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31 莫笑愚 独立作家

当我退后一步,用“正常的”眼睛看待荒谬
所有荒谬的都变得十分正常,
并且正当,充满正义感
荒谬的是我的文字——
这些不成体统的诗歌
——题记

女

第222首 哀歌

我的小院落满了玉兰树叶
它们焦黄,枯萎,毫无光泽
这些盛极而衰的死亡
以集体赴死的姿势
在恰如其分的时候到来
我缺席了它们从树梢纷纷飘零的盛景
那时我在曼谷,温暖如夏日
热带的草木都是绿的
老国王的世纪葬礼刚刚过去
小贩照例沿街摆摊
日影横斜,檀香如缕

现在我只能向满院枯叶行注目礼
为它们默哀三秒钟
赞赏它们无声的抗议
在已经到来的冬季
拒绝腐化的命运
我同样瞩目于无言的玉兰花苞
它们像发育不良的少女
用毛茸茸的外壳包裹弱小的身躯
等待在严冬,一日比一日饱满肥硕
然后在早春,打开新鲜的花蕊
让落叶的记忆,在树枝间满血复活

第223首 诗人的骨头

湖南的老诗骨李不嫁
去年到三亚潜水
他说当阳光从海底消失
海水硬得像水泥
我说我那么喜欢大海
却从未到达过它的内部
我想体验一下
用针尖砸烂大海坚硬的水泥墙
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时老科恩低沉的歌声
像电磁波穿越遥远的北极击中我的心脏
他唱道:“所有的事物都有一道裂缝
那是阳光照射进来的地方”
科恩已经仙逝多日
他的歌声还活着
穿过蒙特利尔傍晚的罅隙
抵达东方的红都
我想它找到了湖南的老诗骨
李不嫁此刻应该在长沙
我看见他脚下一根隐形的针
科恩的歌声正穿过细小的针鼻
海水在夕阳下涌动
像诗人集体咳出的血

(2017-11-10于北京)

第224首 蝴蝶

飞——
在高处
在低处
在高高低低的无觅之处

在花丛
在棘林
在丛林的泉水涌出和消失之处
在我的额头,峡谷深处

第225首 The Leo-Pard

Without the pard
A leo is just a Leo
My neighbor next door
Working hard
to make a living
Raising his family with
minimum wage

A leo is not the Leo
When he grows sharp teeth
Wearing pard skin
Sweeping over the barren desert
Chasing little goats, and hawks follow
He carries fire that
Burns through the vast land
Nothing, nothing can escape
His rage, his insatiable desire for blood
Makes all living things sacrafice

The Leopard, wearing his fancy skin
Of gold coins all over his body
Leaps, leaps forward, and chases after
The bloody coins, never grows old
The eyes of the Little Leo
My neighbor’s son, are also on fire
In the burning wind
Swayed, dimmed

(11.24. 2017,Wr. in BJ)

第226首 我梦见了一个大诗人和一个小诗人

人活一万岁那是骗人的
骗死你不偿命谁让你相信他

一个喜讯在诗人中间传开
人类现在可以活到246岁

我不想活那么久,如果可能
我要返老还童从25岁开始

那时儿子0岁
我刚开始患健忘症

我带着他重走一遍曾经走过的路
重新结识早就相识的人

我们去拜访诗人,天色黯淡下来
大诗人和小诗人先后到来

每个诗人都面目不清
神隐去了他们的姓名

(2017.12.5.于广东河源)

第227首 流星

还是那颗不起眼的小星星
在满天的星群中
无人知悉
或者知悉却无人理会
一颗平凡之星
没有灼人的光华
在众星喧哗的时候
它总是沉寂的
直到有一天
它从众人头顶飞过
用尽全部命力发光
焚烧自己
这些平庸的人
突然众口一词:——
看哪,那颗流星!
那光芒四射的流星
转瞬即逝了!
留下一片唏嘘,叹息
然后陷入空无
万物复归原位,夜空依旧沉寂

(2017-12-7于河源)

第228首 年轻的痛拔出命之根
——给许立志

我不能体会你剜心的痛
我没到过你的居所
它的潮湿不会啃噬我的关节
我没见过你的车间和刨床
它们的噪音传不到我的耳鼓
我如此羞愧,不曾相遇
不曾同你站在一起
分担你的疼痛
在你经过的路上
不曾看见月色如锈长满铁钉
你病了,很长时期
试图不说出病痛
隐藏病灶
你预言了自己的命运
倒在年轻的半途
在半堵墓碑前
你祭祀祖先
将活着的自己
研磨成灰
和酒吞下
像吞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2017.11.26.于北京)

————————

注:* 此行诗句来自许立志的诗歌《我吞下一枚铁做的月亮》。

第229首 活着

我写光明之诗也写黑暗之诗
写虫鸣里的月光也写野兽的虐杀
原初的光明在彼岸
只有死去的人才能抓住

他活着时,被置于无边的黑暗中
黑是活着必须承受的一切
他用半条命站在流水线旁
另一半被机器碾成了泥,那时天黑

我写黑暗之诗也写光明之诗
光明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子
黑暗用诚实掩埋骨头
我活着,领受这份生的恩赐

(2017.11.26.于北京)

第230首 催眠术

某种呼唤让我走出身体的疆域
一个人的国土
没有领地和臣民

在清醒和混沌的边缘
拥抱身体里的黑夜
取出意念的石头,体内的尖刺

风吹我,吹我的江山
天际线昏黄
我的头顶有雪

一层雪被另一层雪覆盖
一种谎言像冬天,被巫术漂白
催眠师打开门,夜黑风高

我在黑夜的混沌中认领亲人
他们在一场大火之后被逐出家园
背影消失了,天际线却始终没有出现

第231首 边门

打开一扇门
边门,朝向外部
外面没有人(除了我)
门里有雪,有斜挂在墙上的全家福
孩子画的老祖母躺在地上
满脸结霜,皱纹慈祥

第232首 是——

“我是庸俗的人”
“我是渺小的人”
“我是除了谋生没有梦想的人”
“我是政治家龌龊的前额”
“我是公知甜蜜的嘴巴”
“我是富翁逃跑后的负翁”
“我是折叠后被揉皱的破床单”
“我是父母抛弃的村庄,留守的儿童”
“我是疯狂的霓虹灯下那双沾满泥巴的脚”
“我是被凌迟一半的广告牌”
“我是被口号喊哑了的脆弱的喉咙”
“我是没有名字的私生子”
“我是最美的女子生不出的娃”
“我是在春天也不能雄起的羊群”
“我是焦虑的最初的一滴沸水”
“我是高压锅爆炸前最后的一声嘶嘶——”

第233首 野火烧吧

烧吧
烧吧
烧吧

野火
蓬勃
烧吧!

第234首 我只是喜欢想象将身体挂在悬崖上

沿着峭壁行走,想象
一只脚在细如发丝的壁仞上
另一只脚悬空,将身体倒挂在悬崖外
我有恐高症,只能一次次在意识的深潭
模拟山鹰张开翅膀,飞身而下

第235首 我没有乡愁

祖母没有乡愁
她离家最远的距离
是从灶台到天井
三寸金莲在风中摇摆
每一步都是书香里的遗韵

母亲没有乡愁
她自幼失去父亲
跟随她的祖母长大
路过她的风里
都是她童年的泪滴

我没有乡愁
我的乡愁来自于父母
他们过早地离开了家乡
祖辈生活了800多年的乡村
土里的蚯蚓是他们的记忆

我的故乡在我落脚的每一个地方
所有的风都陌生
所有的道路都似曾相识
所有的记忆都融入血液

我没有乡愁
我的乡愁在血液里

(2017.12.14于北京)

第236首 梦里火车

崎岖的是灌木丛
崎岖的是小溪
是起伏不平的山丘
铁轨孤独地蜿蜒
预设了火车的走向
小火车喧哗——

第237首 异族的火焰

来自青蛙皮的绿色制服
来自黢黑的脸,裸露的胳膊和手背
他们列队,逡巡在火车一侧
小火车咣当——“哦,我虚弱的心脏!”
丛林里的游击队员,贩毒者,叛军小分队
他们有一样的装束和面孔
AK47的黑色肩带反射阳光
溪水在枪托上跳动
我身边的老人面色凝滞
(她喃喃自语:愿神拯救他们)
火车穿过隧道,光明像肉体一样绵软
丛林里的隐形之火悄悄喷射
消失在脱离枪口的瞬间

第238首 巨狮

在前方

作为巨石的隐喻,它是温顺的
滚圆的身体被厚脂肪包裹
肌肉退化成舒适的圆弧
它缓慢地上山,回头
眼神温柔,化身为《光未盛》中的巨岩*

————————

注:* 《光未盛》是由万派文化文学总监、《网络英雄传》三部曲作者郭羽、刘波携手95后作家清歌创作推出的网络小说。小说讲述以阳光少年郭天宇、纯情富二代刘帅、技术宅男陈冠平、痴心校花赵敏为主的一群年轻人在大学时期,为青春、为梦想、为未来挥洒汗水,拼搏向前的故事。在《网络英雄传I:艾尔斯巨岩之约》推出一年后,万派文化加推了《网络英雄传》系列前传《光未盛》。郭羽、刘波认为,“90后乃至95后,是中国文化产业的核心消费力量,从市场布局考虑,万派文化必须迅速打入这个市场。”

又是一组源于梦的诗歌。早晨醒来,讶异于从未见过更未读过的《光未盛》居然入我梦中。

第239首 诗歌

写着写着
骨头轻了
写着写着
孤独浅了
写着写着
思想干涸了
写着写着
夜更黑了
写着写着
命就没了

第240首 晚高峰

露出你的肚脐
小腿,宽衣
花洒如雨
按摩,你浮肿的脸
肥大的屁股,松弛的眼袋
腹股沟(有多深?)
这里有电源线
(插座短路)
Wi-Fi连着GPS
此刻道路拥堵
霓虹像瀑布
冬雪尚未落下
色彩消解所有不适
他的胃里酒精度数飙升
晚风醉得歪歪邪邪
——谁能告诉我准确定位?

(2017.12.16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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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时代的多向度性决定了书写的多元性。任何单一或曰单向度的书写必定不能反映立体的生命特质、复杂的内心体验和多维度的时代内核。我一直尝试在自己的写作中打破自我禁锢和囚囿,或者一种习惯了的定式。一直在路上,我尚未看见终点。不过,这样做的风险也显而易见。一个人的写作失去自己的风格时,他(她)的面目和个性也会变得模糊。也许,没有风格就是一种风格。一个人的文字中体现出来的整体结构,思想,独具个性的语言气质和文字里的呼吸应该是独特的,也许,这些才是风格之核。

第241首 猴戏

总有人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挤
从人群的外围挤进内圈
从内圈挤进中央,他终于看见了——

那中央有几个耍猴人,几只猴子
耍猴人怡然自得,指挥猴子表演猴拳
它们举起铝罐,向围观者讨要掌声和赏钱

总有人会兴冲冲地加入猴子队伍
扮鬼脸,翘红臀,趴在地上
虔诚地亲吻耍猴人的拐杖——

他跳上耍猴人的肩膀——
现在他已经高于所有耍猴人了
掌声和赏钱,皇冠和鲜花,如雨降临

第242首 涓滴效应

谁没有见过小溪,没有见过溪流汇入江河
谁就不是大山之子。我生于平原
只见过洪水摧毁的房屋,灾后的泽国一片荒芜

我从未见过江河以涓滴的形式返回泉眼
或者大海殷殷回哺,泽被田野灌溉饥渴的麦苗

那些富有的人啊他们盘踞在近水楼台
神说:“凡有的,加倍给他,使他富足;
没有的,连他有的也要夺去。”*

第243首 Christmas

“crucify him”
“i could not find any wrongdoing withhis conduct”
“crucify him”
“he’s your king”
“we have no king but caeser, the romanking”
he was then sent to crucifix

now is the time to celebrate his birth
instead of commemorating his sacrifice
now there are malls filled with shoppingspree
and he’s soon forgotten – he has nodisciples

life is but a circus play
Christmas Day comes and goes each year
and whoop-de-do stays on all-year-round……

第244首 我只是一个冷眼旁观者

田子坊再次经历了大换血
我偶尔回去
查看故居
回忆邻里旧事
我曾经身在其中
在周末听邻居相骂
气沉丹田,生如洪钟
斜叼香烟的男人
在早晨提着塑料袋
从早市回来
把睡衣穿成了街头时尚

其实换血一直在进行
悄悄的,缓慢的,
润物细无声的,
涓流终于汇成江河
我看见的一切
每天都有所不同
换血使老人变得年轻
但老人和年轻女性
总有一个会先死去
剩下的那个
在世俗的门槛内外反复进出

第245首 自我问答录

布考斯基在50年内
写了5000多首诗
你会一直写下去吗?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

你写诗是为了什么?
——什么也不为
除了记录生活、杂思乱想
瞬间的闪电,生命的全部意义

你理想的诗写是怎样的?
——我想要的是
一种完全不同于自己过去的书写
也不同于他人既有的书写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
因为它尚未向我打开
并呈现应有的样子

(2017.12.28.Written in Palm Springs, 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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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原文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

后记:我们总是应该警觉,那些过于强大的声音,那些一边倒、压制其他不同声音的声音,因为它过于喧嚣、过于强大,而霸占了所有话语的空间和场域,使得思想的可能性被极端挤压,除了绝对崇尚,别无其他,哪怕连最微小的理性的光芒,最弱不禁风的语言的幼芽,也被剥夺了发育的机会和成长的土壤。

莫笑愚:《独立作家》专栏作家。60后,中英文双语写作诗人,博士,康奈尔大学汉弗莱访问学者。祖籍湖南岳阳,旅居美国,现任某驻华国际机构高级专家,有诗作发表在诗歌纸媒及各种网刊和微信平台,并有诗歌被收录若干诗歌年鉴和诗选。

莫笑愚

独立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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