娣钻牛角尖,我无话可说。想想看,自己动脚朝武汉走,人家十八相送,还了银元,送了盘缠,成全她好事,倒成了不安好心,想改换门庭。女人心思,男人真的捉摸不透。给我感觉,娣说的跟想的不一样。我不是她肚里蛔虫,如何能猜准她心思。就拿所谓的地下老婆协议来说,也是掩耳盗铃。她以为性爱是搞地下工作,神不知鬼不觉,不知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暗度陈仓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叔接嫂”的风言风语便是例证。再者,一男一女共居三间茅屋,总有瓜田李下的嫌疑吧。随便啥时侯听壁脚,偷情亦水落石出。她曾对我说过,赤脚医生小林是金娣的表妹,她从金娣手里讨了许多避孕套,我不信金娣不认为她在偷野食。就算没怀疑我,也吃准惠娣暗地有个野汉吧。当然,我明白这时语言是多余的,于是紧紧搂住她,以肌肤之亲抚慰她,也不顾旅客的注视。娣在哭泣,我说,顺着自己的心意,不想去就不去,再给我银元不就完了,地下老婆协议依然有效,随你执行到啥时候,正如你所说的,我还没玩够呢。我有一口饭,你也有一口。老屋刚油漆,不住多可惜。

娣流着泪说,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要是回去就撕了地下老婆协议,我可不想让你白玩。你晓得我鸭屎臭(丑闻),尤其阿根的事,还有,我跟恒恒正经谈恋爱,在你眼里也是失身,你倒清清白白,我一件不晓得,也不知有没有出过事情,跟刘姐究竟有没有。一旦你心里抹不平,以后跟我算帐,我不想忍气吞声,只好投河上吊。我往武汉走,倒不是贪图做工人,恒恒不知底细,他就无从计较,还会像以前那么疼我。我说,娣,我也不会甜言蜜语,只是由着性子爱你,我不多说了,只告诉你,不管私下还有公开场合,若是揭你老底,你可以打耳光,说你情愿吃屎不能怪我。娣说,流了两次产,生不出孩子,会不会把我丢了?我答,我宁可绝后,也不会另起炉灶。实在不行,大不了领养一个孩子。我对选择负责。爱情毕竟不是做生意,不存在吃亏便宜,若是有风险我也认了。你在我的身边,整个天地都亮了,因为你就是太阳,就是月亮。多少年后,朋友尤其大师兄说我拍马屁没界限,我说是的,但我没觉得拍马屁,当时都是性情的真实流露。娣破涕为笑,说,德德,说话算数,姆妈欢喜你。

我打算像陪小圆逛姑苏园林那样,跟我的妻一道旧地重游,可惜娣没有雅兴,玩了沧浪亭,便想回家。这也难怪,她不知沧浪在姑苏园林中的地位。闹中取静,移步换景,水石桥竹,四美俱备,若是绝代佳人进入画中,便是五美聚会了,这儿且有山林之野趣,垂钓之雅事。其中还有一对联: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在丝织厂工作时,我常到这儿吃茶。

乘车回海虞,我对娣说,从现在起你是地上老婆、公开夫人了。迟早要见公婆的,今天见了吧。娣说,难为情啊,难道初次见面就叫爸爸妈妈?我说,你叫得出口,晚上睡在一起,叫不出,只好分床睡。

路过南门坛上,我进了小圆曾领我进去的那家百货商店,给我的妻买了两双尼龙袜,还想买一件衬衫,给她挡住了。她说,神经兮兮的,谁叫你买尼龙袜的,一双袜子值九斤黑市米!我哈哈笑了,我就喜欢历史的复制,旧日场景的重现,尽管付款是不同的人。

娣的漂亮,我今天再一次领略。不要说典当朝奉目瞪口呆,连老妈也手足无措。老妈毕竟出身有根底,娘家有老妈子,还有丫头打扇。后来大师兄也跟我说,林立果看见弟媳,也会抢夺民女,收归国有的。我不好意思王婆卖瓜,说“养在深闺无人识,一朝睡在德德侧”,反正娣的眸子勾人魂魄,她不是仅仅放射两道光,放光谁不会!而是让你在一泓秋水中看见两个月亮。她的笑颜如一抹春风,一片绿叶。她的乳房,我都不好意思形容,无论它的体积与形态,还是硬度和肤色,只有亲密接触的才深有体会。娣是翡翠,妻是白玉,娣是杨玉环,妻是赵飞燕,任何形容都不过份,哪怕形容天姿国色、沉鱼落雁。我也不去描述一排碎玉和纤纤玉手了。过多形容,别人眼红,说不定打她的主意,还会说,情人眼里出西施,谁家没有老婆啊。

弟弟知趣,吃了饭,去竹行街睡觉,反正从杀猪弄到那儿不过走五分钟。竹行街的房子面积二十多平方,公房,原是政府安排刑满释放的祖父居住的。1967年,祖父经不起折腾,在一次批斗中死了。死了直接送火葬场,家都没回。死时啥模样,我一无印象。按理他是死老虎,老反革命分子,只是陪斗,走过场,可以隔岸观火,却在一片口号声中倒下了。一说被吓死的,看一伪保长裤裆被红卫兵踢了一脚,一说心肌梗塞死的,心脏经不起群众专政的威慑。我倾向于心理脆弱,斜阳草树吃勿消雨打风吹。那房子由父亲出面承租,所以房管所迟迟没有收回。典当朝奉担心没收,以前叫我去住,我插队下乡后,叫小儿子去住。我的油漆材料就放在那儿。典当朝奉的原则,不让空关,常有人在那儿居住,以免邻居妒忌报告。

娘拎得清,地主的女儿居然帮农村媳妇铺床理被。终究塘市乡下的,多见树影,少见人影,娣受宠若惊,两朵桃花爬上她的脸,忙说,妈,我来铺,妈。喜得老娘眉开眼笑,连说,赵家的福气,祖上积德啊!囡!

钻在被窝里,犹如久别重逢,破镜重圆。说不尽的恩爱,道不完的风流,我俩陶醉于温柔乡中,直至午夜才合眼。这一夜非同寻常,娣欣喜万分,动用了每块肌肉每条筋脉,也不用避孕套了,她说,过去担心怀孕,压力太大,几乎丧失乐趣,哪儿敢全身心投入。还说,弟弟,姆妈欢喜你。只恨今夜没盖上那条绿色绣花嫁妆被。我捣了一下蛋,说套子不用了,不担心习惯性流产了。

第二天上午陪娣看了方塔,游了人民公园,走山路至辛峰亭,后从往读书台的方向下山。中午在东风饭店吃了碗阳春面,随后往竹行街美美睡了一觉。娣说,这是神仙日子,她一生从未这么度过。割猪草,搓草绳,打草鞋,挑马兰头,纺纱,做花边,割麦,插秧,割稻,种油菜,排练,演出,日夜不得歇。我说,你这么勤劳,是不是党员?娣说,是啊,党龄已有三年。我说,连累你了,我祖父是历史反革命。娣说,跟你过日子,跟旁人无关,况且他死了。不管怎么积极,在乡下至多混个大队书记、妇女主任。我说,其实我们每天可以这样过日子,娘死了,少牵挂,少负担,领个结婚证,跟我回城,我做漆工,你寻找一点针线活儿,完全可以呆在城里,我一个人干话,也能养活全家。住这两间房子,爷娘不会不同意。

江苏/陆文
201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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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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