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分成两半的子爵》这个题目,我们便可以知道,这是一个讲述完整与不完整的故事。

在一场战斗中,年轻的梅达尔多·迪·泰拉尔巴子爵勇敢的从正面冲向了一尊敌方的大炮,炮弹飞来,将完整的他分成了很难说完整但的的确确是完整的两半——除了正中分开处的巨大裂口之外,其余的部分完好无损。然后,奇迹般的,两者都存活了,只是,一半为恶,一半行善。

为恶的一半先回到了泰拉尔巴家乡,他对于完整和不完整秉持这样的观念:

如果能够将一切东西都一劈为二的话,那么人人都可以摆脱他那愚蠢的完整概念的束缚了。我原来是完整的人。那时什么东西在我看来都是自然而混乱的,像空气一样简单。我以为什么都已看清,其实只看到皮毛而已。假如你将变成你自己的一半的话,孩子,我祝愿你如此,你便会了解用整个头脑的普通智力所不能了解的东西。你虽然失去了你自己和世界的—半,但是留下的这一半将是千倍地深刻和珍贵。你也将会愿意一切东西都如你所想象的那样变成半个,因为美好、智慧、正义只存在于被破坏之后。

于是,自认为不完整才能体会到完整,他把他所遇到的所有的植物动物都削掉了一半;也不在爱惜尊重自己的长辈,回家后不久就气死了自己的父亲,并把善良的奶妈打发到了麻风病人的聚集地;他还滥用刑法,动不动就对犯人施以绞刑,时常琢磨着如何更残酷的严刑逼供。但就是在这样使人痛苦和恐惧的治理下,人们的生活也都还在继续,甚至也自有其美好时光,比如旭日升起时大海上的万点波光,比如听母鸡下蛋后的咯咯欢唱。

行善的一半后来也回来了,他在与牧羊女帕梅拉的对话中表达了自己对完整的看法:

帕梅拉,这就是做半个人的好处:理解世界上每个人由于自我不完整而感到的痛苦,理解每一事物由于自身不完全而形成的缺陷。我过去是完整的,那时我还不明白这些道理,我走在遍地的痛苦和伤痕之中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个完整的人不敢相信这样的事实。帕梅拉,不仅我一个人是被撕裂的和残缺不全的,你也是,大家都是。我现在怀有我从前完整时所不曾体验过的仁爱之心:对世界上的一切残缺不全和不足都抱以同情。帕梅拉,如果你同我在一起,你将会忍受众人的缺点,并且学会在疗救众人的伤病的同时医治自己。

于是,因为自己自身不完整多带来的痛苦,他体谅并包容世间的所有不完整。坏子爵对动植物的伤害,他尽行修复;对所有的长辈都恭恭敬敬;劝说制造刑具的木匠制作可以造福人民的工具;不仅想治疗麻风病人们的身体上的疾病,而且还想让他们也遵从普通人的道德规范。一切看起来是尽善尽美了,但时日一久,大家发现,这样的善毫无原则,到达一定限度之后,便变得迂腐、虚伪,人们行动起来束手束脚,过犹不及后,依旧无法幸福。

所谓的完整与不完整总是相对的,一叶障目,会不见泰山,但至少可以完完整整的看清楚一整片树叶。分成两半的子爵因为坚信自己这一半的完整,思维也就少了许多迂回,在他治理下的人们的生活反而简单了。

小说中可以体现完整与不完整的,除了这两个半边人的所思所作之外,还在许多两两对应的人物或者群体中体现了出来。

比如,木匠彼特洛基奥多与医生特里劳尼大夫是一组映衬。木匠在恶子爵的统治下被迫制作刑具,虽然心有不忍,制作过程却是顺利的;但当善子爵回来后,被要求制作造福百姓的机器时,却因为想作的太好,始终难以完成,自己痛苦不堪。医生,刚好相反,在恶子爵治理时,他是不务正业的,搜集鱼化石,研究磷火,比对于医治病人要感兴趣的多;但在善子爵的帮助下,开始做自己分内之事,而且,很有成绩了。这两个人在品格上,本没有善恶之别,但只有面对不完整的时候,才能找到自己的擅长,并做出成绩。

另一组对称,可看做是布拉托丰阁的麻风病人和科尔·杰毕多农舍的胡格诺教信徒。一者懒惰放纵,一者谨严规矩,但在自己的世界里都有自己的秩序,各自都生活的好好的。不过,两者在心中都是弃恶崇善的,可是善子爵善过头的时候,麻风病人们找不到娱乐便只好面对疾病和苦痛,生活变得残酷了;胡格诺教信徒的谨严难免也有些自私小气,善子爵要求他们大方起来,他们的生计也就变得艰难了,因此,大家也都对“善”,心有不满了。

后来,两个半边子爵都爱上了牧羊女帕梅拉,在这场交锋中,他们终于面对了彼此,张开决斗,最终双双削破曾经将他们彼此分开的伤口,在医生的救助下,终于合二为一,成为完整的一个人。小说中这样写到:

我舅舅梅达尔多就这样复归为一个完整的人,既不坏也不好,善与恶俱备,也就是从表面上看来他与被劈成两半之前并无区别。可是他如今有了两个重新合在一起的半身的各自经历,应当是变得更明智了。他过着手福的生活,儿女满堂,治理公正。我们大家的生活也变好了。也许我们可望子爵重归完整之后,开辟—个奇迹般的幸福时代。但是很明显,仅仅—个完整的子爵不足以使全世界变得完整。

是的,“仅仅—个完整的子爵不足以使全世界变得完整。”虽然,在他的统治下,一切都在复归原位。但是——

我却相反,置身于这种完整一致的热情之中,却越来越觉得少了点什么,为此而感到悲哀。有时一个人自认不完整,只是他还年轻。

“我”是整个故事的叙述者,一个小小的孩子,目睹并参与着这个故事,但常常能像一个局外人式的另有一份清醒,当然,这是作者赋予他的超越年龄的智慧,可也唯有如此,才能体现世界的不完整,或者说,在不完整中实现的完整。

小说的最后,用一直传说中的库克船长的船队所在的海洋,又一次做出映衬,映衬出有完整子爵统治下的完整的森林中的泰拉尔巴的不完整,当然,这个船队和海洋,也就因此是不完整的。

永难完整的世界,只有在相对中才会显示出自己的完整和不完整。我们也一样,自认为完整的时候,也许是不完整的;看起来,不完整的时候,也许是情感最饱满,力量最充沛的时候。

来源:豆瓣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