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庙短篇小说(20)

2017-10-06 老虎庙 知无知

《光着屁股跑一圈》

我写过学生、农民、城市小商业者,等等。
很少写工人,因此我决定开始写工人。
在我,按说是最熟悉不过的一些人了,为什么过去就不写呢?因为忘记了写他们,还是因为我太过熟悉他们了吧。有时候,我望着满天下芸芸众生,想:“这个世上,还会否有工人这个人群的存在呢?”26年前,我离开做工整十年的工厂,断然不能想象:这个世界上工人的身份会在有一天变得微乎其微。比起现在的艺星们、作家们、网络精英们,真的难以想象,这些人身上穿的、手里拿的、嘴里吃的、出门驾的竟都不能离开工人的创造。可是,工人又在哪里呢?
我想,以自知的工人形象去描述这一雕塑群体的,并以一名工人的视角。

王头儿,这是我们给他的称呼。东北人,身子不高,单薄,说话细声,小手小脚。无论如何,这个东北人让你不能联想到东北虎、以及粗犷大刀阔斧做事的东北人。
但王头儿的说话却是东北作派。
“俺们东北,粮多,富裕,养人,重工业全国最发达!”他这么说。我们这些新工,第一天我就有了这样的印象——爽快脾气的王头儿。王头儿说东北,与山东人说山东,湖北人说湖北一样透着骄傲。
等到熟悉了他,我们就问:“那你来西北干吗?东北既然那样的好。”话语间带着点挑衅。
“当然是为了支援大西北嘛?党叫干啥就干啥。命都是党给的,还有啥可挑可拣呢?”王头儿很认真地回答。我们相信他的所说,没有理由不相信。
王头儿的口头禅是:“话有三说,看你咋说。”
王头儿瘦小,媳妇儿人高马大。这个不奇怪,爱情就是这样不可琢磨,有情能使鬼推磨嘛!(瞧这词叫我给改的)。工人的联想也丰富,就都瞎猜:“他们咋做那事呢?”“爬上去,宽宽大大,好象上炕?!”“他这把小鸡子儿力气,欠点压力,女人一定不爽!”“管他肥瘦咋样,中间对齐就行……”工人猜得挺累。
工人的问题王头儿回答得很简单:“话有三说,看你咋说。”很坦然地,“上炕难道不受活么?比起你们上板凳要好了去了……”
众口无言。

王头儿日子拮据,家有病母卧床,儿子上初一,正是花钱的时候。他的工资月96元,王头儿真的是把一分掰两半花。
有一次月底发工资,王头儿领了钱,揣在上衣胸前兜里,出了厂门又去了田里——农民刚刚割罢麦子,拾麦穗儿。麦穗拾回家,晒了,碾了,用嘴吹去麦麸。拾一个夏天,攒够十斤二十斤的,去附近村子的磨房磨碎,碾成粗面,如此王头儿全家可吃半月——可是这次王头儿命不好,拾了十几只穗子,统共碾出一小把面粉,回家后发现上衣兜里的全月工资丢到了麦子地里。
工友的同情是富有幽默感的:“多拣些麦子,最好拣够九十六块钱的,丢得就算划算。”黑色幽默!心里都装的是对王头儿的同情。
王头儿很大度,心情豁然:“话有三说,看你咋说……”
工友不明白:“为甚?”
王头儿说:“也许我不去拣那麦子,我们家那房子还会着火呢,损失更大,所以,我最好还是去拣。”
王头儿是轧钢车间年龄最大的工人,明年就要退休。他的工作是轧钢工,夹大钳的,用一米长的大钳子,去夹持1200度高温刚出炉的钢锭,扶正钢锭,送入轧机,经十多道往复,轧出的是指头粗的钢筋盘条……
轧钢工作环境恶劣,劳作强度大,工人养成豪爽性情,办事简单,举止行为不检。车间女人少,分别做的是主控室操作、行车、检验。不过六人。三十个男人在六个女人眼前工作,自然物理效应(劳动)次于化学效应(情感)。如此日久,男人们就多了些猥亵话语在背后。背后是哪里?是澡堂子。轧钢工每次下班必须洗澡。一口大池子,放半下凉水,拖来一跟管子插在水里,气闸一开,热动力车间提供的滚滚蒸汽进入管子,把一池子凉水打得咕噜噜翻泡儿,十来分钟,水就是开水。这打水的任务由每个工人轮班执行。
工人们下了班,一堆一堆跳下水,洗个酣畅。这个时候就成了工人们谈论女人的时候,谈得又是车间里的六个女。今天谁穿得妖气啦,谁谁谁现在花色不如从前啦……说到热闹时,就打起了赌,赌得砝码是看谁敢去轧机上跑一圈,叫六个女看见一眼,条件是要光屁股。
“无聊不是?”王头儿插了一嘴。
“当然不叫你去啦,你是个老帮菜呀。”工人起哄,工人就是这样说话。王头儿不作计较,只说是:“人家都是黄花闺女,你们要规矩。”
没想到此话反到激励了工友,更有人打赌一月工资,看谁敢去。有两个就真的跑了出去。一丝不挂。吓得六个女满车间乱躲,尖叫一片……
打赢的得了一月工资,洗罢澡,邀一帮子一起去馆子里喝酒,喝的是白的,边喝边谈感想,众工友一齐了浮想联翩,很是满足,一同喝醉。

一次轮到王头儿烧澡堂,有一工友提前来洗,站在池子边上等王头儿调节水温,却不甚脚下一滑,平身掉入开水,顿时惨叫。王头儿见状翻身跳入水里,一把捞起工友的胳膊,拉扯到池边,找一工作服包裹起工友,翻身背在自己背上,踢开澡堂门就奔车间卫生室。
去卫生室必经轧钢机,工友们正要收拾机器下班,六个女也在打点收尾。忽然见王头儿背着工友跑过轧钢机,嘴里大喊:“让开!快让开!”背上背着个人。工人们见状一片哗然,只见王头儿瘦小的身子却背了个高他半身的汉子,汉子全身用衣服裹着。大家一时不知细里,发生了什么,一眼看见的是一丝不挂的王头儿。最惹眼的又是王头儿那裆下毛忽忽,黑碴碴一片李逵须。一条男根滴里嘟噜随着王头儿的跑而活跃……
工人们先是爆出一片轰笑,后才意识到是出了事情。工人们就一起随王头儿往卫生室跑。有人找来衣服追上王头儿,忙为他遮掩身子……大家来到卫生室焦急地等在窗外。王头儿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停当。只是卷起裤腿儿到大腿根上,大家见王头儿的两条腿上全是烫红,工友们接过医生给的红花油,一起扑上去给王头儿腿上擦涂。
“您老不要命啦,该叫声儿我们呀!”工友齐说。
王头儿嘿嘿一笑:“话有三说……”工友们就齐跟了接王头儿的下半句,“看你咋说!”
王头儿听了又一乐:“都学会啦,总算叫你们看我光屁股跑了一趟轧钢机啊。”
可是工友们谁也笑不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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