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惠娣回职工大楼收拾房间,门底下有一封厂党组织来函,要求离职的我每星期参加一次党支部会议,并及时上缴党费。我没理它,我明白这群众组织由红烧肉掌握,摸石头生不如死,由摸石头掌握,摸石头如鱼得水。不管站在哪一边,时间会证明都站错队。目前党被我榨干油水,或者说我被党榨干油水,理应好聚好散,相敬如宾,敬而远之。

年前小圆参加姑苏文艺汇演,由县文化局组织接送,门票紧张,家属没法亲临现场,只得早早吃了晚饭,坐在电视机前等待演出。小圆原打算演奏儿子的两首作品,权衡再三,放弃《五丈原》,报了她拿手的《葬花吟》,和观众闻所未闻的《汨罗江》。我问,为什么不全盘托出?她说,舍不得,准备在有奖大赛中大显身手。

小圆在《葬花吟》演奏完毕的掌声中,报幕员宣告,朱小圆演奏的下一曲是儿子朱赵泉的作品《汨罗江》,又是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这曲子长达有六分钟,分为几个部分:江边徘徊,问天询地、家国忧愤、无奈绝望,毅然投江。曲调悠扬,悲怆,激烈,随之淡然,舒缓,直至余音袅袅。其曲质地,直逼《梁祝》《葬花吟》。不能设想,假使小圆生有惠娣仙女般的相貌,舞台效果会怎样。

让人惊呆的是,曲终,朱赵泉登台亮相,由一藏族女子,名叫卓玛的陪同。报幕人介绍双方是同学,《汨罗江》作品合作者。我好像今天刚认识一身牛仔服,披长发的儿子,感觉青春洋溢,活力四射,貌如潘安,才似相如,而以前的感觉,是一个骂一声躲到娘背后,成绩不及格只会哭,嚷着要吃巧克力的小屁孩。噢,我眉清目秀,聪慧过人,娣天姿国色,善解人意,生的孩子自然是人中龙凤呗。

儿子没回南京,带卓玛跟娘当夜回到家里。卓玛普通话一流,向我们问好,说了声“扎西德勒”,手腕套了几串绿松石、檀香木、凤眼菩提之类的珠子。儿子告诉我,卓玛家有牦牛一百多头,还有十多匹马。卓玛有藏族姑娘的漂亮,嗓音响亮,身体健康,脸上还有微微的高原红。惠娣以为儿媳妇,百般殷勤,还握住卓玛的手称女儿。卓玛笑盈盈的接受了,叫了声伯母。惠娣眼睛忽闪忽闪,小圆用海虞话说,姐姐不动好脑筋,想媳妇想疯了。说是这么说,小圆也忍不住握卓玛的手,似乎一颗心被高山上的雪莲融化。

临睡前小圆拿出红包,内有两百元,说是文化局今夜演出报酬,递给惠娣,说一百给刘姐,一百明天添两只菜,慰劳一下儿子。又拿出一千元给惠娣,说谱了曲,给报酬,不收,你是亲娘,他会收下的。跟儿子说一声,《汨罗江》《五丈原》,我登台正式演奏了,才让别人使用。

小圆凯旋归来,按我激动的心情,想拥抱亲吻,可惜形格势禁,只好打消亲昵的念头,帮她把古筝搬到楼上,担心肚饿,早烧了半锅赤豆粥。

当夜,儿子没住状元坊,带了卓玛去厂职工大楼。我也不管他俩是同学、情侣,还是合作者,只要儿子开心,我也开心。我当年也是这样一步步摸索过来的。我体贴入微,想给套子,以免怀孕,担心本来同学,污染纯洁的同窗情谊,又像暗示怂恿儿子作案似的,只得打消了这念头。

我好几次决定带小圆出门旅游,小圆不忍姐姐孤独,迟迟不作决定。后来催得急了,说再等几个月,姐姐就要退休。惠娣蛮大度,说,你俩出门玩好了,时间不要长,一星期左右。我只有一个要求,白天玩了,晚上不要玩。晚上玩了,白天不要玩。小圆笑了,说,多承姐姐关照。

于是我跟小圆出门玩了七天,玩了浙江桐庐、郁达夫故居和严子陵钓鱼台。小圆大概弹《汨罗江》进入角色,对水,无论大江大河,还是溪水泉水,有特殊的喜爱,一到水边,不想离开,还不许我多话。望着青青河边草,沉思冥想,时时走神,还喃喃自语,“漫步青青草地,小草在轻轻低语”,抬起头来望我的时候,又说“看着我看着你,这世界多美丽。”跟惠娣一个腔调。若是岸边有竹筏木船,她就缠着老农,顺势飘流一段路,老农得了十元眉开眼笑,说,姑娘再飘一程,前面是仙女崖,风景还要好。至仙女崖,望着端坐崖顶的美人儿,小圆说药农进天台遇仙女的典故,进入神话世界,当着船主狂吻,说,德德是我的阮郎,分离几十年又碰头了。我措手不及,幸好反应灵敏,配合了她的亲吻,嘴里也乱说,圆,我的公主,我的仙女。还说,生生世世与你做夫妻,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小圆说,你像背台词,跟姐姐也这么说?我犹豫一下,硬着头皮招认,是的,他是大周后,你是小周后,本身是一对姐妹。小圆一本正经说,不是,我是白娘子,她是小青青。

临睡前,我总是洗两人的衣服。小圆爱清洁,胸罩内裤袜子天天换,裤脚管溅了泥水也要换。惠娣不在身边,这活我来干。可没想到洗了两天,小圆抢着干。说,我是你的女人,不,老婆,家务该由我做,脏衣该我洗,姐姐不在,这是我的活。

严格按惠娣指令操作,白天玩,晚上不玩,晚上玩了,白天不玩。有两个白天呆在宾馆里,没有出去。在宾馆小圆曾坐在我身上,一边吃绿茶,一边翻《醒世恒言》,在野外曾背着她走了几百米,说德德是我的轿夫我的马。小圆除了多喝水多撒尿,倒没啥异常。顶多睡不着时,这儿摸摸,那儿捏捏,给我感觉她想那件事,待挑逗得忍不住,又咭咭笑,背转身子不理我,叫我跪在床下求,说小圆是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如此反复,一夜有两次。待玩够了,睡得像死猪,搔她的脚底心都不醒。我时不时头昏,还有两次轻微的呕吐。小圆以为酒喝多了,又以为晕车,不知道我有病,我明白高血压似死蛇紧紧缠住了我。

回家,惠娣被窝里告诉我,走了第三天,大师兄打电话邀请我吃酒,没提起你,不正常,推托有事拒绝了。我心一沉,问,假使他今后瞒着我,再次邀请,会不会去。惠娣答,不去,我怕,我晓得他不转好念头。这种事不能随意起头,起了头刹不住车。我不是怕你打我个半死,而是生怕小圆知道骂我个半死,不让我住状元坊,还生怕你对我死心。没有你,我不行,我的魂灵早被你勾去了。明明打定主意去武汉,到火车站仍身不由己跟你回家,我怀疑你有啥法道,你隔着眼镜片看我,我吓得不敢说假话。说实话,要是你同意我做坏事,瞒着小圆,我倒愿意,也玩三次,你有小圆,有宝囡,我玩一个不过份。你不许,我不敢轧姘头。我笑了,想起她肚脐那儿的痣,我问自己有没有能力一生赢得她的芳心。如此天姿国色,给我占有二十多年,莫非是我前世修的福份?我前生是否唐僧,是否得道的高僧?我说,哪个丈夫同意老婆轧姘头?惠娣说,只好不轧,生闷气,看男人轧姘头。我说,我死了,你再轧姘头不迟。惠娣说,你怎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情愿不轧姘头,也不让你死。你说典当朝奉一毛不拔,你其实跟他差不多,到手的没一样放弃的,鱼肉都吃光,就剩鱼架子。对小圆说有机会找男朋友,假惺惺,真的找了也打个半死。不过,我从没听见你对她说打个半死,你没胆,你只好跟我说,我是打个半死的命!德德,用良心说话,你有没有一碗水端平。反正我觉得她是大老婆,我是小老婆。我现在见她有点怕,只想讨好她,她用软麻绳捆我。不用吩咐,我烧饭洗碗洗衣服,还到甸桥扫地拖地板擦玻璃,我是丫头的命。得罪你,问题不大,你疼我,需要我,得罪她,肯定没好日子过,结局是扫地出门,失去丈夫,失去儿子。我说,晓得自己的命,讨我喜欢,帮你遮风雨。瞒着我轧姘头,只好回钱家村。

江苏/陆文
2018、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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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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