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真正的悲剧中,毁灭的不是英雄,而是歌队

本周在外时间多。

“我又南行矣。笑今年、鸾飘凤泊,情怀何似。纵使文章惊海内,纸上苍生而已。似春水、干卿何事。暮雨忽来鸿雁杳,莽关山、一派秋声里。催客去,去如水。华年心绪从头理,也何聊、看潮走马,广陵吴市。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更结尽、燕邯侠子。来岁长安春事早,劝杏花、断莫相思死。木叶怨,罢论起。”

龚诗再次涌上心头,但华年心力十九殚尽。有时候想起自己和身边大多数人,真是觉得一个时代已经过去。我们所能做的,也许不过是为自己的时代做做挽歌。当下新的时代,个中人说不出来,我们看不出来。当然,在生活的出入动静之间,如二十来岁时的感叹,“在我们专注的地方,日子仍能缤纷地展开”。

时移世异之快,使我一再穿着毕业三十年的纪念衣服,向人解说“世”字的意义。人们见证了三十年来的天地翻覆,人们忘记了,“在真正的悲剧中,毁灭的不是英雄,而是歌队”。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宅得太久,静极思动,虽有怯情,却也喜欢在路上的经验。我想起一个前辈学者,他隐身在大学校园里,却在每天夏天,徒步丈量从东北到西南的大半个国境的风土人情。

在跟人的交流中,发问最多的仍是曾在周记里提及过的,识与不识的朋友和读者,问我如何看待才华与实绩不相匹配的问题。这让人难堪。这不仅是我个人的问题,也是几代人的问题。就像那位前辈学者,他在丈量千年万里山河时,同样地愧疚、感伤。

还有一个朋友注意到,我这两年在市场上多现身影,朋友甚至说,一个曾经孤绝的人现在多少为主流接纳,那么,你变了吗?这个问题尖锐,使我一时默然。“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因此,在跟年轻朋友谈论自由时,我也一再提及对苦难的感受。永远不要以为自由是一种自了、自在的境界,自由是一种人身权利,是政治、人格等层面的权利,要善用这一权利,也要记住,在行使权利时我们无时不在锻炼、煎熬之中。外在的光鲜只是虚像,身心时时忍辱、人生的日常经验五蕴炽盛更为本质,这些人生日课从来不曾“一揽子解决”。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给自己的生活设限

在北京跟一前辈学者见面,谈起给自己的生活设限时,前辈谈起了竹林七贤。嵇康被诛后,山公举康子绍为秘书丞。绍咨公出处,公曰:“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

是的,天地四时,犹有消息,而况人乎?这也是我们的信心所在,是我们对自己作为天地信徒的信心所在。

嵇中散既被诛,向子期举郡计入洛,文王引进,问曰:“闻君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对曰:“巢、许狷介之士,不足多慕。”王大咨嗟。

王小波曾经感叹:“我认识很多明理的人,但他们都在沉默中,因为他们都珍视自己的清白。但我以为,伦理问题太过重要,已经不容我顾及自身的清白。”

流行的影视剧里有台词:“人的心灵盲从所谓的真理时,记住:万物皆虚。 当世人的行为被道德或法律约束时,记住:万事皆允。”

现代人其实是小农式的知识人

如此频繁地征引或做文抄公,因为本周动极而多内省。当然,本周一个有趣的发现是,在给《时间知道》写发刊词时,在跟埃尔特教育的朋友们分享自我教育意识时,发现现代人其实是小农式的知识人,现代人跟农民在生存结构上有对应性:农民从一亩三分地里刨食,生活半径不出方圆十里,其他地方都是背景;现代人从朋友圈网点上吸收信息,生存视野不出三代以上,其他历史都是背景……

本周在大畜卦时空(5月14日-20日)。在传统社会,人们问候,经常是问对方家里养了多少头牛、多少头猪。跟现代人问对方有几套房子换了几代手机有所不同。“问国君之蓄,数畜以对。”这是一个检验人的积累、腹笥的时候。先哲系辞说,“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

是为本周记。

余世存工作室 2017-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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