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去公社领了结婚证,办了五桌酒,还是每家出席两人。夫妻名份确立。大家道喜。玉宝私下称赞我的远大谋略,因为通过婚姻形式,合法并吞了人家的财产,当代所谓的资产重组。自此丈母娘的老屋、竹园,还有小郑的一间半茅屋,连同他的女人,归入我的名下,纳入我的帐户。

吃喜酒时,因为不收礼金,贺客说我上路(慷慨),祝我夫妻恩爱,早生贵子。“叔接嫂”也没人提了。兴兴朝我翘大拇指,说大队最优秀的女党员被德德拐了去。保元也说,新娘是大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一流报幕员,她的退役是宣传队的重大损失,后继无人哪,千军易得,一将难求。金娣当着我面,对娣说,鬼鬼祟祟的,没冤枉你吧,一边红脸,一边不承认,谁信?要那么多套子干吗?呵呵。

兴兴支持惠娣跟我回城过日子,不过说了句,队里又少了个好劳力,只当嫁到外村去了,有啥办法。只要铜钿到帐,口粮照给,大家透支,你不透支,不欠队里钱,谁会有意见。当夜,我叫老婆送了六瓶劳动牌烧酒。二两半装,包装精细,软木塞,外封收缩塑料膜。金娣喜笑颜开,第二天到我们这儿,问惠娣要否再给一盒。惠娣不好意思说,用不着了,我要生孩子。后来,兴兴反馈烧酒是楝树果果做的,说,我是老吃客,开瓶闻了气味就知道,气味难闻啊,不如直接吃楝树果果。我连说真没想到,欠理了。后来通了路子,弄了一条飞马烟,算是赔罪。

回到县城,我俩住在祖父的两间旧屋里。据说里面曾吊死一个地主,死后几天,地主婆也吊死了,两个孩子哭着要吃饭,闹得邻居吃不下饭,被送进收容所。我没告诉娣,担心她雨天看见鬼影子,夜里做恶梦。我看了横梁,觉得地主夫妇还是动了一番心思的。如果没有方桌加方凳的加长,将绳子穿进梁木,还是有一点难度。再说,横梁上全是积年灰尘,穿吊绳,灰尘很可能迷了眼睛。

虽说倒流回城,只要平时低调,让居委掌握行踪,农忙时不背马桶包,不穿着小裤脚管裤在大街招摇,居委和县工人纠察队也不会找事。我和娣住在竹行街,几年来,县工人纠察队半夜从未入室查户口。

住城里有几个好处,娣认为出门方便,不必穿高统套鞋,也用不着听兴兴吹哨子。若是看枪毙也容易,不必坐挂机船从塘市赶到县城。以前大队组织到城里参加宣判大会,带个冷饭团,或几只山芋,清早五点就要开船,大会结束到家至少下午五点。

当年社会有几个特征,买副食品,凭券供应,有的要排队;出现反动标语,验笔迹,排人头;看不得婚外的男女关系,喜欢捉流氓;金门电影院前,常有不三不四的单身汉,试图勾引女性;对单身汉特别关注,一旦成婚,就淡出人家监控的视线。

祖父住的两间旧屋,座落于大院内,样子像大户人家的侧厢。一大一小,里面一间有14平方,外面一间顶多10平方,用水蛮方便,天井有水井。院内居民生活用水都依賴它。我们将里间做卧室,外间做吃饭起居室,烧饭的煤炉就放在门旁。没有煤球券,只得自己想办法。

日子一天天过去,惠娣在家做外加工,有时做绒线衣的缝合拼接活,有时给衬衣剪线头、钉纽扣,活儿蛮轻巧,但繁琐,每天八小时能赚一元以上,运气好的话,能赚一元二。当然,能有外加工活儿,也要有点关系,至少请吃饭,送两包香烟。

我工作回家,她已烧好饭,等我一起吃。有时晚回家,哪怕七点到家,她仍等着我。娘有时过来送鱼送肉,送酱油送榨菜。媳妇请她吃饭,从不坐下动筷,担心加重我俩的负担。娣的饮食习惯,喜欢吃荤腥,大概在乡下长年蔬菜吃厌的缘故,可给了她钱又舍不得买。于是我回家常带些熟食,比如,爆鱼、走油肉、氽小鱼、猪耳朵。娣还喜欢吃粢饭糕、豆腐干和油氽花生米。我弟弟懂事,也时不时送点零食给嫂子吃。以上食品我说得太少,其实娣什么都喜欢吃,她说很多没吃过,苹果香蕉没吃过,啤酒雪糕没吃过,油条只吃过三次。睡在床上,我将一条氽小鱼塞进她嘴里,就像过去将硬糖塞进小圆的口腔,她开心的笑了。有一次说,德德,你比恒恒好。我装作不开心的样子,说,不许提小郑,他怎么能跟我比?他根本不知道你的价值。

娣对现状满意,与邻居相处也和睦。其中有个邻居她比较照顾,此户人家孩子夏天赤着脚,也没有一双拖鞋,冬天睡稻草铺,穿窟窿棉袄,里面只有一件土布衫。他们三天两头借东西,比如,一勺油、一只煤球、二斤米、三块钱。米和钱要还的,油与煤借过就算了。

娣只有一件事烦心,希望有个孩子,但直至1976年,耕耘不止一百次,也未曾怀孕。她心焦似火,有时上半夜忙完了,天亮还叫我加班。我对她说,这不是种双季稻,不管稻飞虱如何厉害,总有一季收成。这时我才相信何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行。当年用了那么多的避孕套,狙击精子卵子的相会,仍两次怀孕,现在一只不用,让它们自由来往,肚皮依然平静似水。因此,娣对性生活的态度又有了变化,不是为了性愉悦,而是为了生孩子。这固然具有强烈的功利性,说实话,也符合性生活的本义。失望之际,她也自我安慰,我不相信今天夜里白忙,就算白忙,明夜不会白忙吧。如果经期延迟,就说有了有了,这次肯定有了。待月经来了,唉声叹气,说,叫我向你的爷娘怎么交代?他们背地里会不会说我是只不生蛋的小母鸡?有时为不孕事,又想寻替罪羊,用试探性的口气说,我死也不相信是你的责任,难道油漆味是杀害精子的凶手!我怀过两次孕,总不能说是我的责任吧。这种话刺痛我的伤疤,让我一阵难过。在我眼里,妻冰清玉洁,岂容他人染指。妻无与伦比,怎能让狗吃了!可是她一向对我有话直说,我不能板面孔,只好沉默。

妻有个优点,若是晓得啥地方得罪了我,会千方百计弥补。要是晚上睡不着,也不会让我睡,就是喜欢干那件事。奇怪的是,我从不厌倦,晓得开心事来了,马上就醒了。但我性生活的目的性不强,我听天由命。娣也说,德德,你喜欢睡我,生不生小孩你不急,仿佛生育是姆妈的事。

娣后来跟我达成一个共识,我俩是性生活的最佳搭档,要长相守,常白相,哪怕老天不给孩子。这种另类的山盟海誓,现在想来,不逊于唐玄宗杨玉环的夜半私语: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常这么想,要是娣没有失贞,没有这么多磨难,绝代佳人根本轮不到寒门子弟享受,既然到了手,我要加紧玩。

我们所住的地方,没有厕所,也没有洗澡的地方。只好用马桶大小便,用大脚盆洗澡。娣一无怨言,因为大院里的邻居都是这种生存状态。娣喜欢我帮她洗澡,尤其擦背,我也乐此不疲。擦背的时候,我有意无意逗她的乳房,她咭咭咯咯笑,说弟弟吃姆妈豆腐,揩姆妈的油。娣的身子多光滑啊,多白晰啊,我不想形容为牛奶,反正比牛奶强。有一次洗澡,我看了她那只受伤的大脚趾,摸了一下,娣告诉我,就是因为这个,你让我心动的,你舔我的脚趾,满怀深情舔我的大脚趾,舔得我心都软了。

江苏/陆文
20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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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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