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只是一条渠,一条宽约二十来米的人工渠,在我心里却始终把她看成一条“河”。

这条“河”,就是母校的东风渠。

至于这条“河”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至今不知道,似乎也没有在意过。大有“英雄不问出处,好汉不管去向”的意味。

东风渠从校园穿过,将校园分为左右两岸,右岸是教学区,左岸是教师居住区。两岸的建筑虽各有不同,但都长满树木,郁郁葱葱,僻静安详。

东风渠是理工大学天然的“爱情河”,每到傍晚,总能看到成双成对的情侣徜徉两岸。但那时的理工大学,男多女少,比例失调,所以见的最多的还是形单影孤的少年独自徘徊,仿佛若有所失,又仿佛若有所思,像一个“孤独漫步的遐想者”。今年三月回到母校,在后校门溜达,正好赶上下课,成群结队的美女迎面而来,目不暇接。不由得暗自喟叹: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从后校门出去,过了桥,就是教师居住区。桥头附近有商店、水果摊,小吃店,稍远处有几家茶馆,茶馆过去就是成片成片的稻田,再远处有一条铁路。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条铁路通向何方,就像我不知道我以后会身在何处,等我知道这是成昆铁路时,我已踏上了去昆明的火车——就是这条铁路,把我带到了彩云之南,那是我离校后漂泊的第一站。现在回想起来,也许这一切冥冥中早已注定。

记忆最深的是桥头有家露天书摊,书就像蔬菜一样敞开着任人挑选,而且大多是最新出版的抢手书,以社科类文学类为主,这对爱好文学的社科系学生来说,就像沙漠里的骆驼看到了青青芳草。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话不多,甚至有点木讷,但只要买书的人说出想要的书名,他会很快找出,如果没有,也会在一个小本子上记下,过几天保准出现。更让我们欣喜的是他竟然还收学校的菜票,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打通了物质与精神的“变现通道”,反正都是“食粮”。

上个世纪80年代,是思想启蒙的年代,也是诗歌兴盛的年代。那时候,北岛、顾城、杨炼、舒婷、江河的诗集,文科生几乎人手一本。弗洛伊德、尼采、叔本华、萨特、荣格的书,谁要是没有读过一两本,谁就不算是大学生,而这些书,我大多是在这个书摊上买的。那时我常常翘课,带上一本书或到这家书摊上买本新书,在小吃摊吃一碗面或一碗馄饨,或干脆买两个锅盔,沿着东风渠左岸往上走几百米,到一家常去的茶馆,花两毛钱,买一碗被称之为“三花”的茉莉花茶,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那家茶馆一半室内,一半露天,露天的那一半,一直延伸到东风渠的堤坝上——这是我最喜欢的座位。在有阳光的下午,一个人坐在竹椅上,品着茉莉花茶,读着书,近看潺潺流水,远眺青青稻田,偶尔听到的火车汽笛声,犹如远行的呼唤,随时勾引着“说走就走”的冲动。这情景本身就是一幅画,而且画中还有诗。

喜欢喝茶的不止我一个人,就像喜欢文学的不止我一个。那时候,理工大学最活跃的社团是《踏青》文学社。踏青,踏遍青山,一听就是地质队员的范儿。大一时我加入了文学社,结识了许多朋友。这些朋友,有的至今还保持联络,有的毕业后就渐渐没了消息……那时候,我们常常为一本书、一个问题或某人的一篇习作争得面红耳赤,但更多的时候是高谈阔论,闲摆龙门阵,互相抚慰着孤寂的青春,“集团消费”着过剩的荷尔蒙,而这大多是在东风渠左岸的茶馆里。茶馆俨然成了我们的第二课堂,就连我三次获得成都市演讲比赛冠军的演讲稿都是在茶馆里完成的。记忆中,每天下午我们这群人不是在茶馆里,就是在去茶馆的路上。现你们在哪里呢?你们还好吗?是否和我一样怀念东风渠畔的茶馆呢?

多年后,法国的左岸文化传入中国。对比塞纳河畔,我豁然惊醒:东风渠畔,不正是我青春岁月的左岸吗?塞纳河左岸的咖啡馆,在咖啡里加了糖,加了奶,还加入了文学和哲学的精华,使它成为永恒的符号和象征。东风渠左岸的茶馆,在茉莉花茶里虽然没有加糖加奶,但加入的友谊、激情、浪漫——还有思想启蒙和人文情怀,已成为我精神的养料,而且至今依然滋补着我。

如果说,大学是一本仓促打开的书,离开母校的结局早已注定,那么这本书里最值得回味的就是东风渠畔——右岸是值得把握的青春,左岸是永远抹不去的记忆。

青春已渐渐远去,而记忆却如茉莉花茶的清香永留心底。

2014年9月第一稿
2017年6月修改

(作者李文:媒体人、声誉管理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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