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代英接完电话,想了想,立刻推掉手头所有要办的事情,即使是无法推掉的事情,也让给手下的人暂时帮他去处理。
对自己的老领导代英他并没说假话,这个案子他真的非常熟悉,熟悉得几乎一提起来便历历在目,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样。
他当时在市局西城公安分局当副局长兼刑警队队长。
王国炎这个案子,案发地就在西城区,当时几乎可以说是刑警队冒着最大的生命危险把这个案犯捉拿归案的。因为当时刑警队员已经知道,这个凶险的罪犯曾在特种部队服过役,他会打枪,会开车,会武功,而且心狠手辣,行动敏捷,如果要是个对个或者是走漏了消息,让他提前有所提防或者畏罪潜逃,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但事后分析,在刑警队准备抓获这个王国炎之前,还是有人走漏了消息,让王国炎提前知道了情况,如果不是刑警队提前行动,这个王国炎说不定早已逃之夭夭了。但即使如此,在抓获王国炎时,还是有两个刑警队员受伤。而且当时王国炎并没有武器在身,如果当时他身边要是有任何一件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的话,结局很可能会更糟。
惟一的可能就是那些在公安系统里有一定位置的人走漏了消息,提前把行动计划通知给了这个王国炎。然而就在他越来越感到怀疑,在暗中越来越缩小调查范围的当口,王国炎突然从分局看守所被提走,紧接着没多久,便被移交检察院和法院,再接下来不久,王国炎便被判刑,然后便在他一直暗中追踪着的视野里消失了。
以代英的直觉,王国炎当时的罪行,绝不仅仅只是这一桩抢劫杀人案。根据当时调查的结果发现,只在这一桩案情中,王国炎很可能还有更大的问题并没有交待。
王国炎当时的犯罪行为和手段是令人发指的。王国炎在盗窃受害人的汽车时,在要求车主私了被拒绝后,竟然用铁钳从正面把受害人的额头砸烂,当受害人昏厥在地时,王国炎竟然仍不罢手,又用20厘米长的匕首在受害人的肚子、胸口和腰间连捅7刀。如果不是偶然中的偶然,幸运中的幸运,这个受害人死几次也够了。从当时的情况看,这个受害人根本就没可能抢救过来,然而死神竟然就是没有光顾他,两天以后他就基本上脱离了危险。
如果仅是这样,代英也不会至今还对这个罪案耿耿于怀。按当时调查的迹象表明,就在受害人住院抢救期间,王国炎很可能还实施过对受害人的进一步追杀。这就是说,王国炎对受害人的伤情和抢救结果一清二楚,了如指掌。这也就是说,在他们这些公安人员的身边,有一个给王国炎通过风报过信的家伙仍然还在不断地给王国炎提供信息!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才真正感到了在这个王国炎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极度的复杂性和危险性。
这个王国炎决不是个一般的人物。
下决心归下决心,但要真正落实到该怎么去做,代英才觉得事情并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首先这第一件事情就有点不怎么太好办。
要想知道现在都有些什么人在跟这个王国炎的家属来往,这并不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情,这至少得有几个人连续不断地对王国炎家进行监视和暗查,同时还得有人对这些跟王国炎家有来往的人进行进一步暗访和调查。代英算了算,就按最少的人员安排,也得3到5个人。
还有这第二点也一样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
要调查一个女人跟什么人有亲密的关系,尤其是那种非同一般的甚至是暧昧的关系,别看平时我们几乎天天都能听到这样那样的桃色新闻和诸如小蜜、情人、三角恋、第三者等等各种各样的男女关系,然而当让你真正考证或核实这样的一种情感和关系时,可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像这样的关系,尤其是那种暧昧关系,在中国的这种文化环境里,你要是想真正核实它,证实它,几乎比破获一起疑难案件还要难上加难。
这就是说,像这样的两件事情加在一起,按最少的估计也得出动十个左右的民警,而且还必须是精明能干,完全可靠的民警。
就算领导同意了你这样做,然后你再带上这样大的一支队伍,去对这个王国炎的家庭和家属进行暗查和暗访,其实已经跟公开调查没有任何两样了。在极短的时间里它就会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
而事实上,像这样的事情,领导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几乎就在这一刹那,他突然想到了一个没有办法的办法。
不到5分钟的时间,他便弄到了一辆摩托车。
他没要车,要车就得要司机,他现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他也不想自己开车,已经11点多了,已经进入高峰期,一旦堵车,说不定一站路半个小时也蹭不过去。
10分钟后,他来到了一家汽车修理点。
修理点的老板是一个瘸腿的中年人,50岁出头的样子,他的额头上有一道明显而刺目的伤疤。老板的名字叫张大宽,正是当年被王国炎重伤致残的那位受害者。
张大宽当然认得代英,仍然称呼代英为代局长。他看着戴着墨镜,骑着摩托车,而且还是一身便服的代英,有些吃惊地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代英对他的客气和惊讶理也没理,给他挥了个让他跟着来的手势,径直就往修理点最里边的一个小客房里走。
小客房放着一张临时休息的脏兮兮的破床,小得几乎转不过身来,除了床再没有任何可以坐的地方,两个人几乎是脸对脸地挤在一起。
“有件事想让你帮帮忙。”代英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说道。
“只要我能干的,你只管说就是。”张大宽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便立即回答说,同时心里的那块石头也落了地,看来并没有什么太令人担心的事情。
“王国炎那边还有人来捣过乱吗?”代英径直问道。
王国炎判刑前,王国炎一家人可没少给张大宽做工作。威胁,利诱,恐吓,许愿,最多的一次竟然带来了30万现金,只要他能按他们所说的做,这些钱立刻就全部归他。那就是要他立刻向检察院和法院翻供,说王国炎并没有做任何伤害他的事情,他头上和身上的伤,都是因为车祸造成的,当时之所以对公安局说这些都是王国炎干的,那是因为自己跟王国炎一家人有仇,所以就诬告了王国炎。还说他们跟检察院法院都有硬关系,一切都用不着担心。张大宽没有按他们说的那样做,他当时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代英。代英当时只说了一句话,你要是也想坐牢的话,那你就按他们说的去做。张大宽并不是个傻子,差点没让那个家伙送了命,要是收了这30万,就算没坐牢的话,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在这些人手里翻身了,他们因此而逃脱罪责,一旦成了自由人,那就等于你从此失去了自由,一生一世他们都绝不会放过你。
当时为了预防意外,代英还派了人暗中对张大宽一家实施过严密的保护措施。不知是因为走漏了风声,还是那些人没再追逼,而后并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如今已经几年过去了,那件事情也早已烟消云散了。代英旧事重提,无非是做个话头。
张大宽默默地摇摇头。
“那好,要是没再来捣过乱就好办了。”代英又猛吸了一口烟说,“那一家人住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知道。”张大宽不假思索地答道。
“你去过?”
“他家是个平房小院,住的好像是以前的一个领导的房子,离我家不远,站在我家那个胡同口上,就能看见他家的院子。如果再拐一个弯儿,他家的大门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可真是太棒了!”代英兴奋地嚷了起来。
“代局长,到底是什么意思呀?”张大宽越发莫名其妙起来。
“是这样,我们现在急于想知道王国炎家里的一些情况,这两天你能不能先把你的生意放一放,观察一下都有什么人跟王国炎的家人有来往?”
“代局长,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张大宽显得有些迟疑,脸色顿时都有些苍白了起来。
“没事,没事,你可千万别紧张,王国炎那小子正在监狱里服刑,没个十年二十年的他还出不来,至少在这十年二十年里他对你产生不了什么威胁……”
张大宽再次显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实话,今天你一来我这儿,一提到王国炎这几个字,我立刻什么都明白了。看来我这些日子听到的情况,都是真的。王国炎这小子肯定是快要出来了,他们这帮人,原来真是说得到做得到的。”
“老张,你到底都听到什么了?”
“代局长,你也用不着再瞒我什么了。”张大宽全然一副什么也明白,什么也不在乎了的样子。“我都知道了的事情,你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那你就给我说说,到底都听到了些什么?”代英很认真地问。
“王国炎去年就已经给减了刑,从死缓一下子减成了有期徒刑15年。”
“15年!”代英大吃一惊,他真的没想到王国炎去年就被减刑,而且一下子会被减为有期徒刑15年。他有点无法相信地问道:“你听谁说的?”
“他老婆说的,他妈说的,他兄弟姐妹说的,他的那些哥们说的,连他家门前门后的邻居都这么说了,你想想这还有假?”大宽满脸悲伤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已经证实过无数次了,他们放出来的这些话,差不多都是真的。说什么就有什么,想做什么就能做到什么。王国炎当初被判刑入狱时,就给人说了,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他就要从监狱里放出来。我当时死也不信,你一个死刑犯,三年五年能从监狱里放出来?做梦吧你!可哪想得到,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刚进去不到两年,就减成了15年。你说你不信行不行,你不服又行不行?就在前几天,又有人传出话来,说王国炎老婆给人说了,她这几天正忙着收拾家呢,说是过几天王国炎就要从监狱里出来,她说连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来他们住的那个家,已经几年没住过人了,收拾起来很不容易。还说王国炎的几个朋友,刚给王国炎买了一套新房,但那套新房收拾起来更不容易。还不如先将就着把原来这套旧的收拾起来,那套新的就放到以后再说吧……”
张大宽的话,让代英渐渐地陷入一种巨大的震惊之中。如果王国炎被减成15年是前所未有而又千真万确的话,那么王国炎马上就会从监狱里放出来,也一样不是没有可能。比如像什么假释呀,保外就医呀,有重大立功表现提前出狱呀,有期徒刑变为缓刑呀,等等等等。如今的事,真是有可能的,正像一些人说的那样,只有想不到,没有办不到。有钱能使鬼推磨,有权能让人变鬼。你瞧,人还没出来,新房都有人已经给买好了。而且像这样的消息,他们竟然提前全都知道!一个在押的罪犯,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量?在他身前背后,暗里明里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而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代局长,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怕了?”张大宽突然两眼炯炯闪光地问,“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都让人家逼到这份上了,我还会怕什么?你要是说什么到此为止,那就是看不起我。我这个人,还没活到良心让狗吃了的份上。代局长,你刚才吩咐给我的事,我肯定会给你完成。我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大明白,你让我暗中调查王国炎一家人平时都跟什么人来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这人你知道的,别的本事没有,惟一的能耐就是嘴严。你给我说说,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心里也有点数。”
“说实话,这是一个老上级吩咐过来的,具体是什么原因,他还没告诉我,我真的不是很清楚。”
“代局长,你的话我信。我只是想问你一点,让咱们来查王国炎家的事情,是不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从监狱里出来?”
代英不禁愣在了那里,他没想到张大宽竟会这么问他。良久,他才点点头:“我想是的。也许这还是轻的,说不定比这还严厉。”
张大宽默默地瞅了代英好一阵子,末了,终于像是想明白了似的。“看来我猜的没错,十有八九是那小子又犯了什么事情。还有,代局长,我本来以为你们公安局里有人在这件事上,也一样同王国炎这伙人在暗中有什么来往。现在看来,肯定是没有那回事。要是那样,你也就不会来找我,让我做这样的事了。不过有件事,我还是想跟你说明白。我刚才给你说了那么多,还有一个要紧的意思也不知道你听出来了没有。代局长,你可千万别小看了王国炎他们这帮人,据我所知,他们的势力大得很。我个人并没什么可担心的,我担心的是你,我真怕有那么一天会顶不住。我不是说你这个人顶不住,我是担心你有的这份权力顶不住人家的权力。他们那帮人,你真的不能小看。”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我也只是从别人那儿听来的,你要是真想弄明白,你还得给我点时间。我想我肯定能把他们的身份一个一个地都弄到手。据我现在知道的情况,在他们这些人里头,一个一个的都挺有来头。”
“王国炎的妻子怎么样?”
“听人说,王国炎倒霉就倒在这个老婆身上。王国炎的老婆我见过,长得确实不错,跟个节目主持人似的,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大大的一对双眼皮。当初王国炎是用刀子逼着才让这个女人嫁给了他。其实这个女人根本就没喜欢过他。以王国炎的身份和家庭条件,他也养不起这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作风不好,街坊邻居谁也清楚,平时就瞒着王国炎一个人,也没人敢给他说什么。因为人人都知道,一旦把这事告诉了王国炎,顿时就能闹出人命来。这也真是个人生悲剧,他王国炎命也就该如此。老婆不爱他,偏是他爱老婆爱得要命。老婆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老婆需要什么,他就满足什么。以他家那点经济实力,他不偷不抢,又能从哪儿弄来钱?”“跟王国炎老婆关系最密切的都有些什么人?”
“好像也不止一个两个,听说关系最久,关系最不一般的是一个原来在银行工作的人,这个人跟王国炎好像还是同学,自从王国炎出了事后,好像这个人就跟王国炎的老婆天天都混在一起。还有,听说这个人很有背景,现在好像又被调到了什么有势力的单位。”
“这个人有什么背景?”
“也不知是真是假,都是别人传过来的,说是这个人跟咱们市里的主要领导不是一般关系。”
“……主要领导?那是什么关系?”
“市委书记是他的亲舅舅。”
“……这就是说,他是市委书记的亲外甥?”
“要是亲舅舅,当然就是亲外甥了。”
代英默默地瞅着满脸皱纹的张大宽,好久好久再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
何波给代英一打完电话就急急赶往地区医院。
跟他一起坐在车里的还有市公安局长史元杰和市局刑警队队长魏德华。
车是公安处的老牌子桑塔纳。
何波没让自己的司机开车。不是连自己的司机也不相信,实在是事关重大,只要传出去一丝一毫,很可能就会前功尽弃,以至所有有关联的人都会立刻陷入难以预料的危险之中。
在公安系统干了一辈子的人,时间越长便越会有这样的心态:对任何事情都会越来越小心,越来越谨慎。哪怕是自己的父亲母亲老婆孩子,一点一滴也绝不透露。说好点,是职业习惯;说不好点,是职业病。没办法。
魏德华开车,他和史元杰坐在后排。
从公安处到医院,如果不堵车,大约有10分钟的路程。别看是个地级市,到了上下班高峰,堵你个一刻钟半个小时的也是常有的事情。
“说吧,都是什么情况?”何波坐进车里,车还没驶出公安处的大门,就闭了眼睛问道。车上谈事,往往是最不受干扰,最保密的地方。
“何处长,这个王国炎看来咱们还真是估计不足。”史元杰一边让自己坐得更舒适一些,一边回答说。
“先不要下结论,你都发现了什么新情况?”这是何波的一贯作风,也是老公安的一贯作风,只要实的,不要虚的。虚的在这种地方没有市场,因为它没用。
史元杰当然明白这个。但这句话他是非说不可的,因为这句话本身的含义并不虚。“前几天我们抓获了一个犯罪团伙,其中有一个人交待,这一团伙其实也是属于安永红那一帮的势力范围,领头的便是安永红的狱友。”
“这几天脑子有点乱,你给我说明白点,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何波依旧闭着眼睛,微微地摇了摇头。“安永红是不是就是那个外号叫‘黑市长’,你们盯了好长时间也无从下手的家伙?”
“是,就是那个家伙。”史元杰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补充说道:“安永红就是‘黑市长’,‘黑市长’就是安永红。”
“这样的东西还有这样的一个名字,就叫他‘黑市长’得了。”何波皱了皱眉头说,但紧接着立即又否定了自己:“算了,还是叫他安永红吧,叫他‘黑市长’还真抬举了他。”
“何处长,安永红的情况我们本来要给你专门汇报一次的,从现在的情况看,安永红这帮人基本上可以认定是一个具有明显黑社会性质的帮派犯罪团伙。有大量的迹象表明,许许多多重大的犯罪行为都跟他们有直接关系。连老百姓也把他叫作‘黑市长’,可见他的影响之大。听人说,有些群众解决不了的事情,包括一些本应该上法院的事情,都去找这个安永红来解决。这个安永红还私下设立了一个黑法庭,为了遮人耳目,他们有时候还真的把一些社会上的泼皮流氓赖小子当着那些受害人的面予以严厉惩罚,所以近一时期来对安永红的一些不明真相的群众中还确实有一定的市场。这个安永红也极其狡猾,对这些非法活动,他只是在暗中操纵,从来都不直接出面。安永红之所以这么做,目的似乎有这样几个,一个是欺骗和蒙蔽老百姓,使得一些群众不仅不揭发他们,甚至还有意识地保护他们;二是借此扩大他们的影响,使得当地的一些官员对他们这种行为无可奈何,尤其难以相信和不能容忍的是,甚至有一些地方干部竟然也借助他们的势力和影响来解决一些难以解决的问题,比如像清房,还贷,打群架以及郊区临时住户的混乱等等问题,只要请他们出面,所有的问题立刻都能迎刃而解。”
“他们自己制造问题,反过来又让人请他们出面解决问题,百分之百的黑社会性质。好了,继续往下说。”何波插了这么一句。
第14章
有人揭发说安永红谁也不怕,就只怕一个人;安永红谁的话也不听,就只听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是古城监狱里的在押犯人王国炎。
“据我们调查,还有比这更严重的问题。”史元杰继续说道,“他们这么做还有一个更让人不安的目的,那就是借此影响到别的一些领域。在他们的所在地有一个集产运销为一体的高技术钻石产品集团,既生产各色各样,各种档次的钻石戒指,钻石耳环等首饰,也生产各种规格,各种级别的玻璃刀和砂轮刀。取名为‘禹王钻石集团公司’。这个‘禹王钻石集团公司’,实际上是安永红以他们的非法所得资助兴建的,在安永红的暗中操纵和指使下,生意相当红火,即使是在今年经济不大景气的情况下,他们的生产和销售也照样火爆。所以这个‘禹王钻石集团公司’理所当然地成了这个地区的支柱产业和先进单位。‘禹王钻石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叫葛小根,其实他只是个傀儡,公司里的一切事务实际上都只归董事长安永红一个人管。但在安永红的暗中活动下,这个葛小根已经拥有多种头衔,什么地区劳模,地区十大优秀企业家,市乡镇企业协会副会长,而且还是城区人大代表,听说现在正在竞选市人大代表。听人说,安永红暗中加紧活动竭尽全力让葛小根竞选市人大代表,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让葛小根当上副市长。”
“明白了,黑市长要让他的手下变成明市长了。”何波使劲地闭着眼睛说,“那这个叫黑市长的安永红跟古城监狱里的王国炎有什么关系?”
“‘禹王钻石集团公司’,这个由安永红一手把持着的董事会里,拉进了省内外上上下下、各色各样的头面人物。尤其是近一两年来,安永红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可以说没有什么人奈何得了他。然而有个情况却让我吃了一惊,有人揭发说安永红谁也不怕,就只怕一个人;安永红谁的话也不听,就只听一个人的,那个人就是古城监狱里的在押犯人王国炎。”
“……哦!”何波也像吃了一惊似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你那个人的话,有多大的可靠性?”
“他以往给我们所提供的消息,还没有发现过有假的东西。”
“……如果这些话是可靠的,这些情况确确实实都是真的,那么,这种情况将意味着什么?”何波像是自言自语地问道。
“一个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听从一个人或者害怕一个人的。”史元杰似乎也陷人了一种深深地思索之中。“像安永红这样一个能够兴风作浪。呼风唤雨的黑白两道人物,他真的要是会怕一个人的话,惟一的可能,那就是这个人手里掌握着足以让他陷人死地的证物。”
“所以这个安永红就要拼命的挣钱。就要拼命地满足王国炎的各种欲望,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何波接过史元杰的话茬进一步地分析着:“一是王国炎够哥们,宁可一个人在监狱里受罪,也绝不出卖兄弟。二来这也是与自己和其他难兄难弟们生命攸关的大事情,岂敢有半点疏忽。”
“对对,为了堵住王国炎的嘴,他们也只能不惜一切代价。宁可再次犯罪也决不能让王国炎把那些事情说出来。”
“这一切都因为一点……”
“何处长,再清楚不过了,那就是王国炎手里掌握着的情况,比让他们再次犯罪还要让他们感到可怕和恐怖。”说到这儿,史元杰止不住地嚷了一句:“在这个王国炎身上,极可能掩藏着一个特大犯罪团伙。”
何波默默地沉思着,脸上的神情越来越严峻。
“还有,”史元杰继续说道,“被我们抓获的这个王国炎的狱友,也是被古城监狱多次免刑提前释放出来的。这个家伙曾对人说,监狱就是老子的第二个家,想进去就进去,想出来就出来。”
罗维民根本没想到何波、史元杰以及魏德华能一块儿到医院看望他和妻子。一时间紧张得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才好。
地区医院地处市中心一个胡同的深处,是一座老而又老并无从发展的医院。
住院部在医院左后侧。
这里基本上都是普通病房,一般都是6到8个人一间。
罗维民的妻子住在8个人一间的病房里。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病房里人来人往,几乎挤得满满当当。看得出来,这里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大都来自农村,坛坛罐罐,盆盆碗碗地摆得哪儿也是。而且大都是自己做饭,于是让这个本来就拥挤不堪的病房更加拥挤。
病房里出奇的热。室内似乎要比室外的温度高出好多度,热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由于拥挤,何波几个人的到来,尤其是史元杰和魏德华都还穿着警服,顿时在病房里引起了一阵骚动。甚至许多别的病房的人也挤了过来,都用一种疑惑和惊讶的眼神直直地看着他们。
罗维民和妻子大概是因为来得比较晚,所以被安置在病房最中间一张床位上。由于两边都挤满了人,他们连让客人就座的地方都没有。
罗维民根本没想到何波、史元杰以及魏德华能一块儿到医院看望他和妻子。一时间紧张得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才好,尤其是病房里拥挤不堪的情形,更让他显得狼狈和慌乱。
脸色苍白,看上去非常虚弱的妻子,听说是何波处长和史元杰局长来看望她,硬是挣扎着要从床上爬起来。
何波稍稍问候了两句,然后便让魏德华跟他一块儿从乱糟糟的病房里挤了出来。
“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何波走出来一到了没人的地方便气呼呼地嚷道,“没病的人在这儿也要住出病来,还有病人的安全,保证得了吗!给你说了好多遍,一定要安排好,一定要安排好,就是这么安排的?”
“何处长,这是地区最好的医院呀。一般的老百姓能住进这里面就已经很不容易了。”魏德华的神色似乎是在提醒何波,老百姓的医院就是这样子,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干部病房当然除外,但那跟老百姓并无关系。
“你以为我连这个也不知道?”何波并不买魏德华的账,“我让你找一个最好的病房,并不是只让你找一个最好的医院。要住在最好的医院里的最好的病房里,知道么,这得找关系,得动脑筋。”
“就这还是给院长打了招呼才住进来的,医院里根本就没有多余的床位。”魏德华并不生气,显得很耐心地给何波解释着,“这张床位是院长下了死命令,住院部硬让一个病人提前出院才腾出来的。”
“问题是就不应该住在这里!”何波根本不听魏德华的解释。“我给你已经详细地说过了,要不惜一切代价。第一要保证让维民和他的妻子不出任何问题。第二得让维民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像这样的地方,罗维民他能放下心来吗?他能从这个地方离开再回到监狱里去吗?还有,在这种地方,随时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要从最坏的地方着想。就像今天这样,我们几个一来,立刻就能传遍半个城市,我们的一举一动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这我知道,我现在正在找关系想办法,争取能在短时间内安排得更舒适一些。”
“立刻就转出来,一分钟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下去,现在就转病房,转不了病房就转医院,就现在!”
“……何处长,市里的医院我都打听过了,以我的能力,暂时还真的没……”
“地区医院没有干部病房吗?”
“有,我也问过了,可是医院领导说了,这根本没有可能……”
“都是屁话,够格还找他们吗?要是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十个口子也开了。”何波愤愤地说道,然后把手伸了过来:“手机。”
魏德华一怔,赶忙把手机递了过去。“开着呐,直接拨号就行。”
20分钟以后,罗维民的妻子便住进了地区医院右后侧的干部病房里。同那些普通病房相比,这里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何波只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打给干部病房住院部的主任的,部主任说根本就没有能空出来的病房,别说是一个一般科员的老婆了,就是市里地区的领导来了,一时半会的也没有办法。
何波很耐心地听他解释完,然后说,要是我病了可以不可以?要是我得了要死的病可以不可以?要是我得了要死的病,因为没有病房只好住到别的地方去,你们住院部突然有了什么杀人抢劫案,那你们还用不用再找我们公安了?
部主任说,你看你看何处长,你千万不要生气么,这个病人是不是你的亲戚?
何波也不正面回答,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戗人的话。
部主任听话听声,大概是突然觉得要是让何波这样的人物感到不满,或者是让自己给得罪了,那几乎等于是一场灾难。于是赶忙改口说,何处长要是着急,那就让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尽快腾出一间病房来,一旦腾出来我立刻就给你打电话。
何波当然知道这是部主任在打埋伏卖关子,推后一点时间找个台阶下。但事情实在是紧急,古城监狱里是那种情况,耽搁一分钟很可能就会造成无法弥补的损失,哪能让你再给我鼓捣到下午或者明天去,于是便不依不饶地说,这样吧,我也就不让你为难了,你把你们院长的电话给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部主任再也沉不住气了,话语一下子软了许多,何处长,你那病人是什么病?
何波说,心脏病呀,不是心脏病我还找你吗?
部主任赶忙说,呀呀,你怎么不早说,我还以为是什么病呢,别的病房紧张,要是心脏病还有留给地委王书记的一间,那就先让给你的病人用吧。
何波一副为难的样子,这样不好吧,我的病人可是十天半月出不来的,万一要是王书记又要住了那可怎么办?
部主任终于彻底地软了下来,何处长你看你看,我就是再不是人,王书记来了也不能把你的病人赶出来呀。他要是回来了,我就另给他安排一间。你说呢,何处长?
何波连忙也把话语软了下来,连声表示歉意,给你添麻烦,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谢谢你谢谢你。
在一旁的魏德华一边看何波打电话的样子,一边止不住哧哧地笑。等到何波放下电话,终于止不住地笑出声来,一边笑一边说,何处长,还真想不到你会这样……
何波显出恼怒的神情来,说,你笑什么笑,手机还开着呢,你就不怕让人家听到了……
魏德华的笑声越发响了起来,笑得好半天也直不起腰。
看着魏德华的样子何波也止不住地笑了一下,说,你以为我有什么好办法。我们当公安的,除了这点咋呼人的能耐还有什么能耐。好了,这下完了,在这个主任眼里,咱们这些搞公安的,肯定一个个的全不是好东西。唉,等过了这一段吧,再给人家好好解释解释……
……
20分钟以后,罗维民的妻子便住进了地区医院右后侧的干部病房里。
同那些普通病房相比,这里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一座座幽静乖巧的院落,一个个玲珑剔透的门庭。奇花异卉,姚黄魏紫;小桥流水,暗香疏影。所到之处,一片花红柳绿,莺啼燕语;放眼望去,看不透长林丰草,茂叶修竹。
一般的人也许做梦也不会想到,在如此一个闹市之中,竟还有这样的一块世外桃源,洞天福地。
病房里也一样幽雅洁净,有电视,有电话,有卫生间,以及各种各样的检测仪和防护设备,窗台上还有几盆修饰管理得很好的名贵花卉。
看来这真是地委书记一级的干部才住得上的高级特护病房。
直看得罗维民和妻子目瞪口呆,两个人好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何波看着两个人不好意思的样子,故意显得不当一回事地对两口子安慰着说:“暂时就住这儿吧,这地方安静,干什么也方便,医生护士也负责些,还有孩子和家里人来这儿也好招呼。”
何波这么一说,两口子更是慌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罗维民的妻子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被何波的话堵了回来:
“好了好了,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这人你也是知道的,凡是说过的话就要想办法做到。并不是这会儿用着你家罗维民了,才这么只拣好听的说。反正一句话,你在这里只管安心养病就是,什么事情也用不着再去考虑。罗维民本来就是我们公安上的人,我们用他放心、靠得住。你们呢,不管有什么事情也就用不着客气。至于钱的事情,你就更用不着去考虑,花多花少,七七八八,拉拉杂杂,单位里能报多少算多少,其余的公安局都给你兜着。”
听何波这么一说,两口子自然再也说不出什么来。罗维民妻子一边在眼睛上抹了两把,一边说:“好多年前我就给维民说了,当初真不该离开公安口。说一千道一万,其实都是我的错,那会儿监狱就在家门口附近,离我上班的地方也只有几百米远,是我拉了他的后腿,才让他到了这古城监狱去上班。说实话,一到了那儿就后悔了,整天跟犯人打交道,你想想那是人干的活?操不完的心,负不完的责任。工资少,关系也少,再加上我这病,唉,多余的话也就不说了,有你何处长这番话,我们还说什么呢,我也知道我是什么病,除了动手术没什么别的好法子。单位里说了好多年了,就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罗维民也给我说过多少遍了,只要有地方能让掏了我这手术钱,让他干什么他也去干。那一年有个犯人家属来找他,说要是能让那个犯人早两年出狱,他就拿多少多少钱过来,要不就把我拉到北京去看病,手术钱他全包了。可那种事情我们能干吗?到这会儿了,也不怕你们笑话,只要你们用得着他,该让他去哪儿就让他去哪儿。再说他也不是伺候人的料,笨手笨脚地站在眼跟前也让人烦。这么宽敞的地方,就让我妈来这儿陪我好了。住在这种地方,比在家里也要好上十倍呀。”
罗维民妻子这一番话,只说得几个人眼里都湿湿的。
其实她说的话,何尝不是他们几个人都想说的话?在这半真半假,半实半虚的话里,有几分是埋怨,又有几分是无奈?
史元杰这时说道:
“我不知道罗维民给你说了没有,罗维民这次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况,古城监狱里的那个犯人如果真是我们要抓的那个犯人,你要知道它的意义有多大?那可真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为了这个案子,我们已经花了数不清的钱。何况像这样的案子,并不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既然是自己人,我们也就直话直说,有哪儿说得不合适的,你也别往心里去。何处长刚才也说了,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就是。把你接到这里来,一来是争取早点把你的病彻底治好,二来维民来这儿和我们来这儿找维民也都方便安全,三呢,也就是想让维民现在回到监狱去不再为你的病操心。何处长刚才已经给我们嘱咐过了,维民回到监狱后,我们会在你这里24小时派人守护。我们刚才来医院以前,已经给市公安局医疗所的几个女同志说了,她们一会儿就到,都是年轻人,有什么事你只管给她们吩咐就是,千万千万别客气,客气了反而坏事。你现在是我们重点要保护的对象,不仅要保证治好你的病,而且还要绝对保证你的安全,你明白不明白?
罗维民妻子本来还要说些什么,但事情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想了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罗维民只是默默地坐在一帝,低着头一声不吭。
等到几个护理人员做了例行检查,放下一些药片,并把一份丰盛而又可口午饭端来时,何波和罗维民几个才起身离开病房。
临走到病房门口时,罗维民想再给妻子嘱咐几句,话还没出口,便被妻子轻轻地摆了摆手堵了回去:
“走吧走吧,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早点帮何处长、史局长把这监狱里的那个案子破了。”
……
几个人在街上找到一个僻静点的饭馆时,已经是下午1点多了。
大家点了几个实惠而又耐饱的菜,要了几瓶啤酒,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了一阵子,何波便对罗维民问道,有关王国炎的证据,你究竟掌握了多少?还有,古城监狱里的情况,以你个人的感觉来判断,究竟有多严重?还有,你现在在古城监狱里还有多大的权力?换个说法,就是他们对你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信任?小罗呀,你也别嫌我说话一点儿不拐弯,到了这种时候了,我必须把问题了解清楚。需要我们配合你的时候,我们就全力配合你,而需要你配合我们的时候,你也得全力配合我们。
“比如,对王国炎这个案子,”何波直截了当地问,“你现在是不是还控制得住局面?如果控制得住,那我们就全力配合你,如果控制不住,我们就得拿出另一套办法和措施。以我的感觉,我觉得这件事情真的是很复杂,也很紧急,一点儿也耽搁不得。所以我们都必须把情况说清楚,说不清楚,判断就会出问题,判断出了问题,就会失去机会,说不定这个案子就永远也破不了了。你在公安上也干过多年的,时机在监狱里也许并不是主要因素,但在公安系统,尤其是在我们破案时,则是绝对因素……”
“何处长,我也正想告诉你呢。监狱里今天上午已经开了会,并且在昨天晚上把我们侦查科原来分管王国炎那个中队的侦查员叫了回来,不让我再插手这个案子了。”罗维民说完,咕咚咕终几大口,把一大杯啤酒全都灌进了肚子里。
几个人顿时停止了吃喝,全都显得吃惊地看着罗维民把一大杯酒一古脑儿灌下去,然后又自己咕嘟咕嘟地斟满了一大杯。
“今天上午监狱的例行碰头会也没让我参加。”罗维民继续说道:“我们科长回来后宣布了会上决定的几条纪律。第一,今后凡是涉及到有关监狱的问题,一律不准私自往外界透露任何消息。凡是需要同外界联系的,必须经过监狱主要领导的审批和同意。同外界联系时,还得必须有两个以上的主管干部参加……”
“……妈的,这帮狗东西!”魏德华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句。
“听小罗讲完。”何波制止了魏德华一声,然后对罗维民说,“还说了些什么?”
“第二,”罗维民谁也不看,只是毫无表情地直直地盯着眼前的啤酒杯子,“凡是已经私自同外界联系过的,不管是任何机关,第一要立即中止,第二要马上上报审查,第三要尽快将情况汇报。否则将视为违法违纪行为,即刻停职检查,听候处理。”
“还有什么?”见罗维民不吭声了,何波又问了一句。
“没了。”罗维民怔怔地答道,“后来听小赵说,他们下午要研究监狱里发生的一些事情。我们科长还对小赵说了王国炎的事,说让他尽快了解一下,看看这个王国炎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小赵是谁?”史元杰问。
“就是我们侦查科那个被紧急调回来的科员赵中和,他的孩子得了急性血小板减少症,请了半个月长假,正和老婆一块儿在省城儿童医院给孩子看病。这才不到一个星期,就被匆忙叫了回来。”
“赵中和这个人怎么样?”何波问。
“人是好人,就是大大咧咧的,什么也不往心里去。”罗维民说道,“他对王国炎这个家伙也没有一点儿好感,但他并没有觉得在王国炎身上真的还会有别的什么大问题。像王国炎平时说的那些话,他也常常听到,但他总是认为这些话全是胡说八道。他说像王国炎这样的犯人根本就无法改造,骨子里就对社会极端仇视,只要放出去就还会犯法。他对给王国炎减刑这件事大为不满,所以他觉得减刑这件事本身肯定有问题,而别的他则不以为然,至少现在没有想到。”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