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大字报铺天盖地,大有目不暇接之概,在这纸张泛滥的洪水中,又添了一种新产品,叫做“大事记”。“大事记”往往印成厚厚一本,标题是“文艺黑线大事记”,“XXX推行修正主义路线大事记”等等。往往一个局一个大厂也编,出一本厚厚的两条路线大事记。于是“大事记”满天飞,在都是激烈斗争的两条路线。翻开此类大事记看看,体例皆采用《资治通鉴》的编年体,按年、月、日排列,其中往往写着,某人在哪月哪日讲过一句什么话,加上骇人听闻的按语,例如:“此黑话与刘少奇的什么话”心有灵犀一点通,证明此人是刘少奇的黑干将。

这种貌似客观的“历史记载”,恐怕只能哄哄知识不足的年轻人,稍有常识的人看了只有付之一笑!首先,把别人的话斩头去尾,取其一肢一节,一言半语,不说明说此话的特定环境和针对什么具体问题,便轻易判定为黑话,这本身便是违反了历史唯物论,而其方法则是排列一些表面的未经核定的材料,罗织大帽子加上必欲置人于死地的离奇古怪罪名,如反共老手,反动学术权威,修正主义的黑干将啦等等。如按照这些刀笔吏式的“大事记”办案,其中牵涉的“反面人物”一个个非得枪毙不可!如果要知道什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请看“大事记”;如果要知道何为形而上学,何为无限上纲,何为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请看“大事记”!

题目叫“大事记”,总应该记上一点大事呀,可是仔细一看,真正称得上“大事”的一条都没有。顶滑稽的是,有一本“大事记”中,竟把鄙人当年说过的几句话也列为专门的一条。不论我说过什么话,错或是不错,象我这么个小人物曾经说过的某几句话,居然成了文艺史上的一宗“大事”,小子何幸,躬逢其盛,名忝经传?不过这本“大事记”的价值也就可想而知了。

“大事记”中经常使用的句子,统计起来,不外两句:一句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本是李商隐的一句诗,意思是不必当面接谈,两颗心也会感情交流。这么一句描写爱情的佳句,到了这些手执板斧的“大事记”编年史家手里,竟成了打击任何人的棍棒。比如说,我不过是执行上级党的指示,一个党员执行上级党的指示是一个党员最起码的义务!“大事记”的作者便说:虽则你没有和刘少奇接触过,但你执行的是资产阶级司令部的东西,心有灵犀一点通嘛,你在精神上早就跟他合二而一了。于是罪名便坐实了。李商隐地下有知,他决不会想到一千七百年后的不肖子孙们是这样的糟塌他。“大事记”中惯用的还有一句叫:“何其毒也”!“大事”写得那么小,而罪行又大都是主观加片面胡诌的东西,“大事记”作者自己意识到证据不足,不得不用“何其毒也”虚张声势。好象加了“何其毒也”这样的句子,其毒一定不得了。那么,这个“何其毒也”又是抄的哪一家呢?原来是“最高指示”的“我的第一张大字报”的结束语!从上述举的两句习惯语,就可知道“大事记”作者自己就犯了党

八股的八条罪状的好几条,如“语言无味,象个瘪三”,“装腔作势,藉以吓人”,“流毒全党,妨害革命”;“传播之去,祸国殃民”等等。在“大事记”中一再重复引用毛主席的语录,其实他们从言论到所有的行动都是反对毛主席的。

一九六八年五月

注:此文是文革最疯狂时期所写,原文系用数字密码写成,1978年始译成汉字,当时作者还在牛棚劳改,故此文未能刊出。

文章来源:王若望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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