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一个小故事:

现在,不知是几点钟了,房间里漆黑一片,妳醒了过来。

妳本是在睡梦之中,然而,一片朦朦胧胧的感觉袭来,妳就像突然接收到了身后端木凡身上所扩张的一种不安,神经质的不安,就连在睡梦当中也没有放过他的不安。这“不安”的感觉“咣当”一下,形成绵软而有力的一击,顷刻笼罩妳的周身,妳仿佛被置于一个巨大蠕动的气泡之中,然后妳醒了。

妳保持原有的姿势,待上一会儿,多长时间之后,也许是十来分钟或者更久,妳才缓缓翻了个身,就在妳松掉一口气仰面平躺在床面的一刻,端木凡也醒了过来,如同心灵感应。

“端木凡?”妳在窗外散进屋里的微光中,轻声叫喊他的名字,划破黑暗中的寂静。

半晌,他仿佛叹了一口气,“嗯。”他说。

“你睡不着了?”妳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名贵的丝线。

“是啊。”他听上去有种直面末日般的绝望。

妳能够理解他这时的绝望。妳能够理解他几乎每一次的绝望。妳想妳能。

“我也是。”妳悉悉索索地挪一挪身体,又转了一次身,现在妳面朝端木凡侧卧着。妳把一只手伸上去,搂住他的脖子。

“我觉得,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妳的脸颊贴着他赤条的胸膛,妳能听见他心脏每一下的跳动,“两个人不寂寞。”

端木凡细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亮了一会儿,妳仰头,看见他的睫毛上上下下地动,就在妳的眼皮子上面动。

“我们去看日出吧。”忽然间,他无限温柔地对妳说。

“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他说着话就起身,开始往身上套衣服。

“看日出是不是得去海边?”

“我带你去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看日出。”

你们从出租屋里出来,走在半夜里黑漆漆的马路上,偶尔也有路灯很高地矗立在马路两侧,斜射下一抹黯黄的颜色。

已是初冬,这更是初冬里的半夜,妳将长到脚踝的呢子大衣裹紧,一路上,嘴里不停地哼唱着郑钧的那一首《私奔》:“……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她陪我歌唱,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也许在妳的想象中,这一刻,妳和端木凡就像是在私奔,你们对待彼此无限真心,两两相依地歌唱和流浪。

你们没用多长时间,就到了这个“别人不知道的地方”。端木凡在前面领着路,妳跟随在他的身后,打着转儿上一截又一截的楼梯。有时端木凡在前面跑得快,妳就也小跑起来,跟上,一排排石阶在妳眼前模糊成一片暧昧的灰色。

你们嬉皮笑脸地一直朝上跑,朝上跑,端木凡跑在前面,不时停下来,拿手机给妳录像。

“……大家请注意,现在笨手笨脚跑上楼梯的这位姑娘,她的名字叫冰……嗯,冰是我家的……我家的冰……”

妳笑着伸长手,企图扑向前去捉住他手中的手机,然而扑了个空,妳一把扑进了端木凡的怀里。他将妳抱住,把大衣张开,把妳的头、妳的小小的身体、妳的风中冰冷的双手……统统裹进了他的大衣里。

日出到来的时候,你们肩并着肩,站在某处露天大轻轨站的最顶层。妳双手扒着防止乘客从高空跌落的铁栏杆,脚踩低处的一根铁制护栏,“腾”地攀高,看天空豁然由暗转亮。

其实你们并没有真正看见太阳陡然蹿出的壮观模样。端木凡对妳说,是因为这一片的居民楼太多,挡住了你们的视线。也有可能,因为这一天是个阴天,灰色的云彩过于厚重,以致太阳无法穿越;也有可能,你们只是站在轻轨站最顶层的高处,却没有正确地面朝东方?

你们被痛苦与欢愉的忽起忽落弄得精神失常,你们暂时丢失了方向。

然而,你们确实看见了光的反射。日出之前与之后的差异之大是十分打眼的。现在,妳见过了日出之前纯粹一片黑暗的天空,它仅被暗夜中孤零寒冷的几盏路灯微弱照亮;妳也见过了日出之后,天空骤然由黑转蓝,即使不见实实在在的太阳,妳亦能看见远处一抹狭长蜿蜒的朝霞,粉红光亮,散发出一种夺目的色彩。

是的,至少看见光的反射。就在这冰冷的城市森林里,你们也确实看见了日出。

西楠

西楠,“极地文化工作室” 主创之一。80年代生,女作家、诗人、翻译,代表作:长篇小说《纽卡斯尔,幻灭之前》、现代诗选集《我的罪》,等。现居住于广东和伦敦。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