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4年3月20日下午中国研究院关于新疆、西藏问题视频研讨会上的发言

(根据录音整理)

从目前报道的情况来看,昆明事件,是一个恐怖袭击事件,由此看到之前被当局称为“暴力恐怖”的事件,基本上都不是暴力恐怖事件。只要查一查以前的报道,从官方报道的前言不搭后语和自相矛盾可以看出很多问题。

以前官方报道的很多所谓“暴力恐怖事件”,都是袭击警察、袭击派出所。我们知道,暴力恐怖事件的定义中有一条是针对平民,那么针对警察显然不能算,如果针对警察都要算,那天下的革命党都是“恐怖分子”,共产党恐怕也没有少干过袭击警察局的事;杨佳杀的全是警察,一个人就杀死6个,没有人说他是“恐怖分子”,连官方也没这么说。国内媒体报道说,这次事件和过去很不一样,“从过去的袭击警察转变成袭击平民”,那无形中承认,袭击警察不是暴力恐怖事件了?

此次的双方伤亡对比也被提出质疑:三男二女共五个人,拿着一般的刀具,在二十分钟之内就伤亡了近一两百人。暂且先不管这一条,我们看看以前官方对袭击事件的报道,会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那些所谓的恐怖袭击事件中,攻击的一方往往伤亡惨重,常常是全军覆没,而被攻击的一方伤亡很少,有时是零伤亡。这极不可能:恐怖袭击是有备而来,带着凶器甚至爆炸装置,怎么可能当场就被击毙,就被抓,而对被袭击者造成的伤害很小?显然不可能。所以足以证明以前的那些的事件不是“恐怖袭击”。

正是因为官方对过去的那些“恐怖袭击”事件报道,问题太多,使人没法完全相信。今年一月我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呼吁国际社会为中共的“反恐”打上引号,以表示质疑。尽管由于当局封锁消息,无法从外界知道真相,但官方报道自身就有很多疑点。这次昆明事件发生之后,很多西方媒体报道时也对“恐怖袭击”加上引号,国内媒体还表示抗议,指责西方媒体搞双重标准。我认为这就是“狼来了”童话故事的现实版。以前喊了那么多次“狼来了”,人们一看都不是真的,这次开头也不信了,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这次确定是恐怖袭击,就可以对照以前所说的“恐怖袭击”,证明以前的基本上都不是“恐怖袭击”,这个问题要提出来引起注意的。

事件之后我们看到,张春贤在“两会”上被记者蜂拥提问脱不开身,从他的回答可以推断出,提问的问题围绕着是不是以前打击得太狠了?是不是把以前很多不是恐怖分子的打成了恐怖分子?等等,所以他在回答过程中竭力强调昆明事件不是因为严打而招致的,不是我们打多了、打少了、它本来就有等等,给人的普遍感觉就是,以前搞的太狠了、太凶了。对此我们看到一个基本方向,就像过去共产党常说的,当一个事出来了你是反左还是反右一样,过去是当局太手软了造成这种状况还是因为打击得太严厉造成这种状况,至少这一点应该很清楚了。从张春贤的回答可以看出,大家的共同疑虑是认为过去当局做得太过分了,搞得太凶了,而造成了这个事件。我觉得应该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当局应该从这个角度加以改进。这么多年来实在不能说是政府做得太软,反而一直是在不断地强化。

不少人把这次昆明事件比作美国的“911”,其实它和“911”有很大的不同。相比很多的恐怖事件,“911”是非常特殊的。大部分恐怖活动都是针对本国本地统治者或占领者,向本国本地处在高位的民族或宗教派别发动攻击。而美国的“911”不是由美国本土的穆斯林或阿拉伯人发动的,完全是由境外人发动的攻击,19个劫机犯没有一个是美国人,基地组织不在美国,也不是美国人,本·拉登更不是美国人。

我们在美国生活了这么久,“911”之前也知道美国社会有很多问题,比如宗教的纠纷、种族之间的冲突等问题,但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美国的阿拉伯人是不是额外受欺负,在美国的伊斯兰教是否特别受打压,所以“911”的原因不是这么产生的。

当然有人归结于美国的外交政策。但这个理由也不充分,因为美国自建国以来打过不少仗,和英国、法国、墨西哥、德国和日本等很多国家都打过仗,但从来没有和穆斯林世界打过仗。

九十年代老布什打过伊拉克的萨达姆,但原因之一是因为伊拉克侵占了科威特——这两个都是中东阿拉伯国家,你不能说打伊拉克是美国在打阿拉伯人。何况萨达姆政权是中东国家之间比较世俗化的政权,不太具有穆斯林伊斯兰教的特性,因此也不能说那场战争是美国人打伊斯兰、打穆斯林。

克林顿时期的科索沃战争,南联盟是一方,科索沃是一方,南斯拉夫一方主要信仰东正教基督教,科索沃一方信仰伊斯兰教,而美国是帮助科索沃的,所以那一场战争更不能认为是美国打穆斯林。

当然受到较多批评的是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但我们也知道美国长期以来是主导中东和平进程的最重要的外部力量,它一直在努力促进巴以和谈。在“911”发生之后,虽然有一些巴勒斯坦老百姓上街欢呼,但巴勒斯坦解放组织领导人阿拉法特对“911”是严厉谴责的,并代表巴勒斯坦人向“911”受害者和美国人民表示慰问,还带头站出来献血。有些巴勒斯坦人搞恐怖活动是针对他们那个地方的犹太人和以色列人,尽管本·拉登在讲话中说为了巴勒斯坦要如何如何,但巴勒斯坦人自身对美国没有那么多仇恨,他们确实有不少组织经常发动恐怖袭击,也只针对本土,没有对美国做过,从政治力量的情况来看也不会这么做,可能性非常小。

那么,为什么本·拉登要打美国呢?美国也没招他惹他,但1998年他就讲的非常清楚,他要对犹太人和基督教发动圣战,他认为这是伊斯兰文明和基督教文明对峙的继续,他是伊斯兰文明的代表,而美国是基督教文明的象征,他就是要对美国人发动攻击。他是从意识形态狂热的角度,把美国认定为头号敌人。

这一点我们作为毛时代的中国人是很容易理解的,就如同我们在毛泽东时代把美国当成头号敌人一样,我们在“新社会”长大的人见都没见过美国人,但为什么那么恨美国人?就是因为按照我们当时信奉的意识形态,美国是帝修反的总头目,是我们搞世界革命要打击的最大目标最大敌人。那时候有红卫兵写诗,说要“占领白宫”,“血洒太平洋”,“头断华盛顿”,把红旗插上摩天大楼,那种狂热就是把美国当成了代表。所以本·拉登选择了美国最有象征性的建筑物作为攻击目标。

中国发生的恐怖事件和“911”完全不同,而是更类似车臣黑寡妇、北爱尔兰共和军、西班牙巴斯克等一类恐怖事件,它们仅针对本土问题发动,针对他们认定的压迫者占领者。

回过头来说,在考察根源如何解决的问题上,我们的首先要确定基本方向,到底是以前中国政府在对待少数民族和新疆问题上太手软、太怀柔了,还是搞得太强硬、太野蛮、太霸道了?这是一个基本问题。尽管今天我们不讨论西藏问题,但西藏发生了那么多人自焚,中国政府在执行民族政策方面反映出的问题是有共同性的。

原因不等于理由。解释不等于辩护。人做事都是有原因的,但不等于说他无论怎么做都是有理由,都是合乎道义的。我们分析指出有些恐怖活动的发生是和贫穷、压迫、占领有关,这是解释。这不等于为恐怖份子辩护,不等于说恐怖份子是对的。冤有头债有主,恐怖分子袭击平民当然是错的。这只是说对于这种类型的恐怖活动,我们光是打击防范还不够,我们还应该努力解决贫穷、压迫和占领等问题,这样才能消除产生这种恐怖活动的社会根源。

所以,我这里并不是要替昆明事件做辩护,像过去很多学者讨论巴勒斯坦和车臣恐怖活动根源的时候,都强调不公正、压迫和占领等等,这也是敦促中国政府改进的一个基本方向,这一点非常重要。借用共产党的话,那就是“到底要反左还是要反右”。如果搞了半天,最后还是说要“反右”,还觉得以前搞得不够狠,今后还要搞得更狠,那就是犯了方向性错误,整个一背道而驰,只会越搞越糟。

2014年3月20日

《胡平文库》时政·观察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