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上午,我被来自美国的电话叫醒。是一位正读博士的友人打来的。虽为汉人,却如他在Twitter上自述:“我没法选择自己的血统,但我在精神上早已加入了藏人。”我们相识数年,他对藏人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在2008年之后转变成感同身受。电话中,他被我的博客上最近刚发的三首诗深深感动了。诗的作者是年轻的图伯特女子Drugmo,我与她不曾谋面,只是在Facebook上收到她真挚的问候,她还向我介绍了她的博客。她有着在印度、西藏和北美生活的经验,用英文写作,她的英文程度与诗歌才华让我的汉人朋友惊叹,称之为莫大的享受。

他还摘引Drugmo的诗句——“我要他们就在这里杀了我/我是我自己命运的主人”——赞誉这实在是一个民族的史诗,诗人用语言表达出了语言所无法表达的精神。是的,我在浏览Drugmo的博客时,通过Google的翻译大概了解到这一点,所以我挑选了三首诗请旅居英国、翻译过大量有关图伯特文章的台湾悬钩子翻译。上述诗句包含在一首名为《他人》的诗中,注明是为那些身在图伯特而过着双重生活的友人所写,我很熟悉这首诗的背景、情景以及不得不压抑的情绪,比如:“佛藏在一条哈达下面/藏在拉萨的一个抽屉里/晚上,我把它放回原位,默诵我的祷告/祈求原谅我的懦弱/祈求减轻我的痛苦//我从远方望向巨大寺院的门/信众们数着念珠走进去/我已经向共产主义立誓/我不能带着我的旧酥油灯走进去……”

当然,我不是要在这里写一篇关于诗歌的评论。我想要说的是,因为一个过着流亡生活的藏人的诗,几个各在世上不同地方的人都为之而动容,这其中有身在北京的西藏人、远在美国与英国的中国人和台湾人,这世界真的并不大,由此可见穿梭于异域及异族之间的心灵沟通。我还想要说的是,正如被喻为“巴勒斯坦之音”的知识分子萨义德所说:“凡是政治认同受到威胁的地方,文化都是一种抵抗灭绝和被抹试的方法。文化是‘记忆’抵抗‘遗忘’的一种方式。就此而言,我认为文化极端重要。……它具有分析的力量,可以超越陈腔滥调,可以戳破官方赤裸裸的谎言,可以质疑权威,可以寻找替代方案。这些全都是文化抵抗的军火库的一部分。”

极权者总以为自己是所向披靡的,所以就会有中共官员一如既往地,在类似于“随地吐痰”的那种恶习的驱使下,或者自以为是地鼓噪“要令西藏彻底世俗化,与达赖争夺群众”,或者当着本国及国际媒体的面,蠢不可及地要求达赖喇嘛必须“澄清自称‘印度之子’”,荒唐无稽地指责准备与达赖喇嘛会见的美国总统“一是无理,二是无利”,而所谓的“无利”之说,再生动不过地烘托出当今中国实乃一个“天下熙熙为利而来,天下攘攘为利而往”的市侩社会,或许这些市侩官员以为普天下之人皆如他们一般利欲熏心、唯利是图,毫无对美、智慧与良知的感触和珍视,以为“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降伏人心的全部法宝,而这往往是可耻、可悲的物质主义者极其短视的浅见。

至少,比如因为Drugmo诗歌的反响,所产生的在民间意义上对极权者妄想的消解已经证明:文化的确是一种抵抗灭绝和被抹试的方法。

2010-2-4,北京

(本文为RFA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转载请注明。)

《看不见的西藏~唯色》2010年2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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