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谷和他的独生女纪子,背着各自的帆布背包开始登山。

神谷今年五十岁,是东京地方法院的法官,属刑事十四部,干这行十五年了,素以宁左勿右,执法严酷而著名。

他女儿纪子,靛蓝色牛仔裤的下肢透出一片天真,丰满的臀都高高隆起。再过两个月她就要出嫁了。

半路上,有两位男子超过神谷父女。

那两人都在三十岁上下,其中一人拿着上下式双筒猎枪,腰间缠着子弹袋,像是猎人。

山涧边的小道越来越细,右侧山上茂密的林木几乎把小径吞没,左侧的路坎仿佛要坠入幽深的山涧,涧底的溪流清澈明净,宛若溶化了的蓝颜料。

在一个陡峭的溪谷附近,神谷又看到那二位男子,他们和神谷父女打了个照面,又迅速消匿在溪流上游。

“简直是两头野猪,瞧那股蛮劲。”纪子大为惊讶。

第三次看到那两个男子是十分钟之后,他们正坐在路旁抽烟。

神谷父女刚一靠近,两个男子便猛然跃起,拦住去路。

“请安静!”

一个男的突然用枪对准纪子的腹部,另一个用二面刃猎刀拦住大吃一惊正欲上前的神谷。

“走,往山里走,不听话就宰了你!”持刀的男子说道。

“干这种事不考虑后果吗?”

“不老实就在这宰了你!”那男子双手握刀,摆着突刺的架式,激动得脸都歪了。

“听他们的,爸爸,”纪子喊了起来。“就……就按他们说的办。”

在枪口的威逼下朝深山里走了二十多分钟,那条山道已经看不到了。神谷两腿发软,浑身直哆嗦。

“他们是打纪子的主意吧,除此之外无可解释,决不能让他们得逞。怎么办,面对手持猎枪、匕首的罪犯,素与暴力无缘的神谷根本不堪一击。

说出自己的身份吧,不,这更危险,侵犯法官和警察是罪不容赦的,这可能会促使对方下毒手……“

“就在这里吧。”一个男人说道。

“不想想你们在干什么?”神谷恳求道。“我什么也不会说出去,你们会有前途的。”

“少来这一套!”持刀的男子发怒了,他歇斯底里地瞪着神谷,嘴唇在微微抽搐。

“求求你,饶了我女儿吧!”

“饶她?当然不会杀她啰,就亲热一下,总好过在这山沟里散散步吧。”他望望在枪口下吓得面如土色的纪子。“哎,看着这老家伙,讲好的,我先来。”

他一把抱住吓得说不出话来的纪子,将她摔倒在地上,动手扒她的裤子。

纪子放声大哭,悲恸中夹着几声无力的哀求……

“你给我好好看着!”

看守神谷的那个男子用枪托猛击他的腹部,神谷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痛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发现殴打他的那个男子眼角吊得特高,兴奋得眼珠直转。

纪子的裤子给扒掉了,三角裤也撕碎了,遍地黄叶衬着雪白的大腿,她哭叫着扭着身子。那个男子将纪子按在地上,用手插进她那两条丰腴的大腿中间……

02

神谷捂着肚子蜷缩着,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听着女儿凄惨的呜咽,一种难以名状的激愤涌上心头,心爱的女儿在狂暴的蹂躏下辗转悲号,而做父亲的却束手无策。

倏然间,他发现身边的那个男子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儿直咽唾沫,枪口无力地垂向地面。

夺枪!救人!

神谷用头猛地朝他撞去,毫无戒备的看守者一下子栽倒了,枪落到神谷手里。那个男子站起来不知喊了声什么。

神谷懵懵懂懂地开了一枪。

轰然的枪声在林子里激荡。那个男的像是被弹出去似的摔在地上,正在强奸纪子的那个男子蹦起来,一手拎着裤子落荒而逃。

神谷又举起枪,一种火一般滚烫的东西在他全身奔突,他无法自制,杀了他!打死他!……他瞄准那个家伙,一扣扳机,可是没有枪声,只看到咔哒一声轻微的撞针响。

那个家伙逃得无影无踪。

神谷把枪一扔,跑到纪子身边。纪子仍然躺在地上,伸着两手紧握着落叶泪流不止,神谷扶起她,又捡来牛仔裤。纪子慢慢地穿着衣服,沾满鲜血的大腿惨不忍睹。

不远处,刚才那个看守神谷的男子趴在地上,汩汩流滴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落叶。

“死了吗……”纪子哭着问道。

“是的,另一个叫他跑了。”神谷异常激动。杀人他并不后悔,他神经高度紧张,说话像敲门似地砰砰直响。

“别说了,快离开这里。”纪子抱着胳膊钻进丛林。

上路之后,他们谁也没有再说话,像陌生人一样拉开距离,默默地步下山岗。

绷紧的心弦松弛了,随着激情的平复,一抹浓重的阴霾悄悄浸上心头。

“还是不杀的好……”

毫无疑问,正义在神谷一边。正当防卫,紧急避难,也可以说生命受到威胁,夺枪杀人不负任何法律责任,但问题在于神谷的职业,一个杀过人的法官还能继续当执法人吗?

问题还不仅于此,一旦纪子被强奸的真相公布于众,二个月后的婚事肯定告吹。她的未婚夫藤井敬介是堪称名门的M财阀一族中藤井家的次子。他们是恋爱而结合的,恋爱之情也许会跨过这暴行烙下的伤痕,但早先曾发动这门婚事的藤井家大概决不会容忍。

神谷意识到自己已经坠入无底的深渊,这愤怒的一枪不仅毁了自己,而且将纪子的前程也击得粉碎。

回到车上,纪子一头扎在方向盘上,苍白的面庞犹如一片枯叶。

“怎么办?爸爸。”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我想想,可……”

“警察一来,报上再一登,我……我可怎么活啊!”

“别想那么多,不会的。”

“不,我已经绝望了……”纪子嗫嚅着喃喃自语。

“……”

神谷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出了人命,警察迟早会来,法官杀人这种事报上一定会大肆宣扬。女儿被强奸一事即使被隐去,接踵而来的周刊、杂志也会像鬣狗一样刨根挖底。

……瞒过警察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这事无人知晓,就算那侥幸逃命的家伙还认得自己,也不见得能记住我的汽车号码,这样,也就不可能找到神谷父女的住址。

就算那个家伙还记得汽车号码,也不见得敢报警,他应该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持枪逼奸,少不了几年带械刑罚。

神谷心里激烈地斗争着……

“爸爸。”纪子抬起头,毅然说道:“我今晚就出门旅行,只是不能对爸爸妈妈尽孝,请原谅……”

纪子猛地发动汽车。

“别干这种事……”神谷叫道,他觉得这飞驰的车子似乎是把纪子送到另一个世界中去。

“不!我会想想办法,爸爸一定会想办法!”神谷脱口而出,那声音近乎于吼叫。

轮胎狂暴地啮着路面……

03

神谷终于抛弃了法律。

没有动静,五天、六天,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一切依然那么平静。

但时光的流逝丝毫没有减轻神谷心中的烦乱,相反,这畏葸在像薄膜一般一天天增多,加厚的不安的包里下凝固了。

神谷整天胡思乱想,神志恍惚,终于导致无可挽回的错误。

一天,他在法庭上宣读对某一杀人犯的判决时,竟然把判决书给读错了。

被告于某夜在新宿散步时,由于身体的碰撞遭到一伙男子的殴打,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受到威胁,便捡起石块猛击其中一人头部以致其死亡。

显然,这是防卫过当,三年徒刑毫无疑问,陪审法官的意见也是如此,但神谷在宣读判决时突然清晰地回想起那闭锁在心中的杀人图像。

——不,这是正当防卫,不是防卫过当。

恍惚间,把刑期给读错了,全场顿时大哗。

闭庭后,检查官问神谷:“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

“那么是您个人的意见?你一向量刑极严,今天怎么手软了,是累了吧……”

“没有的事。”

神谷极力掩饰,狼狈不堪。

已经十五天了,依然风平浪静。看来尸体还没被发现,时间拖得越长越好,等他化为一具枯骨就万事大吉了。

尸体为什么还没被发现,神谷的焦虑加深了,可以说是一种犯罪心理无法解脱的焦虑渐渐转化为焦躁。这焦躁如同尖利的兽爪在他心上留下累累伤痕。

五天后的一个星期日,神谷一大早便出了门。

妻子和纪子昨晚到乡下做佛事去了。

他在皇多摩坐出租车前往日原山。司机是个老人,很健谈,从山里的趣事到盆栽花草无所不包,但没有提到山里的死人。神谷松了口气,看来平安无事。

从日原山中的休息所开始,神谷又步上那条山道。没有一个行人,严冬还早,但幽深的溪涧已荡起凛凛寒风。

一踏上那座溪谷,神谷不由自主地又紧张起来,一个月前就是在这里遭到那两个家伙袭击的,纪子赤身露体横遭蹂躏的惨景深深地烙在他心上。幸亏那个男子也死在这人迹罕至的山坳之中。

他登上那面斜坡,一个月前还满枝绿叶的灌木丛已成为一片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只只干枯的手爪伸向阴晦的苍穹。

咦,怎么没有了?

尸体失踪了,神谷四处搜寻仍不见踪影,大量的鲜血也没有了,不知是被泥土吸收了还是让雨水冲洗掉了。

神谷呆呆地站着,茫然若失。

04

从山里回来后,神谷的表情比过去开朗多了。

“再也用不着担心了。”

神谷自信道。事情过去一个月了,如果那个男的记得汽车号码,早就找上门来了,何况是偶然相遇,又不知道对方的身份,茫茫人海,再次不期而遇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法庭上的神谷又泰然自若了。

几天后……

神谷突然在法院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名叫平冈的男子打来的,可神谷不记得这个名字。

“是神谷法官吗?”那男子问道,“我的声音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哪位?”

以往也因量刑过重接到过威胁电话,他估计是那么回事。

“日原山上的男子。”那人低声说道。

“……”

顿时,平衡感崩溃了,房子似乎在倾斜。一种陷入无底深渊的感觉攫住了他,神谷赶紧扶住桌子。

“听见了么?”平冈又问,那声音很平静。“别担心,我不会敲诈法官先生的,因为那是我们不好,只是想和您见一面,请务必赏光,怎么样?”

“……明白了!时间和地点?”神谷问道。

神谷好不容易才说出这句话,但记录的铅笔却抖得不听使唤。

彻底完了。

不仅如此,神谷还会受到法官的审判。检察官的查询,纪子……纪子恐怕……

傍晚,他按指定时间来到了那家茶馆。

“请。”平冈早来了。

“我是正当防卫。”神谷故作镇定,但声音却在颤抖。

“是的。”平冈规规矩矩地低头道歉。

“别在我身上打什么主意。”

神谷怀着强烈的憎恶望着平冈,正是由于这个家伙的兽欲,神谷一家才面临毁灭的边缘,要是可能,真想也杀了他。这人长相还温柔,不像想象中那般凶恶。

“我把他埋在永远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决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那找我干什么?”

二人低声交谈着,幸好四周没有一个人。

“请神谷先生去那儿给他烧烧香,我的希望仅此而已。”

“烧香……?”面对这种奇特的要求,神谷不禁愕然。

“犯罪的是我们,这我承认,但开枪的毕竟是你,他连任何人的吊唁都得不到您不觉得太可怜了吗?”

“……”

“正义虽然在您这里,但您毕竟杀了人,希望您能为此向他道声歉,我另外带只录有经文的录音机去,这事就这么了了。”

“如果我拒绝呢?”

“那怎么办我还没想过,但可以告诉您我有这种思想准备。不过烧烧香,说上几句,您一家也就解脱了……一周后再联系吧,到那时再定。”

平冈将残存的咖啡一饮而尽,平静地离席而去。

神谷久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吧?

神谷额上冷汗涔涔,他失神地张望着虚渺的空间。

05

第二天,神谷在旅馆里租了间房间,对家里人说是因为有一个案件需要夜以继日地查阅各种文件、证词,但实际上是害怕自己的失态再度触及纪子的伤疤。快要当新娘子的纪子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恐惧的根子一定深深地埋在她的心里,如果让她发现父亲与平冈的来往,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神谷在旅馆里闭门不出,晚上,他喝得烂醉如泥,神谷无路可走,结婚仪式的请柬都已经发出去了,无论平冈的要求多么苛刻,也不能因此毁了纪子的前程。

他心里明白,只有屈从,而且必须卑躬屈膝。法律的尊严,法官的名望,一切都像赤裸着哭泣的纪子一样被平冈无情地糟踏了。

沉湎于醉乡之中的意识深处沉浮着几张脸,似乎是过去判决过的那些人,有的在诉说量刑过重,有的要求除去那些不实之词。法律的正义何在?“坦白吧!自首吧!这难道不是一个法官应选择的唯一之路吗?”那些脸冲着神谷嚷道。

神谷倏然惊醒,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种沉重的虚脱感压得他身心交瘁。

自首……?

他木然地自语道,但神谷没有这个勇气。一想到梦中那些面孔他就不禁心惊胆战。

辞职……?

决不能让纪子遭到不幸,无论什么也抵不上她的幸福。只有屈从,但屈从就失去自我,一个丧失灵魂、空剩皮囊的法官又怎么能裁决他人呢?

别干了……!

神谷无力地呻吟着,想到晋升为高等法官的日子指日可待,他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第二天,神谷宣布自己单独审理的一个案件因违法搜查而驳回起诉。

被告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工人,因抢劫嫌疑而被逮捕。他被指控说闯入一位老妇人家里夺走六万元现金。

神谷驳回起诉的理由是因警方的别件逮捕(即根据某人在乙案里的表现,推断他可能参与了甲案),被告曾擅自挪用同事的一把太阳伞并将其遗失,而这竟成了他犯有劣迹的口实。

所谓证据,是被害说他的声音与强盗相似,同时他还持有来路不明的四万元现金,而且无法证明其当时不在现场。他在警署中对被害者屋里陈设的描绘也与事实完全一致,但神谷却认为这是由于警方的诱供。

如果是过去,神谷肯定会怀着对罪犯强烈的憎恶严加惩处,但现在他却害怕给被告判刑,梦中浮现的那张张面孔如泣如诉的抱怨声如同嗡嗡的蚊蝇声萦绕在他的耳边,久久不绝。

根据拘留证法,别件逮捕是违法的,对此,检查官也无话可说,但神谷却不敢正视他的目光,他仿佛从检察官那利刃一般冰冷的一瞥中预感到什么不祥之兆。

四天后,这预感终于化为锋利的矛头从检察官那里扎了过来。在审理一件杀人案时,检察官提出要神谷回避,理由是担心他的判决不公允。按说这应当由所属的裁判长进行裁决,但神谷却以此为由自动引退。

神谷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法官的生命结束了,这是自找的,晋升高级法官的希望也破灭了,剩下的只有对明天的脆弱的期望。

第二天,他接到平冈的电话。

“您下决心了吗?”平冈问道。

“下了。”神谷的话很简短。

“什么时候方便?”

“越早越好,明天怎么样?”

“是吗?”平冈的反应很平淡,这使神谷担心他又要节外生枝。平冈告诉他会面的地点和时间后就把电话挂了。

神谷还捏着话筒出神,他突然思考起法律的正义究竟是什么,女儿在眼前横遭蹂躏,做父亲的难道袖手旁观?全力防卫致敌于死地也无可非议。但如果遵从法律向警方报警,并被披露于报端,那女儿就必死无疑,这难道不是做父亲的失职吗?法律讲正义,但它不是救济手段。

他感到强烈的空虚。

06

翌日清晨,神谷乘早班电车来到皇多摩,这一天正好是法庭的休息日。

平冈站在车站的出入口,身边也停着一辆GT型乘用车。

“您好,请上车。”平冈彬彬有礼地拉开车门。

神谷无言地滑入车内。

“天气不错啊。”平冈开着车,没话找话。

神谷没有回答,他什么也不想说,他打算除了按平冈的要求给死者上香、道歉外一字不吐。

汽车爬上了山岗。

“死去的男子一年前刚从山形来东京,一个亲戚也没有。”平冈自顾自说个不停。“那天我们进山无人知晓,猎枪也是我的。”

“我不在乎。”神谷的声音硬梆梆的。

平冈加快速度,汽车在蜿蜒的山道上飞驰。

“当我知道您是地方法庭的法官时,我就明白这事麻烦了,制裁罪犯……。”平冈一点也不知趣。

“别说这种废话,你没有谈这事的资格。”

“没有资格……。”他像是在奚落神谷,“那我也就沉默了。”

神谷朝车窗外望去,呼啸的北风卷着落叶在飞舞,残存在梢头的黄叶也蔫蔫地无精打采。

“到头了,下面只好步行。”

平冈猛地刹住车,这里也是那时纪子停车的地方。

平冈拎着录音机在前面带路,神谷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又来到那条溪谷。

“脚下请留神。”平冈漫不经心地说道。

当时在枪口和利刃胁迫下走的也是这条路,深深的屈辱犹如沉重的枷锁套在神谷心头。

从现场再往山坳里走几百米,来到一个怪石嶙峋的山沟,没有一点人迹,青石上绿苔迭迭。

平冈用手指着一块岩石。

“这下面有个深洞,他就在这里,永远不会让人发现的。”平冈取出线香,点上火。

淡紫色的烟雾袅袅而起,平冈打开录音机,虔诚地屈下双膝,合上手掌……

经文播放完后,平冈站起身来。

“现在请你燃香,表示歉意。”他让出地方。

神谷屈下一条腿。他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么苍白。这是对自己的吊唁,向罪犯道歉就是对自己毕生的否定。

平冈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神谷终于按捺不住,他猛地直起身吼道:“这种丑剧已经够了!”

“要是我打电话把这事告诉纪子小姐的未婚夫藤井介君会怎么样?”

平冈的态度很平和。

“你,……你你,你一直在调查?”神谷不觉语塞。

“请吧。”平冈伸手示意。

神谷又屈下那条腿,合上战栗不止的双掌。

“我错了,我不开枪就好了,对不起。”神谷一口气说完,然后站起身,“这下你满意了吧。”

“嗯,好。”平冈点点头。“这下他可以成佛了。”

“什么成佛?”神谷恨恨地唾道,“他是罪犯。这是最不知廉耻的暴行。你们想过没有,这给了被害者多大的痛苦。你,还有埋葬在这里的那个家伙,都是些卑鄙小人。”

愤懑冲击着神谷,一直郁积在心头的怒火一下子迸射出来。

“正义真的是在您那一边吗?”平冈仍然平静地望着他。

“那当然,我开枪不过是正当防卫……”

“真是正当防卫?”平冈似乎在笑。

“毫无疑问!”

“那好吧,一切都结束了。”平冈扭过头去。“请回吧,我不会再和您见面的。”

神谷悻悻而返……突然,他停下脚步,混浊的记忆中飘忽着一个模糊的影子,回头一看,平冈正倚着岩石望着他。

“你,你究竟是谁?”神谷用手指着平冈。

“即使说了你也未必……”

“不!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朦胧的记忆中,确实摇曳着平冈的面庞。

“您终于想起来了?”平冈还在笑,但那笑是苦涩的。

“……”

“六年前的事了……”平冈掏出一支香烟,慢慢递到嘴上。

六年前的一天傍晚,平冈和他二十二岁的未婚妻从射击场游玩回来,在山犁县境内的山道上被二十几名暴徒包围了。平冈刚下车就被他们用车撞倒,几个男人把未婚妻直知子拖入路旁的森林,另几个人把平冈的车掀下山崖。平冈听着直知子一声声的惨叫,便毅然跳下山崖,从摔坏的行李箱中抽出枪,爬上山崖……。

明亮的月光下,直知子一丝不挂,四个男人按着她的手脚,身上还压着一个……。平冈抑制不住愤怒,举枪击碎了一个歹徒的膝盖,压在直知子身上的家伙跳起来就逃,但仇恨的子弹还是追上了他……

此案被转到东京地方法院审理,裁制长正是神谷英雄。

陪审法官主张判二年徒刑并缓期执行,但神谷反对,他判处平冈三年徒刑并立即执行。

“这个……,”神谷咽了口唾沫。“这是防卫过当,要是只打碎那个男的膝盖就好了,但你从背后打死了那个已经在逃跑的家伙。这不是防卫,而是报复。”

“那么你呢?我事后检查过猎枪,扳机确实扣过第二下,我逃跑时也听到撞机的响声,要是装了子弹会怎么样呢?轮到你就是正当防卫了?”

“等等,这么说你把我逼到这样一个与你相同的处境是为了向我报复?”

“我想试试法官先生是否真有正义感,也可以说我一开始就不那么认为。我开枪打死过逃跑的罪犯,你也一样。看着自己的女儿被人强奸时还思前想后是不可能的,谁的头脑也不会那么清醒。这一点我想你也明白。你会出于同样的立场判处自己三年徒刑吗?在服刑期间我一直这么考虑。”

“你疯了?”神谷喊道。“为了这你就强奸我的女儿,毁了我的前途,你还让我杀了你的朋友,你真是个恶魔!”

神谷的身体和他的声音一样,剧烈地抖动着,这太残酷了。

“谁也没死。”平冈轻轻说道。

“谁也没死?……”

“那不过是个空爆弹而已,至于鲜血嘛,不过是红墨水之类的小花招而已。”

“什么……”神谷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声音却卡住了。

“你判人以重刑,自己却徇私枉法,天知道你以前判别人是怎么回事?”

“……”

神谷瘫软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你说的法律正义使我在监狱里蹲了三年,我想无论如何也要让你明白你自己判决的价值,为了明了正义的真髓,我们互相付出了高昂的代价。”

平冈久久地望着天空。

作者简介:西村寿行,1930年生于香川县,日本畅销书作家。成名作《追捕》一书风靡日本,已拍成电影。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