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西藏,三月十日意味着无常以改变所有藏人命运的方式在示现,而这已然是世人皆知的事实。当第五十一个纪念日来临,从北京回到拉萨的我不得不谨言慎行。这是因为土鼠年的这一天再次改变了藏人的命运,为此会看见许多持枪的军人与警察,看不见的则是更多的“昂觉”(耳朵)或者“密”(眼睛)。我曾在一首诗中写过:“有人说:‘藏人的恐惧用手就可以感触到。’/但我想说,真正的恐惧早已融入空气之中。”就此打住,让我说说别的吧。

比如在这一天凌晨,我收到一封Email,其中含有值得探究的深意。写信的人是一位信仰藏传佛教的汉人女子,前年三月遍及藏地的抗议发生之后,她去过藏东康地的北边,之后写了旅行记,并在前言中表白:“我用自己的眼睛看到,这个民族和它的文化正在被中国政府强硬的殖民政策所吞噬,我非常担忧它还能存活多久。”为此,我把她的旅行记发在了我的博客上。

她后来去了印度和尼泊尔学佛。正如尊者达赖喇嘛在第五十一个纪念日集会上的讲话中所说:“藏传佛教四大宗派及苯教的领袖和大部分高僧流亡之后,在印度、尼泊尔等重建了许多讲修佛法的寺院,对上万名出家男女僧众提供了自由研习佛法的空间……”这位汉人佛教徒沉浸在诸多藏传佛教大师带来的加持之中,我从她的Email里读到了喜悦。说实话,我很羡慕她,因为我与无数生活在藏地的藏人一样,不可能得到如此亲近诸位大德的机会,这就是我们的现实。

她还专门给我写了一段话:“看你夜以继日地为西藏的现实痛苦着、奋斗着,我感动,更想对你说,有一条道路去化解这一切,那就是佛法之道,……人类不只生活在西藏,在中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短暂几十年,从来众生都在受苦,如果我们把眼光放宽一些,放远一些,我们的生命会获得更宽广的意义。……有可能的话,多花些时间修法做功课吧,多和上师在一起,这会使我们的心安详、和平的。”

作为皈依三宝的人,我当然赞同佛法是离苦得乐的解脱之道。不过深想下去,则又觉得有些话需要说出来。信佛与学佛,不应该只求自己得喜乐,当现实中那么多众生得不到喜乐,个人的喜乐又有什么意义呢?去年底,尊者达赖喇嘛在为台湾信众举办的法会上开示道:“我曾在15、20年前会见了一批法国藏传佛教信徒,他们说只关注西藏宗教,而不关注政治,当时我反问他们,你们一早起来有无为佛法昌盛进行祈祷?他们说是的。我当时回答说,如果为佛法昌盛而祈祷,目前西藏的状况正摧毁着佛法,如果祈愿佛法永久昌盛,那就成了西藏问题。所以,西藏自治跟佛法有关,如果西藏没有自治,佛法就无法存在。”

我还想起曾与一位仁波切及他的汉人弟子一起观看电影《梦想拉萨》,讲述的是数以万计的藏人在1959年失去家园之后被迫流亡异乡,与留在家乡的亲人生离死别,在异乡度过几十年艰难岁月。而他们的后代,年轻的藏人们今日的境遇同样充满流亡者的辛酸。这部电影让仁波切热泪盈眶,但他的汉人弟子却轻松地说:“这是西藏的缘分,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要说明的是,我两次提到汉人佛教徒只是因为我认识,并无他意。实际上,就三月十日或者说这五十一年来的每一个三月十日,已经构成了一个民族最沉痛的集体记忆,若没有佛法的化解,无人承受得了。

2010-3-10,拉萨

(本文为RFA自由亚洲藏语专题节目,转载请注明。)

《看不见的西藏~唯色》2010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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