生日,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一会儿就涌挤到桌子上打麻将去了。突然想起父亲酷好打麻将,遭一家大小不待见,我放声说:春节回去扫墓,凡是反对过他打麻将的都下跪悔过吧,不就是喜欢打打麻将嘛,竟然遭你们白眼,你们现在谁不打麻将呢……

蒲勇死了,我一直记得他枯萎的样子,以及腹胀如大鼓。抽腹水的针太他妈夸张和恐怖!那简直就是一橹一椽!我想无论怎样的墓穴都不适合蒲勇,他的骨灰盒放在无论什么样的墓穴里都会空空荡荡,他睡在里面会很不安稳很寒冷。那是一个冬天,我想你会袖着手,一双脚在大地上跺啊跺啊跺不停,跺掉一层地皮,跺出一片小坑。不是肝癌是胃癌,一样是长刑入狱落下的。推特上偶偶能遇上他弟弟,名柏渊。

七弟罗宗杰是死于肝癌,39岁。他没有进过监狱,他进的是心狱。原打算给他弄个衣冠冢,埋些衣物或书籍,各种原因拖下来没办成。月初开同学会,翻检旧物什,打算翻出点他的什么书啊信啊的东西,或者可以悄然抛撒进江渚,方便有个地方纪念。或许翻捡得太草率,竟然没有遭遇。幸好有个签名墙,把他的名字写上,重重地画上一个黑框。

佘万宝和黄晓敏都很夸张,脑袋里动不动就来癌症这些恐怖色意的词语。没法和这些人生气。各种癌细胞,你别惹这些人行吗,他们都是坏人!亦如陈卫、刘贤斌、李必丰之流。

跳过很多死亡,说点与自己有关的死亡。
小时候,遭遇了三次溺水,几近死亡。人在水下,被各种难受和不自由包裹,眼前是花花绿绿或者五彩七色的灿烂,不能呼吸,不能说话,想抓住一切,想脚下、胯下能碰触到点什么,拼力扑腾……
四年前修郑徐高铁,在徐州黄河古道上打桩,不小心掉进刚钻成的井里,一脚踏空,下沉下沉。我意外地意外地冷静,没有挣扎,闭上眼屏住气。我轻轻地张开双手双臂,让它们成为翅膀,让翅膀扇动飞翔,身体也就飞翔飞翔。感觉头浮出泥浆面上的刹那,腿迅速前蹬双臂后背用力后靠。桩径一米,矮小如土行孙如武大郎也能卡住卡上。我把自己卡住卡上在井壁,能够听得到上面欲行施救的人声和机器声。我稳稳地用腿脚和后背往上移动了一米多,上面提挂钢筋笼用的铁钩伸下来,感觉就在我左臂旁边,一把抓住挂住,我活了。满脑子我活了我活了的喜悦往住处赶,推开门看见阿珍。阿珍很疑惑:捡到金子了?那么高兴?

某年除夕,最牛逼的词叫做活理,就象这以前的N多年疯狂的词叫做踩死一一踩死你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的踩死。我和阿珍走在江堤上,我说,活埋是一种虚妄,然而并非完全是一种虚妄。如此,我说,我死了,骨灰从凌江阁下撒了,悄然撒进涪江,你和你儿,当然,或者只有你儿。
我是一个不善经济的人,如此我必须在这件事上精细算计。让死亡房地产落空,一个子都不给他们赚了,在我身上。不过,这半点心思,我未对阿珍母子透彻地讲。

我外祖母去世时我未到场,好友姚放那漂亮端庄温婉的妻子刘蓉去世我未能到场……
死亡已然发生,留一座有形的坟择时纪念。
死亡已然发生,也可以高筑一座心坟,时时纪念。

蒲胖子说,或许某时某一天,四川的坏人可依传统和自愿天葬。
胖子,死亡已然发生,土葬、洋葬、天葬、海葬,其实都是心葬。
如此我可以说和记下:
死亡已然发生,土葬、洋葬、天葬、海葬、爱葬、咬牙切齿嫉妒恨葬,其实都是心葬。 一一校长语录

2017年7月17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