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的主动权,我俩勾心斗角很长时间,直至元旦娣收到小郑的信,才告一段落。娣有个优点,光明磊落,凡事对我一无隐瞒。不像我将有害我俩关系的隐私藏得好好的。不管如何忘乎所以,如何灵魂出窍,小圆的两封信,还有赠送白衬衫、绒线衫之事,我都从未透过风。娣当着我面拆开了信。信的意思,叫娣见信速往武汉,那儿有临时工作。没说月工资多少,有无转正的可能,也没寄路费,户口婚姻更谈不上了,不过称惠娣,而不是钱惠娣同志,当然忘了问候惠娣娘,娘在世不在世,他也不知道啦。

惠娣问我怎么办?好像我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小郑的情敌,有义务为她出谋划策。事到临头,我心痛如绞,表面上倒出奇镇定,我说,按你心意,不能听我意见,因为说不定我的意见夹杂私心。你不想跟我怀孕,可能为了小郑,那么该成全你。她说,不是,我担心马上怀孕会不会习惯性流产。我说,按约定,你是我的秘密夫人,我们也是临时夫妻。既然小郑出现,我们理应解除关系,假使勉强你,今后日子过不下去会怨恨。我只答应娘,我有一口饭,你也有一口。只要你打定主意去武汉,我就交还那五块银洋,还乐意提供路费,也算我们露水夫妻了一场。娣说,莫怨我,我要试一试,不甘心。我没了娘,没啥牵挂了,我走了,你找老婆吧,我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了。

那夜,我俩如新婚离别,一边流泪一边做爱。娣像情场上的赤子,降临凡间的神女,把她的灵与肉一塌刮子献给了我。我第一次拉亮电灯,欣赏她的肉体,欣赏是双向的,她也凝视我一丝不挂的身子,直至娣打了喷嚏,才重新钻进被窝。

明天她要动身去武汉,已到玉宝那儿打了小队外出证明,借口出门走亲戚,连金娣都瞒过了。此外,她把老屋与小郑房门的钥匙都交给了我。临动身我把五块银洋,连同包银洋的红布都交给了她。还说,没有什么礼物送你,就送五十元路费生活费吧。娣没说话,表情看上去忧郁,或者说阴沉,反正没有兴高采烈的样子,大概刚与我共度良夜,便投奔另一位男友,有点不好意思。她说银洋还是留着吧,就算感情给你,身子给恒恒。说实话,没有你,这些日子熬不过去,可能早死在钱泾河里了。

S酥,还有开口笑,各拿了五只,给她充作路上的干粮。我原打算长亭送别,至多十八相送,没想到至塘市镇意犹未尽,她的眼神也舍不得分手,于是又乘轮船,陪着她到了县城。想请她到我家坐坐,她做贼心虚怕见我的爷娘拒绝了。在县城长途汽车站,我俩就近吃了碗阳春面。帮她买了开往姑苏平门的车票时,我不由自主也给自己买了一张。

上车时,见我跟着上车,她激动得眼睛都湿了,说了句让我迄今难以忘怀的话:“德德,弟弟,姆妈欢喜你!”其实她大我一岁,姐姐姆妈老是粘在嘴上。

坐在车上,车子在沙石路上奔驰,车后扬起一团团尘土。车速并不快,到姑苏起码要一个半小时,一路上我紧紧握住娣的手,趁颠簸的当儿,还亲她的脸。我还把那五块银洋,悄情塞进了她文艺宣传时用的黄书包里。

到姑苏平门才二点半,我和她乘公交去玩了怡园,她依偎在我身边,恍若昔日的小圆。晚饭,我们在姑苏新聚丰落座。进店前有一番拉锯。娣大概被店面的气派和招牌吓坏了,死活不肯进去。我说价格其实不贵,上次我招待帮助我解决工资汇款问题的建筑工程队领导,也是在这儿。纠缠一会,娣只好顺从。仍旧坐在我跟小圆坐的那张桌上。与她对脚板坐,复制了我与小圆吃酒的场景。点的菜依然是清蒸桂鱼等,这次没吃桂花酒。因娣不愿意,我不再勉强,于是加了个“腌笃鲜”(笋烧咸肉蹄膀汤)。

饭后,找旅馆的路上,娣对我说,一个月做花边,只值一顿饭,你花钱太随意。又花一元五开房间,用的是小队证明,上面只有惠娣一人名字。服务员先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来姑苏何事,目的地哪儿?待明白关系后,又不让我俩一起住,甚至不让我住,理由是我没有单位证明,也没有结婚证,恕不接待。我说在新聚丰吃饭不要证明,怎么住宿要证明?大便要不要证明?女服务员铁板着脸,没理我,晓得我在无理取闹。僵持片刻,决定让娣住下,我去丝识厂睡,反正宿舍里有熟人。分手又是一阵伤感。娣人地生疏,无法适应环境,抱住我,不忍我离去。女服务员呆在房门口,催我离开,说晚上八点半,旅馆不接待客人,请自觉遵守。我说这时不到八点,还有半小时。她可能想想也对,就下楼去了服务台。娣的房间是水泥地,靠窗,能看见平门那儿的河。房间里除了单人床、矮柜、热水瓶、洗脸架,也没什么。房门上也无插销,锁不能保险。我亲了娣的脸,对她说,睡觉前,面盆放些水,连同洗脸架放在门背后。娣娣送到我旅馆门口,说,德德,你明天清早来接我,我怕,像花了钱住在牢房里。

第二天早上碰头,娣告诉我,半夜被惊醒,原来洗脸架倒了,面盆里的水泼了一地。一道电筒光照在她脸上。待电灯亮了,看见床前站着两个四十岁的男人,女服务员站在门口。他俩也像女服务员那样盘问了一番。重点问,昨晚跟她在一起的去了哪儿。有没有性关系,发生了几次。娣说没有,刚在恋爱。其中一个说,要注意安全,不要上坏人当。在房间里逗留了十分钟,有一个看了娣的小队证明,还想翻检她的书包和蓝布包袱,给另外一位阻止了。想翻包的问娣,包里有无避孕工具。娣没答理。吓傻了。娣对我说,包里有两只,那时成了贼货。一直都是金娣给我搞的,赤脚医生小林是她表妹。我也舍不得用,有时洗过再用,最多用三次,生怕有针眼有漏洞才不用。跟恒恒的人工流产,是因为套子有漏洞。要是老实交代跟那些男人有关系,我岂不成了流氓?今天见不到你了。那些人,我也不知是谁,就这样走了。

娣舍不得我花钱,因此早饭只吃了大饼油条和豆腐浆。我问她要否买四只馒头,路上吃。瞪了我一眼,说不吃。默默走了一段路,再乘公交至火车站。在售票处,娣停住脚步,不马上排队买票。我俩站在那儿,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隔了一会,娣说,一个临时工在武汉待不下去,路费都不寄,德德,我跟他的缘份断了。拿了你的钱跟他碰头,我的心肠也够狠的。我暗自惊喜,说,换了我,不寄路费,把现有的男人扔了,去找新生活,也觉得风险太大,有多少成功把握呢?丢一个男人,换一个男人,手里仍是一个男人,没多一个男人,倒浪费了盘缠。你决定去武汉的原因是什么?为了摆脱我,摆脱钱家村,还是真的想一厢情愿跟小郑过日子?娣不说话,隔了一会,说,让我静一静,你老是跟我噜里噜嗦,把我的头都搅昏了。

静了一会,娣说,你说得蛮漂亮,却是伪君子。把我给你的五只银洋,放在我书包里,啥意思?是不是赶我走?是不是想扔了我,跟我一刀两断?从接到恒恒的信后,你就没提出反对意见,一刻不停催我走,一路上押着我走,像押送犯人到武汉。你越是跟得紧,押得凶,我越是晓得你不安好心!还要给我买馒头,怕我路上饿,哼!担心路费不够,给我五十块。我走了,你白玩了我,正好去找朱小圆,你打的好算盘啊!你好狠啊,德德。

江苏/陆文
20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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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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