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天涯(上)

第5节 菠萝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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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盐灶路天主教堂来到东湖,在湖边对着自来水管喝了个饱。水在胃里一股劲咕噜咕噜晃荡着,然后寻东岸一宽阔的榕树底下倚坐。树枝紧紧偎依,枝条交叉错杂。一旁柳树裸露的青色枝条垂落湖面,任由水波爱抚。我头枕着背包,就地仰面朝天、四脚八叉睡下了。

空气中伴随隐约叫卖声飘来奇异的香味,那是海南本地特有的水果芬芳。我深深呼吸,幻觉中,想起了母亲,有想回到母亲身边去的冲动。模糊中渐渐入睡。睡梦中,有五彩祥云,梦见自己正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可是只喝了大量的酒,肉却怎么也吃不到嘴里,那让人垂涎的五花肉每当快到嘴边,又被人夺去。后来看清楚了,是憨大脑袋在捣鬼使坏。几番搦战,以双臂奋力夺抢,终因膂力不敌而无果。

正欲愠怒发作,感觉臂膀被摇晃、被拍打,迷糊中奋力睁开眼睛。

阳光温柔地抚摸疏影,透过榕树网状的缝隙,洒在我身上、地上及头枕的背包上。身边侧蹲着一位花发长者,正亲切地和我打招呼:“醒啦?睡着啦?”

我腾地坐了起来:“你认识我?”

“认识,都认识。十万人才下海南嘛。”他呵呵一乐,将蹲着的身子往我身边挪了挪,亲切地攀谈起来:“我看你是读书人,来找工作的吧?”

我点点头。

“找着了吗?”

我摇摇头。

“想找什么工作呀?”

我仍摇摇头,并无和其交流的兴致。

“哎,找工作呀,莫着急,得慢慢来。你看一下来了这么多的人,都是来讨生活的。都得挣钱吃饭,是不是。”顿了顿又问:“怎么样,还没有吃午饭吧?”

我又摇摇头。

“来,跟我来吧。”他立起,示意我随行。我愣神半晌,便起身跟随。

他迈着八字步在前头走,我徐徐跟在后头。从背影看他身板,大约五十五、六岁年纪。本地人口音,穿花格衬衫,敞口,靸着凉鞋。模样中有一份精致又有一份拖沓,让我判断不清他的身份。

随他沿路北侧往西,绕过东湖。穿过南门牛腩猪脚店,来到东西湖中间,通过拱桥。桥下水面有红色锦鲤在嬉闹、用尾巴拍打着水花。湖水晃动荷花,荷花上面有彩色蜻蜓追逐着游弋交配。

步行一段台阶,他引我来到东湖公园南边坡地的一个茶肆。茶亭不大,依坡而设。亭子顶棚用褐色袋状网格支架立起,上边攀满各式细长藤条。藤条有真实的也有塑料的,不仔细看,分辨不出真伪。地面洒水,湿漉漉显得格外幽凉。一干旗杆高高飘着的旗幡随风翻舞,上书大大的一个“茶”字。亭间随坡度错落分布着七八张桌椅,一侧是广式茶点展架,架内食品色泽鲜艳,样式丰富,散发着诱人芬香。

他动作不徐不疾,寻视野开阔处挑一张有藤椅的圆桌坐下,点过一盏红茶。随茶送上的茶具,是两只底托有大耳朵手柄的陶瓷彩釉茶杯,模样精致。

红茶沏好,长者再舀半勺白砂糖,揭盖掼入壶中。候一小会,长者拈壶柄轻轻摇匀,注入我面前和他面前的两只茶杯。然后捻熟地要了两碟茶点、半打夹心粉肠送到桌前。引导我象征性吃了一筷子粉肠,拍拍手说声好,然后示意自己已吃过午饭:“你吃,慢慢吃。莫客气。”

他慈父一般看着我用餐,整个过程动作娴熟,洋溢着愉悦,似乎还伴着一份快感。

我狼吞虎咽将餐盘一扫而尽,食屑落满一桌。须臾餐毕,他指了指临街水果摊侧脸问我:“要不要来点水果,漱漱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矫健起身,走到摊前,要了一份橙黄色被斜杠刀口划过的水果。水果被切成半边,用削尖的竹签从有些发白的水果梗部穿过,在一只如茶水缸似的碗里浸过后递给了我。一咬,水分充足,酸涩脆甜中一股扑鼻的芬香。

刚才入睡时闻到的正是这种瓜果,我连连赞叹:“不错、不错!”

“这叫菠萝。”他说:“人称热带水果之王。”

这是我第一次闻到并吃到菠萝。我好奇地询问为什么要在碗里泡浸一下?他介绍道:“碗盘里盛的是盐水,菠萝浸过盐水,可去涩。味道稍稍有些偏咸,越发显得清脆香甜。”

食毕,长者用餐巾纸将洒滴在桌面的点心碎渣、菠萝水渍和散落的白砂糖一点一点拭净,然后将纸巾精细地撮放在碗碟里。一边擦拭,一边满意地看着我,微笑着:“休息好了?”

“嗯。”我点点头,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感激。同时头脑在快速地运转,想快速找到盘旋在心中的一堆疑问的答案。依照家中老人的说法,应该是碰见贵人了。可是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为什么赏我饭吃?难道是他有什么难处么?

按常识,现在应该是他开口找我帮忙的时候了。

“我呀,就心疼那些有才华的人。”他望着湖水,似乎在寻找和我交流的话题。接着,他忽然问道:“怎么样,咱们去看场电影?”

我无法拒绝。一是好奇心驱使,一是报答心驱使,加上自己本就是骨灰级影迷。

他结完帐,离开茶亭,领我往北步行约300米光景,来到解放路与新华路交叉口的解放电影院。广告上显示正播放的影片叫《顽主》。

他买了票又买了水,跑前跑后、关怀备至,似含有一份兴奋。观影前还特别叮嘱着领我去西边的洗手间方便一回,免得开映后不便。其所作所为透露着细节的完美。怎么看怎么都象初恋时,那兴奋异常、跑前跑后、殷勤备至的男屌丝。

长者牵我入场,让我感到父兄般的亲切与温暖。我想先生所托之事一定不凡,否则没必要如此郑重。我没有深想,隐隐约约中兀自也有些兴奋,说不定呆子的机会还真就来了呢。

落座之后,长者殷切地将周边几个电影院情况介绍给我听,然后往身后指指说:“我家就住电影院对过的弄堂里。”

观影开始,他将我的手牵了过去,握着我手的手忽而紧握,忽而抚摸,十分自然。影片约莫十分钟,他忽而又把把我肩,忽而又把把我腿。我为海南人如此持久的温情感到不解,难道与地域有关?我全身心正关注着影片情节,总觉得他没把心思放在观影上。

影片是几个京城少主顽劣的冲突,还有一点点哀婉的情感故事。我正沉浸在影片及遐想之中,忽然感觉大腿上有动静,那只落放在我腿部的手正一点一点蚂蚁似的往我下裆要害部位移动。我一惊,顿住,蹙眉。

明显的,那只柔软得有些颤抖的手掌察觉到了什么,也停住了。俄顷,那只手又慌慌张张挪动起来,试图拉开我裤裆的拉链。

我一阵痉挛,忍住,以为出错。不想,这只手象滚烫虫子般在焦灼地向我的腹部蠕动。忽然,竟痉挛般哆嗦起来,哗啦将裤链一把扯开,野兽一般死命探入。

“干什么?”我忽然感到了恐怖。用右手攥住已经哆嗦得不成样子的柔软手臂,厉声断喝并忽的站起。

“别别别。”他转过身,双手不顾一切地捧住我的下体,身体埋在我臂弯里浑身哆嗦一边央求。

我一转身,以手肘抵开。迅速摆脱纠缠,离开座位。黑暗中,我看见长者布满皱褶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哀伤绝望的光芒。

我冲出影院,长者也追了出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拼命地嚷嚷,伴随着哀哭:“等等,等等啊。我还要跟你说,我家就在旁边。我会给你安排好一切……我有钱,很有钱哪。呜呜,你的胡子真是迷人,真的迷死人了。我,我,呜呜……”

我感到一阵恶心,一阵冲刺甩掉了尾巴,一头扎进阳光里。一边喘气,一边拼命抖落身上的淫秽。屋外天顶上阳光正通过路边的树隙洒下炫目、冒着蓝色尘烟一般的光芒。随着奔跑,光源在我身上不时地交合切割,变幻着各式图案。

许久,我停下来舒口长气。路边有摆摊的水果商贩,各式果品斜斜的摆在铺板上,琳琅满目。空气中伴随悠扬的叫卖声,飘来混合着的香味。凑上前,让老阿婆帮我从各式模样、各式花色的果实中辨别着哪是芒果、哪是荔枝、哪是菠萝?来海南第一步,原来得先能够辨认这班列仙的。我想。

老阿婆随手拈出一只凹凸不平、外表黄青带刺的硕大果球,顶在手掌娴熟地转动,像手榴弹。我凑脸上前,顿时飘出一股刺鼻的香气。

“要买么?阿叔?很香很香的,好好吃哦。”

我摇摇头,离开。这一次我真切地知道,这是菠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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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16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