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月我单枪匹马出差山西。则出运城火车站,就被一个体户软中带硬地扯上了一辆破面包车。

车前靠窗早坐着一位姑娘。她脖颈粗短嘴唇肥厚,一双肉里眼亦是茫然无神的。可是她挺年轻,一头富有生命力的秀发乌油滴水。我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她像受惊的鼠儿朝里缩了缩,过了一会又扭头打量我,怯生生地问我几点钟了。我似乎似乎闻到一股金色的口臭,毫不遮掩地皱了皱眉头,勉强瞟了一眼英纳格。

开始售票,我这才觉得那位个体户不仅力大无穷,并且目光炯炯。他那老鹰般的的目光无情地搜捕每一个乘客,乘客都乖乖地一个不漏地掏了腰包。车主走过来了,姑娘的手伸进口袋。她先摸出一角纸币,又捉住两枚五分硬币,以后磨磨蹭蹭的似乎舍不得挖出还需要的三毛钱。车主冷静地守着她。姑娘汗流满面异常尴尬。我真以为她囊空如洗了。我不忍坐观她山穷水尽,急忙抽出二元,趁便也替她买了车票。姑娘难为情地瞅着我,一边仍旧在掏摸。我笑了笑安慰她:“算了,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我心里却想,反正报销,乐得做个人情。她抿了抿嘴唇,羞涩的脸上显出一种对我感激的神情,我的全身流淌着一股说不出的快感。

车子开动了。她那双粗糙的手依然紧抱一只大包裹,仿佛里面是一件珍贵的明清瓷器。她低着头默默无语,我也懒得与其搭腔了。一路上我起先目不斜视正襟危坐,正如一位目空一切的南方清流,过后又张开双腿身子后倾,接连二个哈欠,随后便旁若无人地睡去。……朦胧中车子又停了。有人拍肩胛,是这位姑娘。她朝我微微一笑,打着土话:“我下车了,你不能睡了,夏县马上到。”声音轻柔悦耳,我一阵欣慰。“你下去吧,东西我从窗口递给你。”她笑盈盈地点点头。

客车又启动了。她站在路边,拎着那只大包裹,似乎并不急于离开,她只是呆呆地盯住我,仿佛想记住我的面容。我挥挥手,她又匆匆举起手。车远去30米,她仍站在那儿不断地向我挥手;车子一个拐弯,窜离100米,姑娘依然站在那儿,凝视着车尾一片长悠悠的黄尘。我心头一热,忽地感受到了一种兄妹般的情谊,不禁将手伸向窗外。不怕见笑,要是在往昔插队的岁月里,我肯定会感情冲动喊停车,不顾羞耻冲上前去。也许到了她身边,只是痴痴地望着她,嘴皮不停地抽搐着,却吐不出一句话。但我相信她会理解我举动的,就像我理解贫困的她站在路旁不断地向我挥手一样。

刊于93、2、27《常熟日报》周末版

《陆文文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