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尽管处在连接川渝两地的交通中点,但物产单薄,与外界的交易意义不大,人们过而不留,遂宁真是一个偏僻闭塞的地方。外界的自由化再次兴盛时,它还在清除和压制。我刚进入学院时,一帮人还在对高尔泰来此讲学时批评了郭大师沫若而愤愤不平。郭大师的衣服一揭就穿帮,真要帮腔不如不言不语。这不,我看定他们是一伙左嗓子或糊涂虫,便要不听。

不听是可以的,不学就是糊涂虫中的大哥大。

从小马哥处得来一个市图书馆的借书证,这便是救命的东西。

我们每天上午四节课,星期五下午政治学习,其余时间自己安排。上午第2、3节之间的休息时间为20分钟。这样的时间足够我从学院走到小北街的市图书馆,选书,登记,然后返回教室上第3节课。我很静心地看我自己的书,将自认为好的做了笔记。第二日便可看完,在同一个时间送回,再取回一本。如此循环。

这就是我对于鲁迅的文本阅读的经历。

先生的文章言之有物,与当下的注水文本大为不同,每一本文集并不厚,所以一天阅读一本是不觉得劳累的。我是以这种方式几乎读完了他的全部文本的。当然,那些特别的文章,我要反复十遍、数十遍地熟读,比如《野草》、《朝花夕拾》、《呐喊》、《彷徨》和《故事新编》中的不少好文,我会在早晨重复诵读。

对于愤世嫉俗的人而言,这种阅读真是受益无穷,即使到现在,偶有愤激之情和可鄙弃的人事,需要文字出面,我便看出先生对于我的深厚影响来。不仅如此,他对于我的为学、为人,也是决定性的。我说,我的骨子里是鲁迅先生赋予我的。

我想买一套完整的《鲁迅全集》,至今没有如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如此。

顺着鲁迅的路子,看了瞿秋白先生的文章,尽管不多,但已经能够使我敬佩他的才情,可惜他走的路不通。可怎么能够通呢?在他的同路人中,还有陈独秀先生是独特的,但对于独秀先生的阅读,是不在这一时期的,我找不到他的书籍。

因了鲁迅的推崇和感于传奇,萧军的《八月乡村》和萧红的《生死场》细细地看过,不错的文本。但萧军的革命理想使他“活着,却死了”,而萧红的感性使自己的艺术和自然生命都夭折了。

这是鲁门的不幸,然而,鲁门的真正不幸不在这里,王实味表面上死在了贺龙的一次军事转移的刀枪之下,那么胡风和冯雪峰呢?21世纪的人们突然翻出老毛一次私人谈话,意思是:倘若鲁迅能够活下来,要么是知趣无言,要么还是无言。我不敢肯定这私人话语的存在的实在性,但以胡风、冯雪峰和储安平辈的命运可知:这种可能是唯一的。

鲁迅和他的朋友、学生是独立不倚的,他和他们对于中国社会的热爱和由此产生的批判是不可替代的,不管是过去,现在,甚至将来,这种情感和精神,注定是要被人继承的,同时也要被人憎恶和扼杀。他希望自己是野草而速朽,但他却成为了乔木。若干年后,这乔木的叶会零落成泥,这乔木的皮会转化为尘土,而它的躯干却会脱去水分成为金刚石,坚硬而生辉。

还是顺了这路子,读了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沈从文、郁达夫的文本,很多是无聊,既然如此,在此以下的更是浪费了我的时间。

徐志摩、戴望舒的诗是读过一部分的,感觉很好,花的时间却不多。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除了鲁迅给我粮食,其余的很无聊。

我就偶尔浏览起琼瑶的言情小说了。说是偶尔,因为我不把它当主食罢了,每每疲倦劳累,随处借来一读,费时不多,精神却得到休养,精力得到补足,于是又可以往它处去了。

如此下来,看的还真不少,大概有二十多本吧。不知不觉中受了影响,从语言到感情方式。我的血液里有不少柔弱的东西,全是琼瑶惹的祸。这股祸水,使我在今后的思考中无法抛掷人情、人道、人性的东西,我得感谢这位阿姨。

和一位朋友说起这段阅读经历,我们都感叹:两个台湾女人——琼瑶和邓丽君,大大地消解了大陆的统战努力呢。

柏杨不及鲁迅是自然的,古龙的风格我喜欢,我看古龙而弃金庸,龙应台和三毛也是看的。

《番鸭仔群》是不是陈映真的文本记不大清楚了,一本台湾的短篇小说集中的一篇,说的是一伙嚷嚷要争取自身权利的文人在真正需要言说和行为时全作了缩头乌龟。我是从一位叫赵紫强我们戏称“赵紫阳”的同学那里借来的,记得这番阅读,正是他和它后来在1989年5月17日夜成为对付我唯一有效的武器。我知道游行示威在酝酿中,我也知道它的前景,我给刘贤斌说过我们这一次要绕过。5月17日,我躲到晚上12点以后才回宿舍,赵同学和一位叫欧浩海的同学等着逼我领头去,我的婉拒使他俩伤感和悲凉起来,“我们也是番鸭仔群。”赵如此说,我立刻缴械投降,从此麻烦丛生,祸及他人,长跨两世纪。

2000年我在成都与赵同学偶然相遇,和他谈起当年的阅读,还有那个夜晚和那个故事,他说除了“秋后算帐”的追逐恐惧外,似乎并不记得这细节。我还从赵那里得到证实,欧浩海同学的确在“秋后算帐”中神经崩溃了。我问赵同学欧浩海现在的情况,他说:“不清楚。”

是啊,应该是不清楚!大街上被重装武器碾压或肢解的身体无法补缀,活着的人们,要么被当局控制的舆论炸弹炸昏了头,要么被扔进牢房,要么在恐怖中狼狈逃窜或逃亡,自顾不暇,哪里清楚各自以外的情形呢?我想,在我,这些仍然与阅读相关联。

呜呼,呼儿嗨哟,阅读文本和朋友的选择,有大学问乎?有宿命乎?我想,我这样叙述并没有后悔的意思。

这是海峡对岸的文本,它让我们抛弃了过剩的对立,进入温情脉脉的生活或精神世界,当然,我们也由此了解了他们的水深火热的真实意义。

注释

赵紫强四川广元人,1987年入川北教育学院,与作者同班同学,1989年遂宁学运骨干。

欧浩海四川广元人,1987年入川北教育学院,与作者同班同学,1989年遂宁学运骨干。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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