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进入遁卦时空(9月21日-27日)。

这个公号是去年9月25日开的,随后不久就开始了周记写作。如今整整一年,该对周记说再见了。

任何一种声音都有时限,它不能贪恋自己表达的乐趣或悲壮。一个法国作家说过:“一个对政治、社会、文学表明其态度的作家,他只有运用他的手段,即写下来的文字来行动。他所能够获得的一切荣誉都会使其读者产生一种压力,我认为这种压力是不可取的。”

是的,同样需要警惕的,一个长时间发声的作者跟偶尔发声的作者之间也存在极大的不公正。他们对读者构成的不是压力大小而是吸引力大小,用今天的时尚语,一个知名作者本身即意味着流量。在信息和言说海洋里,由于知名的、长时间发声者的存在,读者极易失去自己的头脑。

说到再见,我记得自己曾经多次有过这样的经验。在一个领域里我来过,学习也表达过,时间到了,我该退场了;至于是否转移一时的气运,那就非我所想了。如同先哲反复告诫的,“若菩萨作是言。我当庄严佛土。是不名菩萨。”

年轻时在文化圈子里混,后来伤感地写下“谢你们的告白”:“你们的文字不仅仅是令人厌恶的,你们的说辞不仅仅是隔靴搔痒的,而且对那些无权去阅读、无能去思考,但想借此获得真理之知识的心灵来说充满了毒害。你们明明知道这大地上十几万万的人失去了依恃,属于饥饿的子民,他们正饥渴地要求明心见性,要求进入另一种均衡。可是你们却像某些告诉鳞翅目幼虫,它们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从而把它们引入歧途的人。你们使它们永远不可能变成美丽的蝴蝶。你们声称所有的蓓蕾都不会成为美丽的花朵。你们声称,所有我们能拥有的不是等待、反抗,而只是一种忧患和忍耐。你们声称,所有全球化现代化都是悖论的不可承受的绝望,惟有你们能反抗那绝望,能等待那戈多,而民众不能,你们诱导人的灵魂,并且对他们说,他们没有指望在今生今世和永恒的历史中成为那得救赎的人。”

“即使现在,我都仍在为那种残酷的生活和十几万万的生命的沉沦而感到颤栗,有时流泪、悲伤,有时生长一种羞耻的悲痛和愤怒。我说过,一切以汉语为语言血脉和精神指向的人,都须明了我们生活在当世这片土地上的意义。我相信,这同时也是为你们敞开的一条道路。”

十一年前写博客,三个月时间一日一博,最后也有“告白”:“年初的时候,我为写不写博客犹豫良久。虽然我一直劝朋友们开博,对我自己说与不说却很是怀疑。我的新浪博客直到三月才开,却很快在朋友们中获得了“博客王”的名声,原因是我基本上做到了一日一博。这倒不是我多么有表现欲、表达欲,而是我想看看自己还有没有做事的能力或毅力。无论有多么困难,我应该坚持写博。所以那时我就想过,短则三月,长则半年,一定要坚持一日一博。此事做过,即可远行。因规则八乘八应得六五的时候,蒙和讯网刘峻先生之慨,我在和讯又筑一屋,还是坚持了下来。因此,如果我,你们懒惰的兄弟,能够做到把这件事坚持下来,我相信你们都能做好一件事。”

“朋友说我写博客比较从容,其实我知道自己并不全然如此。实际上,我更多地以为自己是骑青牛出关前的人;而到后来,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电影《泰坦尼克号》船上的那几个音乐家,满船人都在逃难、享受时,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竭力正常地演奏。我的演奏就是恢复汉语的某种能力。”(按:这次重读十多年前的旧文,有些惊讶后来写作《老子传》早有伏笔了。)

当然,我们还要说说世道。夫子说过,“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有很多人笃行夫子的教诲,也有年轻气盛者不以为然,认为就应该“将革命进行到底”,甚至把逃离者、沉默者当作胆小怯懦者。虽然确实有大量的鼠辈、鸡鸣狗盗之徒,但同样也有不少知道者。世人多以为我国人无超验信仰,其实从这些明理知道者的姿态可知,我国人对人道天道有更高的领悟,天下无道,以身殉道。谭嗣同先生对此做了最好的疏解,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不有生者,无以图将来。如此才有天道好还。我相信谭先生、两个月前离开我们的刘先生都有这一中国人的信仰情怀。

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说来又很气短。借用我在《老子传》里的最后一句话,我说再见,我的语言就此纷纷凋谢。

最近重温龚诗,就用他的一首诗来跟读者再见:

吟罢江山气不灵
万千种话一灯青
忽然搁笔无言说
重礼天台七卷经

余世存工作室 2017-09-24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