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小戎在望 不知君子于役 2018年5月11日

政治阴云再现

11月23日,又有4头骡子倒毙。队伍沿着一条淘金者踩出的道路,来到个小小的帐篷村。这个村子已经属于那曲地区,属于拉萨命令的范围之内。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告诫村民们不要卖东西给探险队。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有两名间谍在跟踪探险队。赫定命令加速赶路,想要渡过波仓藏布江到当惹雍错,一方面与约定的信差在那里汇合。另一方面,到那就出了那曲首领的管辖范围,也许拉萨的命令不会传达到那里。

仓皇赶路的代价就是牲口,不晓得牲口还能支撑多久。有一天,两位头上缠着红色穗带,佩剑饰有宝石,脚踏毡鞋的骑士来到探险队的营地拜访赫定。他们记得赫定就是五年前带了两名随从到达那曲的白人,还记得其中一个是薛瑞伯喇嘛。他们告诉赫定,当时整个那曲的百姓都在谈论赫定和他的探险队,队伍里有骆驼和俄国人,人尽皆知。

赫定提出向他们买一些牲口,他们答应得非常干脆,但请赫定就此事保密。次日,他们带了很多牦牛,还有酥油、茶砖、产自不丹的草烟过来。这下探险队的牦牛数量达到了18头,可以让所有的骡马都歇着了。

请他们当向导时被谢绝了,还告诉赫定已经有命令传出,要阻止探险队向南,和上次一样,逼他们向西,然后二人匆匆告辞。

又过了几天,三名使者策马狂奔而来,他们以官方的口吻称奉命前来确认探险队的身份,对营地做一番检查之后又疾驰而去。

12月4日,队伍终于来到波仓藏布江边,在这海拔不到4700米的江边,大家都觉得呼吸非常畅快。当地居民显然已经收到官方的警告,但仍非常友善地卖给探险队很多补给品。渡过波仓藏布江,就是此次西藏之行的目的地——从波仓藏布江到雅鲁藏布江之间的大片地理学意义上的处女地。数不清的高山和湖泊在前方召唤着赫定前去测绘。

此时,6名骑士策马奔来,原来是当地噶本(清代藏区地方官,一般授四、五品官衔,大概相当于道台)。这是位彬彬有礼的和善长者,他请赫定停留等待些时日,自己正向那曲总督报告此事。赫定问要等多久?他答大约二十天。赫定闻言第一反应是断然拒绝,但老人如影随形,一直保持彬彬有礼的态度,也不阻止当地人对探险队的帮助。从当地人口中赫定得知,整个那曲地区都知道,当年那位带着哥萨克的白人又回来了。

他并不讨厌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经过一番犹豫,他们搭成协议:在收到总督回令的这段时间,探险队将去测量大盐湖昂孜错。老人满意地离去。

波仓藏布江南部的湖群

赫定应允去昂孜错,是因为在当时,昂孜错仍属那曲的管辖范围,而当惹雍错则出了那曲辖区之外。探险队停留在那曲总督的辖区之内,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在这片高原上,如果失去当地人的支持后果可想而知。艰难的翻山越岭重新开始,这里的山口到处都是“一线天”,打开双臂就能撑到两边的崖壁。12月13日,从山口上已经能望得见当惹雍错的湖岸,但队伍还是信守承诺向东前往昂孜错。

这段路途在地图上看起来并不遥远,但行进却并不轻松,很多峡谷只能容行人穿越,牲口需要绕行很多冤枉路。好在现在西藏当局还没有完全关闭大门,可以向当地人采购物资,队伍又添置了三头健壮的牦牛,12月底,终于营地扎在了昂孜错北岸。

手下的喇嘛教徒比赫定还要着急,前往日喀则扎什伦布寺在他们而言是朝圣之旅,甚至有可能得到亲眼目睹班禅喇嘛的机会,那是他们一生梦寐以求的夙愿。他们平时把赫定当作一个受宠爱的小兄弟悉心照料,一旦惹了他们不高兴,他们也会对赫定嚷嚷。那几天大家都压力重重,如果赫定在他们耳朵边叨叨说“有可能会被拦下”一类的话,他们会非常失落地嚷嚷要赫定“闭嘴”,不许他散布负能量。

这个大盐湖系印度学者喃辛发现,水草丰美,非常适合牲口休整。目前阴晴未定的政治局势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抢在拦截命令之前一头向南扎入禁区。但疲惫的牲口急需休整,并且测量盐湖也是个非常重要的地理课题。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33度,湖面上厚厚地结上了绿色冰层。他们做了一个人拉雪橇,为了测量,抽调全队最强壮的9名队员,奋力凿开冰层放下铅锤。在昂孜错的测量非常耗时耗力,有一支强盗队伍出现在那曲一代,这支强盗队伍显然也知道探险队的行踪,他们四处放出谣言说探险队也是和他们一样的匪徒,路上许多不明真相的藏民望风逃散。也有了解掌故的,并不惧怕,还很盼望着和他们做一笔好买卖,因为几年前他们的行为风范被护送的藏军卫队传回藏区,名声颇美。

与藏人噶本辞别二十多天过去,到了1907年1月4日,队伍仍在昂孜错湖上热火朝天地忙活,岸上营地里的罗伯给湖上的测量分队送来一封信,说有一支武装藏军将在数日内抵达;次日,罗伯信上又称当地地方首长也将亲临;第三日,一支25人的藏军到来,就着探险队的营地驻扎下来。

我们需要话分两头:赫定自印度出发的时候,曾经委托邓普洛史密斯上校派一名可靠的信差,把从瑞典给他寄来的相关信件都送到当惹雍错南岸,表面上这件事再寻常不过。但其中还有一个高明的花招,邮包并非直接送到当惹雍错,而是先送到日喀则,班禅喇嘛处,请班禅喇嘛再派人转送当惹雍错。班禅喇嘛接到这样的邮包一定深知其中意义,如果他不欢迎赫定,则会扣留邮包,或者直接将其拒之门外;如果他欢迎赫定,那么就会如约派出信差,肯定还会让信差向赫定发出来访邀请。

就算最后事情公诸于众,英国政府也挑不出任何毛病,邓普洛斯密斯上校无需付任何失职之责。请班禅转交一个邮包,又没有违反任何伦敦当局阻止赫定入藏的命令。上校曾经见过班禅,他对班禅充满信心。

在一路上他对任何人都严守着这一秘密。以至于领队买买提伊萨一路垒石人做路标,试图给信差指路。

相约的时间是11月中旬,如今他自己已经迟到了一个半月,在昂孜错一带,到现在没有一丝关于信差的音讯。

7号,岸上的队友派了一队马匹前来接应他们回营,藏军先锋部队的首领前来探营,按藏人待客之俗,对他深躬施礼。相谈中得知首领仍旧是五年前奉命督他向西的次仁多杰,百感交集。藏人告诉他,次仁多杰首领已经在向拉萨请示,他自己将在四天后亲临拜访。

果然,11日晚次仁多杰率部到达,老友相见,摊开双手撞向对方,几乎拥抱到一起。但次仁多杰公私分明,开门见山地告诉赫定:回头向北!

“我从北一路而来,出发的时候有130头牲口,现在还剩下8匹马和1头骡子,您要我回羌塘去,那不是把我往绝路上赶吗?”赫定大打悲情牌。

次仁多杰不为所动,就是不能穿越他的辖区。

“达赖喇嘛已经逃了,西藏政局已经不是五年前,班禅喇嘛正在等我。”

次仁多杰仍没有一丝通融,他表示自己只听从噶厦政府的命令。

赫定不得已打出他的秘密底牌:“我已经委托英印当局向班禅喇嘛致信,正在等待着回信。”

这话中实情只有一半,向班禅喇嘛致信,完全系赫定和邓普洛史密斯上校二人的秘密,英印当局在他入藏问题上,态度比西藏人还要不近人情,怎么可能帮他转交信件呢?

但次仁多杰认为空口无凭,除非赫定能出示班禅喇嘛的回信给他看。否则,只要赫定没有回头向北,他也决不离开,会率部把赫定长期软禁于此,谈判陷入僵局。

当天,次仁多杰送来大量的给养作为礼物,赫定也回赠他两把廓尔喀弯刀作为回礼。

廓尔喀弯刀,图中为当代改进版。公认世界上最符合力学原理的反曲刀,为尼泊尔一个尚武部落廓尔喀人所发明。廓尔喀人长期在英国军队中服役,直至今日。

次日,赫定到次仁多杰帐篷中回拜,继续交涉。首领提议赫定派两名信差去江孜见英军奥康纳上尉,有他的首肯亦可。英国政府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确,但事到如今,也只能抱着瞎猫碰死耗子的心态去碰碰运气。于是他安排两名信差准备出发。

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次仁多杰再度来访。头天晚上赫定走后,他连夜与几名心腹商议,决定神不知鬼不觉放赫定从当惹雍错以东匿走,他知道赫定很想去考察当惹雍错,但探险队必须刻不容缓马上动身,不要再在这一带拖泥带水,他可以以没有发现赫定踪影为由搪塞拉萨当局。

探险队赶紧打包行李,藏人对他们的箱子很感兴趣,向他们讨要空箱子,于是又送了一个皮箱给藏人做留念。14日,队伍整备完毕准备出发,天上发生了日蚀,赫定对次仁多杰说:“你看吧,不让我去当惹雍错,惹恼了那里的神明,他生气了。”

次仁多杰淡定地一笑:“天狗而已……”

就在这当口,一名探险队员洛布桑不顾礼节撞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叫道:“日喀则的信差到了!”

这下轮到次仁多杰吃惊地问咋回事?而赫定淡定地一笑:“班禅喇嘛罢了……”

次仁多杰派一名手下去接见信差,一会,这位心腹手下进来禀报:“班禅喇嘛的弟弟,康古须克拉(被英国人称为公爵),派这位信差冒死前来寻找赫定拉,班禅喇嘛有请赫定拉前往日喀则做客。他一路向牧民们打听着寻到这里来的。”

赫定迟到了,信差也迟到了,迟到得恰到好处。随信差而来的还有瑞典寄来的一个大邮包。次仁多杰闻言大惊,同时也如释重负一般恭喜赫定,可以在他的辖区通行无阻,自己也可以回香沙宗(今天那曲地区的申扎)去了。当晚,拉达克人载歌载舞庆贺禁令撤销,赫定也加入到他们的歌舞行列中,发放薪水和奖金,感谢大伙一路而来的坚韧和忠诚,手足相伴在高原上跋涉一冬,接下来,大家可以去扎什伦布寺,亲眼目睹最崇高的精神领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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