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林培瑞《半洋随笔》

一九九九年五月,台北的三民书局出版了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教授林培瑞(Perry Link)先生的一本文集,书名是《半洋随笔》。半洋者,半个洋人之谓也。林培瑞先生戏称自己是半个洋人,或者说是“假洋鬼子”。我们知道,假洋鬼子是鲁迅先生《阿Q正传》里的一个人物,是一个崇洋媚外、假装自己非常西化的可笑的中国人,林培瑞先生自称假洋鬼子,意思正好相反,林培瑞是个“洋鬼子”,但他热爱中国文化,认同中国文化的价值,也就是说,林培瑞先生在种族上、血统上是个洋人,但在精神上却非常的中国化,和真洋鬼子绝对两样,故而叫假洋鬼子。

正象作者在序言中写到的那样,自从大学二年级开始学习中文以来,一步一步进入了中国文化的殿堂,越走越远,越进越无法脱身,“如今,我的中国朋友已经比美国朋友多得多。我熟悉张艺谋的电影,但是纽约时报报导某某好来坞明星去世了,我常常发现自己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我能欣赏崔健的音乐,但儿子听的美国流行歌曲我实在听不下去,觉得又吵又闹。”不但美学方面的价值观发生了这样的变化,连道德概念,甚至民族概念都常常受了中国的影响。“比如一九九八年夏天,听到新闻报导说中国人在印度尼西亚受到无理的残杀和强奸,我心里马上感觉到一种难以控制住的气愤。听到卢旺达大屠杀的消息、波斯尼亚的’民族清洗’的消息,心里也有反应,但没有那种’自己人受害’的强烈的、直觉性的感觉。”

已故思想史家柏林(Isaiah Berlin)认为,民族主义,或曰民族情感,是一种深植于人性的东西。人有归属的需要,用黑格尔的话就是,“自由存在于家园之中”。用赫德尔(Jonathan Gottfried von Herder)的话就是,所谓有人性,就是到某一地方能够有回到家的感觉。人需要使自己归属于某一特定的群体,成为这个群体的一份子。他需要用这个群体自己的语言、传统、艺术和想象来充实自己的感情世界。不难看出,柏林所说的民族主义,不是指生物学意义上的种族和血统,而是指文化。我们可以称之为文化民族主义。按照这种文化民族主义的标准,林培瑞教授实在要算一个中国人。

《半洋随笔》提出了很多引人深思的见解,其中对民族主义的看法尤其富有启发性。近些年来,中国大陆兴起了一股反西方的狭隘民族主义思潮,包括不少在西方的留学生,其反西方的情绪甚至比国内人还强烈。作者以留学生的情况为例,指出反西方情绪的几个原因。

第一是因为幻想破灭的内在逻辑。不少中国学生到西方之前对西方的希望太高,到了西方后免不了感觉失望。第二种原因是“身在异乡,心存故国”的感情效应。作者自己就有类似的经验,当他住在中国的时候,反而更认同美国。作者写到,他本来对自己的国家有很多批评,这些批评的话“我自己说可以,听到其他美国人说也欢迎,但听到不同国家的人说,心里就免不了产生一种非理性的、酸不溜丢的感觉,也觉得应该为美国辩护一下”。问题在于,当我们中国人自己批评中国、批评中国人时,我们知道我们批评的是别人,是别的中国人,而我们自己是不在其内的。可是当外国人批评中国、批评中国人时,我们常常会觉得别人是在批评我们,是把我们自己也包括在内的。所以在前后两种情况下,我们会有不同的情绪反应。

林培瑞教授指出,留美学生的反美情绪还有第三个原因,例子不多,但声音很大。有少数留学生太精明太自私,一方面要留在美国,享受着美国的物质生活和政治自由,另一方面又要维持在中国的利益,甚至进一步讨好极权统治者。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迎合极权统治者的心意而大骂西方,反正西方是民主社会,确保言论自由,美国政府不想、也不可能搞秋后算账。

听一个中国化的洋鬼子谈中国问题,不消说是十分有趣的。作者是如此的中国化,谈起中国的事情如数家珍,作者毕竟出身洋鬼子,看待中国问题的角度和一般中国人又有着天然的差别,更不必说作者的深厚学养和理性精神──这就构成了本书的独特的价值。

2001年12月5日

《胡平文库》读书·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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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胡平:听“假洋鬼子”谈民族主义” 有 1 条评论
  1. 看清監視頭,在繩索活結上偷偷倒上502膠水什麽時間都可以,而且紅抹布降下當天就去倒,或者越是人多的時候去倒越是安全,反正平常也沒人檢查,502是透明膠水看不出來,只有綁抹布的時候才會發覺。多倒些,粘結實,粘死了,連繞著旗杆的繩索都倒上膠水,粘在旗杆上,膠水多到粘住以後扯都扯不開,校方除了切斷繩索,沒有任何辦法。
    倘若獨自完成,雖然安全,不易被抓,但民眾尚未覺悟,有風險。行動不定時,不規律,一年之中玩兒幾次,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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