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书房 2018-05-12
作者 珍珠

【编者按】距离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整整十年了。十年了,废墟上新建筑物拔地而起,在这一栋栋光鲜亮丽的楼房里,那些经历了地震痛楚的人们如今生活得怎样?他们的伤痛是否已平息?他们愿望是否已经实现,他们的诉求是否得到了解决 ……..

作者走访了当年重灾区北川、什邡,记录了几位死亡学生家长如今的生活。

十周年了,地震的废墟上,光鲜亮丽的建筑拔地而起。灾后重建成果有目共睹。但是,那里的人们,如今过的如何?他们的伤痛是否已经平息?他们的愿望是否已经实现?他们的诉求是否得到解决?

十年了,当年的伤痛和愤怒还历历在目。没有追问和反思的纪念不是真正的纪念,正视那些创伤,才是最好的治疗。

一、北川 北川中学 难以忘的伤痛

“ 我已经不在四川了。” 刘玉婷说起自己的事来没什么顾忌,“我现在在河南老家。”

2011年,刘玉婷带着18岁独子的骨灰,回到了家乡。

刘玉婷是1966年生人,离婚后,她带着儿子来到四川做医药生意。2008年地震发生的时候,她在绵阳,儿子袁勇在北川中学读高一。震后,儿子是活着走出来的,但受了内伤,没经验的医生救治不及时,当天晚上孩子内出血,死在了医院。

刘玉婷说,地震后,她看到老百姓的旧房都没有倒塌,觉得北川中学崭新的教学楼更没有问题。晚上听说北川死了很多了。第二天一早,她赶到了北川中学现场。

学校周边的房子没有倒,只有崭新的教学楼倒了。她说,只要是到现场的人,都知道那是个豆腐渣工程。水泥用手一捏就碎了,钢筋又细又少。

刘玉婷和一些家长设法拿到了学校施工图,并一一对比。发现钢筋比图纸要求的细,且数量少,也没按照施工要求焊接。他们还找到了证人:附近的居民证明从修建校舍的开发商手里买过钢筋,家长们认为开发商偷工减料,用废旧钢筋偷梁换柱。

刘玉婷和其他家长一起,拿着图纸到各级政府上访。但是,政府不给鉴定。

刘玉婷说她09年的时候,她去过一次北京。她也去成都找过当年北川中学修建学校教学楼时的校长赵常伦,但是,再去找时校长就失踪了。

08年以后,刘玉婷在绵阳住了三年,上访了三年。有位官员私下跟她说,这事定性了,不可能再提口口口了。自从地震后,刘玉婷就再也没有心思做生意,一直坐吃山空,在绵阳还要租房,生活压力太大,她也年纪大了,于是回到了家乡。

直到前年,她还在为孩子讨要说法。十年了,没有说法,连个道歉都没有。每个孩子都有意外保险,保险公司没有赔,刘玉婷拿到了4000块补偿,有个基金给了6万补偿,但不是保险公司赔偿的。学校也没有公布死亡学生人数,刘玉婷语气中有一丝无奈,“我去得早,领走了骨灰,后来的孩子都埋在原来学校宿舍楼那里,连个墓碑都没有,就是个乱葬岗!”

刘玉婷说的“乱葬岗” ,在老北川县城附近的任家坪,是现在汶川地震纪念馆西南门的一片草地。如果没有当地人指点,这里完全看不出是片坟地。草地边的松树林里立了一个“北川中学遗址” 的牌子,牌子写着:“学校设施、办公设备、设施全毁、40名教师和755名学生遇难。” 当地人说,至少有1200多学生死亡,这里也许是埋了755个学生。

十周年:汶川地震重灾区回访1

陆世华的姑娘就埋在这个“乱葬岗”。 陆世华住在离老北川70多公里的片口羌族乡,这是北川最偏远的乡镇之一。他没有把姑娘骨灰要回去。他说地震三年后,是可以把姑娘接回家的,但是放弃了。孩子是父母一手带大的,感情很深,不忍老人再伤心。

陆世华用“悲惨“两字来形容他自己。他的姑娘叫陆芳,出生的时候,孩子妈难产大出血死了。16年来,他和父母的生活都围绕着姑娘。他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姑娘身上。姑娘非常争气,中考以全县第13名的成绩进入北川中学——这所1944年建校的、绵阳市首批重点高中。姑娘在高中的成绩一直是全校前三名。第一名是北川中学校长刘亚春的儿子,那年,北川校长的儿子留在了北川中学,于是,很多本来可以去绵阳读书的北川最优秀的学子也留在了北川中学。

陆世华说,姑娘考取大学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以为自己快熬到头了。可是,地震了。

地震两个小时后,陆世华就到了学校。他说那天他还和姑娘一起吃了中饭,饭后女儿回学校,没多久地震就发生了。

陆世华说,那栋楼就是个豆腐渣工程。倒塌的教学楼是一栋五层的楼房,被地震夷为平地,建筑粉碎性坍塌后,现场的废墟只有几米高。

姑娘在高一(2)班,教室在教学楼的顶楼,陆世华记得清清楚楚,是楼梯左手边第一间。姑娘的尸体一直到16号才被挖出来。那个班60有多个孩子,活着出来的,只有十几个。全年级的第一、第二名都在这个班,是两个男娃,也都没了。

陆世华19号起草了一份倡议书,直指学校建筑问题,要求追责。当时,交通都中断了,出行都靠徒步,他走到哪里贴到那里,把倡议书从北川一直贴到绵阳。6月1号,部队入驻了他们村子,六、七个当兵的把他带走,用直升飞机把他带到绵阳。在一个派出所里,绵阳公安的领导跟他谈话。

谈话持续了好几天。

陆世华说,他烂命一条。只要他们能把姑娘还给他,他愿意用刀把自己活活片了。

如今,陆世华再生育的孩子已经8岁了。他父母受不了孙女死亡的打击,身体一直很差。他上要照顾父母,下要抚养年幼的孩子,越发地力不从心。他自嘲,自己和孩子是爷爷和孙辈的差距,等孩子考入大学,他已垂垂老矣。农村老人也就几百元的养老金,完全帮不了孩子了,想到将来孩子一毕业就面临要赡养自己,这让他感到心酸。

他对当地官员说,你们的年终补助都够我们一年的收入了。有谁知道,在光鲜亮丽的北川县城,坐着一群悲伤的北川人。

那些繁华,跟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二、绵竹 富新二小 这里死于地震的都是学校的孩子

十年了,郭光荣仍然留着娃的书包、作业本、卷子和课本。

郭光荣的孩子叫郭玲,那一年12岁,在富新二小读六年级。这娃是爸妈的心头肉和骄傲:全校第一的学霸,德阳市三好学生,全国十佳少年队员。然而,一切都停格在那一年的五月十二日下午14点28分。

五月的川西平原,到处都是金灿灿的麦浪。收了这季麦子,就要准备种水稻了。郭光荣正在地里帮他弟兄搭秧,做插秧的准备,突然大地在眼前晃起来,晃得头晕。远处的一个小房子倒了,他反应过来,地震了!来不及穿鞋,他赤脚就朝学校跑去。

孩子读书的学校就在几百米外,郭光荣是第一个跑到现场的。整个大楼都散架了,砖块和水泥完全分离,三层厚厚的楼板叠压砸下来,把孩子们都活埋了。

第二天,孩子郭玲的遗体才被找到。

十周年:汶川地震重灾区回访2

学校里五十年代初建造的平房、六十年代建设的二层楼,都没有倒,只有这栋1998年建造的新教学楼垮塌了,整个富新镇也没有如此彻底垮塌的房屋。学校三到六年级的六个班的学生在这栋楼,总计200多个娃娃,127名人死亡,超过了一半。

郭光荣和妻子林德英一直坚持状告富新二小。郭光荣的诉状说,学校和学生签订的《学校共育责任书》的第六条说,若学校设施设备不符合安全规定(标准)或因校方的工作失误所发生的安全事故,由校方负责。这几天,一位家长拿了一份教育局维稳的文件,发布到了微信群里。这位家长的家有人上门了,郭光荣给其它的学生家长打电话,准备打援。

郭光荣的邻居皮开建的儿子皮梓菡也在富新二小读书,也在地震中死了。两家一起维权。

如今两家再生育的孩子一起在绵竹紫岩小学读书。这是一所绵阳的重点学校。皮开建说,当初政府答应他们可以在绵阳任意挑选学校读书,后来又反悔了。经过家长们的抗争,如今镇上三十多个娃都在这个学校读书。皮开建说:“过去娃没享到的福,现在这个娃享到了。”

郭光荣夫妻俩杂七杂八拿了政府将近11万补助,但是,不是赔偿。农村的住房都是自建房,夫妻俩修建自己的房子花了13万,向银行贷了2万。郭光荣说当年政府答应他们免费再生娃,生下来的娃,会由政府免费供养到18岁,但是,除了生娃免费住了7天医院,其余的承诺都不见了踪影。去年,再生育家庭在校读书的娃总算争取到了每学期500元的政府补助,这是孩子一学期伙食费的一半左右。不过,郭光荣有点忧虑:不少开始领取退休金的家庭的补助被取消了。自己的妻子马上就要年满50岁退休了。

三、什邡 洛水二小 欠孩子和家长一个道歉

5月11号,洛水镇512特大地震纪念碑前,工人还在紧张地修剪草坪。李德全指着碑前的花坛说,这些都是新修的,自从中央领导视察映秀以后,当地政府感觉上面很重视512灾区,于是投资在纪念碑前修建了广场、石桥、草坪和花坛。

纪念碑修建的十分气派。跨过石桥,经过广场,再沿石阶而上,是一个方顶的近三米高的红色纪念碑。李德全的姑娘李世玉的名字和其他128名孩子的名字一起刻在纪念碑底座的侧面上。如果没有知情人介绍,根本看不出这里埋的几乎都是洛水小学地震中死亡的小学生,碑上找不到任何和洛水小学以及学生相关的文字。孩子们的骨灰就集体埋在后面的巨大的墓冢里,家长说,掩埋的时候,部队戒严,不许家长靠近。事后,家长只得到了代表自己孩子的一个号码。

如今,冢上密密麻麻的立着墓碑,这都是家长自己为孩子立的。李德全姑娘的墓碑上写着;人祸花蕾,豆渣铸英才早逝。 谈起姑娘,李德全满口的疼爱和自豪:每周一,老师都要读姑娘的作文。

李德全家的后院子里,至今保留着学校倒塌的教学楼的两块楼板,楼板几乎看不到钢筋,手指一扣就落粉。有明显的多次加固过痕迹。李德全说,这栋楼多次加固,头重脚轻,地震时,墙粉碎,楼板都压下来了。李德全的老婆王锦国说,地震时,自己的旧房子都没到,总觉得学校钢筋混凝土的房子更没事了。直到有人跑过来,让她赶紧去学校,“学校伤亡惨重”你看到你孩子了么?“学校倒成一团,成平地了 ”。

王锦国骑了自行车朝学校奔去。

十周年:汶川地震重灾区回访3

十周年:汶川地震重灾区回访4

学校领导和老师无一受伤,也无一在场。

家长们在倒塌的砖瓦堆上,揪心的听着很多孩子在底下叫 “爸爸、妈妈……给我端点水来。”…… 到夜里,没有声音了。

救援人员来了很多,也有吊车,大家都很焦急,但都没有经验,不敢下手,要开会研究办法。

李德全的姑娘是14号被挖出来的,孩子就倒在学校的楼梯上。有幸存者回忆,是李德全家的姑娘第一个喊“地震了,快跑!”可是楼梯不容她跑。楼梯首先垮塌了。教学楼是是梯形的,和教师办公楼挨在一起,每层楼都有一个平台。 “伢子们要是多一步跑二楼顶平台,或者紧邻的办公楼的楼顶平台,都能获救”,但是没有一个孩子跑过去。绝大多数孩子都被困在了楼梯上。尤其是位于三楼的六年级,伤亡最惨重。李德全的姑娘就在六年级一班。这个班死了一半,幸存的孩子有一半是残疾。

李德全说,他这个年纪也是经历过唐山大地震的,但在他一生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里是龙门山断裂带,龙门山是一颗不定时炸弹,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从来没有演练。

十年了,除了在家修房子、种地,李德全一直坚持上访。警察说,去北京是越级上访,不合法。李德全说,“别给我套这个口袋。自古以来,老百姓都能告御状呢。” 今年,李德全给到四川的中央第十巡视组递交了相关材料。

5月11号,也是李德全的姑娘李世玉的生日。

四、汉旺 汉旺小学 从党员到刁民

王兴建对外来的类似记者的人,都保持了高度警惕。

见面后,他首先问,你是不是外媒,是个人还是组织?我说自己是一家公益机构的负责人,希望能帮助你们;也有一个自媒体,可以发布文章。我不是外媒,我是中国人。

得到肯定的回答,王兴建打开了话匣子。“你不要介意。家丑不可外扬。我是受过正统教育的。” 王兴建初中毕业当了几年兵,也是一个共产党员,转业后在农业银行开车。他说从大的方面,他是懂道理的。有国才有家,没有国怎么才能有家呢?好比自己的孩子偷盗,我怎么能到处说呢。

08年地震,王兴建的姑娘王凤西在地震中死了,震后,王兴建自己得了糖尿病,但是,他还是希望有困难自己解决,不能给社会、国家造成负面影响。

王建兴的孩子在汉旺中心校读书。汉旺中心校是90年代新建的校舍,但是教育局以校舍验收不合格为由,并没有交付使用。新教学楼被出租给了驾校,孩子们被安置在60年代末期修建的天池煤矿子弟小学读书。这个学校的教学楼很破旧,开家长会的时候,老师特别嘱咐家长,这是危房,让小朋友要注意,不要跳多,一跳楼房都晃。

地震后,新建的不合格的教学楼没有倒塌,一到五年级的孩子们所在天池煤矿小学坍塌了,死伤惨重,89名学生遇难。六年级在其它学校,安然无恙。地震后,王建兴想讨要一个说法,但是,想到政府正在灾后处理,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添乱,要服从大局。

说到这,这个近一米八块头的男人,不禁掩面哭了起来。他说到今天,对这个政府他也是相信的。他说他一直想不通,不知道为什么基层如此对待他们?!他说他和地方政府对骂,指责他们使用的一些对待维权的手段,“你们就是没有肃清的***流毒,活像***余孽。”

王建兴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对于自己再生育的孩子,王兴建感到力不从心,他说他已经跟不上时代了,跟孩子有代沟,没办法像过去一样辅导孩子学习;震后安置房,王建兴没有分到,于是他购买了商品房,转头,发现更加不符合要求的镇长竟然分到了房子……

2016年,这个男人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他感觉自己再也无法养家了。他开始维权。他说他开始维权是因为被伤透了心。

王建兴说有次上访,他在江油火车站大哭,感觉自己如此无助,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太难了。

“我觉得维权太艰难了。这些人真是太黑了。我的材料还没有送出,他们就我做的说不合规。”

2017年,王兴建和一些家长去北京上访,走到西安,在高速公路被拦截,整个高速交通被中断,18个家长,来了1000多截访人员,四五个人抬了一个人就走。

王建兴说,他不指望国家能重新鉴定豆腐渣,以他的力量,也推翻不了结论。毕竟现在是大国崛起。改革开放发展过程中,发生的这些问题,这样那样、还有腐败,包括各个国家都有,但是,如果发生这些事,请他们应该负起责任来。他对豆腐渣最终结论不感兴趣,但是,事实就摆在那里,他们要对这个后果负起责任,把他们的问题解决好。

王建兴说,你维权力度越大,政府才有一定的关怀,结果就要好一点。

五、 尾声:和谭作人的对谈

珍珠: 我接触了十来个“512” 汶川地震死亡学生家长,有几个问题感到很困惑,想请教谭大哥。

谭作人:我已经被禁言禁足,不能带你去现场了。也不能接受采访。

珍珠: 我们故人聊天没问题吧?

谭作人:哈哈哈,没问题。

珍珠: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512地震中的豆腐渣工程的。我接触了一些家长,特别是北川的死亡学生家长,他们的诉求非常明确,直指学校校长贪污倒卖建筑工程材料,造成校舍不合格,导致地震中教学楼粉碎性垮塌,大量学生死亡。政府为什么把这种个体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认为是整个社会体制的问题? 现在这真的就成了了一个体制问题了。

谭作人:你说的对。整个灾区总计7000多所学校,在重灾区的有2000多。其中疑似豆腐渣的学校我都去过。也就20多所,不足1%。但是造成了85%的学生死亡。

珍珠:哦,这么少,民众的印象中,灾区到处豆腐渣。今天您不说这个问题,我都不知道。

谭作人: 是啊,就这么多。我认为在震后三年中一些应急的维稳措施,没有大问题。但是,随着重建的结束,政府承诺的调查却不见踪影,一些维稳措施上去了,就下不来。豆腐渣工程成了一个不能说的禁区。这是个问题。别说追责,一个道歉也没有。我们体制是有人犯错,没人纠错。纠错成本远大于犯错。国家系统性的纠错,只有改革开放初的“平反”。我认为随后的一段时期的社会快速发展和这个“平反” 有直接关系。而现在,这么多年,又积累了大量社会问题,也到了一个节点,需要有人敢于纠错,才能释放社会活力,我们才能有力量,有动力继续发展。

珍珠:您说的这个我能理解。这就很像山东盲人事件。无论是整个过程,还是最后结果来看,政府高层是想要解决这个问题的。都要鼓励生育了了,还关着一个和计划生育问题相关的人,这太荒诞了。但是,对于最基层来说,这是个岗位饭碗,是日常管理工作,是一个可以伸手要钱,养活一堆人的项目;对于具体管理的地方政府来说,政策的继续执行引发的问题自己不用负责,但是要对改变带来的任何效应负责,也就更没有任何动力去改变。

谭作人:是的,这就是维稳的惯性。维稳是个体系,相互依存。

珍珠:豆腐渣不是个问题,掩盖豆腐渣成了一个大问题。

珍珠:第二个问题,我觉得更奇怪了。是关于死亡学生保险的事。这是个关于商业合同的问题,为什么政府揽上身,把这个变成自己问题?

谭作人:是的。每一个学生都上了保险,保险条款有各种详细的规定,家长和保险公司对条款有不同理解,是正常的,完全可以通过诉讼来解决。我也跟学生家长说,你们一个一个去告,不要一个学校一个学校的告。但是,还是没有法院敢受理。法院说,这个问题归政府一个部门,好像叫“涉校办”的部门管理,他们管不了。

珍珠:我们不是法制健全的社会了么?这个事不是可以通过公开审理、社会各方辩论来达成共识解决么?我很震惊,非常不理解这也成了政府的问题,真是想不通。这是不是可以看作维稳惯性在起作用?

谭作人:是的。各个地区死亡学生赔偿不一,有的地方闹一闹,赔个千把块,有的地方不赔。学生保险的理赔额,从5万到20万不等,都没有赔。不赔偿的理由是不可抗力的因素造成的死亡不赔,但是学生家长,特别是因为豆腐渣校舍倒塌死亡的学生家长对此有异议。我和你看法一样,这是可以通过诉讼解决的问题,但是,家长们连律师都请不到。没有统一的赔偿,只有统一的维稳政策。

珍珠:我岔个问题,我很好奇,管理您的国宝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谭作人: 2016年的时候,他们曾经跟我谈过这个问题。让我不要着急,他们研究一下。后来答复我说,只要我在合法途径以内行事,他们不干预。

珍珠: 哦,这个答案,根据我的经验,就等于说,这事可以推动。看来,体制内对这事有不同看法。他们也觉得这样荒诞。

谭作人: 他们也是人。

珍珠:最后一个问题,我觉得更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是关于再生育家庭的政府扶持问题。我们国家现在最不差的就是钱,这些“512”地震死亡学生家长的再生育孩子,国家竟然没有统一的补助政策?

谭作人:是的。当初政府维稳,鼓励受灾家庭重新组合并生育,乡镇这些基层领导承诺,国家会抚养他们的孩子,学习费用全免,但是,这些承诺并没有兑现。这些家庭,家长普遍年纪较大,当年死亡的高中学生家长,现在普遍50多岁,即将进入退休年龄,孩子最大才8岁,家长普遍感到抚养吃力,压力非常大。而且,这些孩子一旦成年,就面临赡养年迈的父母,这对这些孩子也不公平。

珍珠:嗯,我看到一个数据,2018年4月,庆祝北川第1000个震后再生育家庭孩子诞生的。说明这个群体数量并不大。对政府来说,并不是不能承受之重。我想,民众也会完全支持通过这个政府预算。为什么一个完全在现有人大会议体制内可以表决解决的事,也成了维稳事件?

谭作人:没人解决问题,只有积极维稳。学生家长不签字承诺放弃追责,就被维稳看管。走到哪里,都有人跟踪汇报,被拦截。这对已经承受了巨大痛苦的家长们来说,非常不公。维稳成了一个某个群体受益的产业。

珍珠:我很不理解,十年过去了,很多问题依然是问题,很多问题已经成为横亘在很多人心头的一根刺。

谭作人: 大部分人已经签字保证不再追究责任,放弃了。

珍珠: 那些签字放弃的人,真的服么?

谭作人:有人即使签字了,也还在继续闹。

珍珠: 我很不明白。政府为什么把明明是针对个人的贪污指控、民众和保险公司之间的商业纠葛,统统都揽上身,把这些问题都变成是在挑战整个体制。十年了,这些问题真的就成了国家体制问题。512地震和豆腐渣划成等号,和政府掩盖真相划成等号,这成了梗在那些死亡学生家长、参与救援的志愿者,还有许许多多民众心头的一根刺,这种痛楚和愤怒深入骨髓。

谭作人: 对。是的。

珍珠:我想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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