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篇)
贤斌能搞到《北京之春》、《人与人权》,有时候是复印本,有时候是部分内容的摘选。再后来,变了花样直接从海外邮递过来。是我们离这个世界近了,还是世界越来越靠近我们,我一时想不明白。
我说贤斌你带走吧,给别人看,保管好。贤斌就把它们带走。倘若他说不必带走,我就得预防抄家。想着法子找地方藏,烟囱里,担心楼下的那两家生火,楼顶的那些隔热板下,下雨又是问题。周志刚说:“放我那里,他们不会注意。”就放志刚那里。
各地朋友的文稿也多起来,王丹的,江祺生的,杨宽兴的,王希哲的,徐文立的,任畹町的,胡平的,秦永敏的……后来贤斌长住成都,办读书沙龙,隔三岔五就给我邮寄一包,他简直就是一个开复印铺子的。
形势左右摇摆,风声时缓时紧。我要焚书火稿了。
焚烧书籍的闻人,秦始皇、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毛泽东,无不祸害人类要遗臭万年,这个道理,一阳岂有不知。但不焚
烧这些书籍和文稿,将祸害朋友。
一阳何尝又没有想过这些东西的可贵,甚至有收藏价值,但没有安全,贻害生祸,倘于大家关心的事情有碍,那未来的价值又从何而来。
一阳下定了作恶的决心,那珍贵的纸张和文字,在烟火中化成灰烬。心在痛惜,只说不得已,只说原谅我,我多看了几遍才焚烧的。
一阳曾以为笨拙的自己终于有了一次聪明,暗自得意了几日。到了21世纪,言说的空间在网络世界伸张,你写故你在。这种流风,使一阳悔恨起来,他说那些至今深陷共产党监狱的他先前那些朋友个个饱读经典,个个能写好文章,个个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个个可以有一群粉丝,但你现在谷歌一下,他们几乎都寂寂无名,要是自己当初不自以为聪明地焚书火稿,把那些文稿和人事串通起来,网络上一放,自然会为他们恢复起往日的豪气豪情。
“我要把自己的脑袋砸几道缝,挖出与他们有关的全部记忆。”那些记忆,应该属于人类全体,一阳如此想。
收音机应该不是问题,但若宇是个破坏分子,一阳的短波收音机他当玩具当砖头使。砸坏,再买,再坏,再买。一阳拍他屁股,他就眼睛下大雨。
收音机里,两个关键性人权公约都签署了,中国的情形将会是怎么回事?
1998年5月,江泽民氏从美国归来。那会儿北约的飞机和炸弹在南联盟上空飘落密集,CCTV避开种族屠杀不说,只说是别国内政不容干涉,非常的不满。美国的隐形飞机掉下来,美国的炸弹掉进中共驻南联盟大使馆里。
一阳对阿珍说:“预备一下,抄家就在近日。”
阿珍似乎有点怀疑,一阳告诉她,那些人权公约已经签定,但国人真要恢复那些权利,这不犹如挖他们的祖坟要他们的命?中美一交恶,趁机收拾人权人士或持不同政见者,正当其时。
中共的政治警察一般有自知之明,他们基本上放弃了与持不同政见人士在思想和文化上作辩论的阵地。
“欧阳懿,我要和你谈哲学!”一位什么公安大学毕业的国安有些不服气,他或许想用谈哲学的方式挫挫一阳的什么锐气。
“黑格尔说,一切存在都是合理的。”抬出一块黑不溜秋的大砖,底气攀升一千公斤。
“错了吧,应该说,一切存在都是有原因的。”
“黑格尔是这样说的。”对自己记忆力的信心很足。
“是吗?那么黑格尔错了。”
“黑格尔错了?”眼睛太大也不帅。
“是的,黑格尔那样说他就错了。”
……
“欧阳懿,如果在二、三十年前,你就危险了!”
“是吗?怎么个危险法?”
“咔嚓!”他用手掌在他的脖子下比划了一下,干脆利落。
“哦,二、三十年前,就是文化大革命那会儿,那段历史无论对共产党还是对我们民族都不是一件光彩事。你和我谈哲学,谈咔嚓干什么?”
《中国人权观察》临时总部在坚持,一阳也帮不上什么忙,他有别的想法,试图和周志刚、罗祥等人探索出维护人权的一套模式。
《中国人权观察》临时总部被扼杀了,刘贤斌有些忧伤,忧伤如耶稣基督知道钉十字架的日子近了一般,说:“我进去了,一阳你要顶住一切困难出去!”
自1994年8月底从成都撤退,我在乡下4年有余了,我教书,我阅读,我爱阿珍爱若宇,我做好儿子好孙子好女婿,我知道自己早晚要从这里离开再出发。
鼙鼓声声,催人行。我离开的日子不多了,但我还没有预备好,我还需要更充分的阅读经历,我还有许多爱要提前支付给阿珍、若宇、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和阿珍的父亲、母亲……
2007年1月12日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接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