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枇杷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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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满大街找事。

一回见一家餐馆承包经营,欣喜跑去打听。是狭小过道旁的一间简易灶台,三张方桌,各方面却都令人满意。可是,需要1000元押金。这哪有哇,百般央求、百般拍胸脯保证都无用。遂怏怏而归。

一回应聘,四五位衣冠楚楚的男女,气宇轩昂,目光炯炯。一位操着港式口音的男子任考官,嘴角有两绺稀疏胡须。简单问过几个问题,当场被录取。嘱明天去滨海新村报到。

我高兴不已。正胡思乱想,一位长相标致的女子过来,双手递给我一张100元收据,原来要先收入职培训费。哦哦,大家都变着法子从别人口袋里搂钱呢。

其时,九曲亭成了我的家。桥廊环曲,亭廊泊在湖水中央。夏风和煦、湖水盈盈。虽偶有散蚊,却不像东升楼那样受群蚊侵扰之苦。一入夜,桥廊间便有无数浪人随地陈列。下棋的、闲聊的、跳舞的、读书的、过夜的、唱戏的、喝花酒的乱作一团,热闹非常。

桥面上总齐整地走着几位南宁青年,是广西民族学院毕业生。身上有着同山歌一样与生俱来的善良纯朴,举手投足间歌舞成性。她们在长途车站前摆了几张桌椅,支起棚架,卖凉茶和桂林米粉。领头的姑娘叫阿梅【20】,身材丰腴,乐呵呵总哼着曲儿,不时秀秀身段和兰花指。有时着装时尚,有时一副壮族姑娘的盛装行头。无论哪种装束,都透着娇媚。

副头领被他们称为“诗疯子”【20】,是一个瘦高个长发青年,长发有时散披,有时扎成翘着的马尾。另外还有两个青壮跟班。

第一次见副头领时,他赤膊躺在树荫下的板凳上睡午觉。贴胸挂着长长一串板栗色檀木珠子,自颈脖垂挂下来。珠子颗颗浑圆沉硕,沁着微香。据说价值昂贵,是阿梅的定情物。

阿梅是一位副市长的千金,她抛弃排成队列的富家子弟的追求,不顾父母的反对,翻山越岭追随诗疯子,一路跌跌撞撞来到海口。这些老套的故事,原本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可是,诗疯子的一首《仿竹枝词·筑巢》诗意清新,让我刮目相看:“杂花生树鸟相逐,衔叶衔枝筑舍庐。日日嗅闻梅讯息,椰林就是桃花坞。”

“诗疯子”本名莫漓江,土生土长的漓江娃子。他每日献情诗两首,每一首都角度新颖、立意不俗。

小夫妻店面小,旗幡却大得出奇。白天街头卖茶、夜晚桥上读诗,有吃有喝有情调。阿梅的歌声张口就来,一直飘荡在东湖湖面:“三月鹧鸪满山游,四月江水到处流。采茶姑娘茶山走,茶歌飞向白云头哟依哟……”

小摊点生意红火,热闹时我也忙着帮工,好混顿吃喝。大家正觉得日子不错时,被市容办砸了买卖,摊子给掀了。混乱中夫妻二人领着伙计抢出了从房东家里临时赊借来的锅勺和几条旧板凳。最要命的是那串板栗色檀木珠子,拉扯间滚落一地。好在五十四粒珠子一粒不拉被找到捡起,再次被串了起来。从此像符咒一样被诗疯子更加贴心地挂在胸前。

于是,小夫妻同我们一样,失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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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些流浪朋友,思路豁然开阔起来。尝试着打粗工、做下手、卖报纸、搞搬运。

有一天,我从十七勺碗【21】那里借来五块钱,去网点批来报纸。一般的小报两毛五分钱一份,从摊点批来五毛钱卖出去。《海南日报》是五毛钱批来,一块钱卖出去。只要卖上十份八份,一天的饭钱就有了着落。于是酒店宾馆、酒肆码头、汽车缝里四处乱窜。

可是报纸不能过夜。几天下来有时候仅够糊口,有时还亏本,殊非正途。卖不出去的报纸唯一用途就是夜宿时可以铺盖得厚些,防止湖面子夜时过重湿气时发挥些余热。

没过几天,一回卖报路过解放西路,见一家叫枇杷园的海鲜酒楼在招工。戳在门口的红锡纸板上歪斜写着招服务员和边炉工,便一脚踏了进去。

一位面色黝黑、身材矮小的老板【22】和身边站着面色同样黝黑只是身材更加瘦小的管家就是考官。直观上与其说他们是海口的居民,不如说就是海口的一部分。二位操着浓重海口口音的普通话考我一遍。所谓考,其实就是问几个问题:“你是哪里人?来这里做什么?有没有证件?要多少工钱?能做什么?”

几个问题一问一答,就被录取了。交待工作是打边炉,帮一个叫阿金的师傅打下手,工资是每月100元,同时还交待清清楚楚:管吃管住,当天就可以来上班。

这是我在海口的第一份正式工作,随之就搬进枇杷园住了下来。所谓搬,其实身上也就一只挎包,没有任何行李物什,只是将九曲桥上亭子里用粉笔划出的一道“曹旭云专用”几个字样及圆圈擦拭清除,宣告流浪时代结束。并跟桥上的兄弟唱声肥诺:“某家上班去也。”

师傅阿金,云南大理人,22岁,黑瘦个儿,也操着一口的海南普通话。来店已经两年,因为从早到晚和边炉打交道,原本黑乎乎的脸就更加乌黑。开口说话就笑,一笑,黑脸膛里满口的白牙。

阿金师傅做事勤勉,工作任务主要两项,第一项自然是打边炉,第二项是每天一早去东风路与博爱路之间的菜场,用三轮车拉回来一块半立方大小的冰块。冰块用粗索缚绑,滴着水,一路拉到店里。由管家阿赞安排到厨房各窗口,任师傅们剁碎配用。一冰一火管着两头,而偌大酒楼全指着这两坨,半点马虎不得。

我来后管师傅叫“冰火大元帅”,自封“冰火参军”。这位大元帅天大的心思就是暗恋着老板娘身边的贴身丫头阿兰,这番心思当天晚上就和盘托底告诉了我。

所谓打边炉,就是用木炭烧炉子供客人吃海鲜火锅用。在一间堆放木炭的小房间,大元帅领着我先是将头天用过的一只一只炉膛淘净,灰垢统一存放后,接着堆炭、燃炉、闭膛、统一存放好,以备客人随时征用。所谓“闭膛”就是燃着后将抽风口关闭,只留一丝丝缝隙。客人使用时,我们只需将炉灶四周擦拭干净,然后小心拎去,布上水,垫上围盆,端到桌子中央。接着开启膛口,候炉火燃旺,离开。

海口你莫看天热,食客还就好这一口。什么煎的、炒的、烹的、炸的,都比不上这火锅里捞出的来得鲜嫩。炉子是用黄泥土粘烧而成,烧木炭,每天同时要打30只左右。逢上大忙日子,30只炉子要翻台六成。

又过了几天,见我是个读书人,就加了一项工作,担任老板7岁女儿阿芳的家庭教师。教她认英语单词,帮着看管做家庭作业,工资也加到了150元,只比师傅矮30元。

这个好,这个我喜欢,一文一武,也不枉书生本色。而且明显地比我在爱尔镇每月工资凭空多出上百元来。

枇杷园是地处解放西路西头三角开阔地的一家酒楼,濒临海口第九小学。堂口不大,烟熏火燎的花梨木门头牌匾上,用隶书撰写三个大字:“枇杷园。”

字体苍劲浑厚,功底扎实。仔细一问,还真有些来历。是从琼台书院花重金请到的王月樵进士后人的手笔。

儋州王月樵,系光绪年间进士。主政湖北其间,感国事不振,悉由国民素质低下所致。正拟大震雄风,戊戌年康梁变法人头落地,给他刺激很大。感欲振乏术,遂宦情散淡。归隐乡梓后,倾其所有致力义塾,主讲于丽泽、东坡两书院。

“莫看我们是粗人,门头该贴金时就得贴金。”一回见我在欣赏,谢老板抽着雪茄,得意地对我说。依照谢老板的意思,做买卖的诀窍有千条万条,要紧的一条是:“该花大钱的关头,最含糊不得。”

枇杷园堂口上方,赫然供奉者带大刀的关公和捧元宝的财神,同样被烟熏火燎得浑身乌黑。入口处成排的玻璃水箱里,游动的是鲜活的海货。红鱼、青衣、鲈鱼、墨鱼、鲍鱼、石斑鱼、扒皮鱼、罗非鱼,龙虾、海白、带子、海胆、沙虫、生蚝、王八、象牙蚌、琵琶虾、基围虾、和乐蟹、花蟹、红花蟹、深海蛇。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洞里钻的,飞鸟鱼虫,无所不有。加上东山羊、文昌鸡、黄流鸭、抱罗粉,典型的琼菜洞府。有时候还有只在书上看到过的穿山甲,一身的铠甲,尖嘴獠牙在笼子里怒奔,开笼费是2000元。

一间不大也不规则的砖砌老屋,上端几排砖砌的菱形窗口,水泥地面上排了几十张桌椅,屋顶上吊着排列整齐的风扇,桌子有园有方,椅子有长有短。最厉害的是东边靠近学校操场一块空院,用简易棚席搭起了凉棚,凉棚座椅比室内还多,满满当当铺满院落。院中央一颗高大的枇杷树,树干粗大,树枝繁茂。浓密的树叶爬过墙头直伸到路边,开阔的树冠底下是宽敞的凉棚,双重荫凉使这里成了避暑的妙处、食客的天堂。这家饭店也因此得名。

老板生意异常红火,尤其是晚上。热天吃热火锅,过瘾。木炭火红,配足了佐料的飞滚清汤,扔进去鱼儿、蟹儿、虾儿、羊肉、牛肉、狗肉。一应的海鲜杂什从锅里捞起,蘸着酱料,爽滑脆嫩。完全的原汁原味,芬芳扑鼻。最后来两碟鲜嫩的叶子菜,就齐活儿了。客人们吆三喝四、欢天喜地,一桌一桌地翻台。台桌直摆到路边,摆满了九小的操场,有时还铺摆到马路边牙子。成为当时海口边炉海鲜的一道景观。

食客们大都是些名利之徒。他们打着赤膊,露着纹胸,脖子上挂着粗硕的项链,金灿灿晃人眼睛。斯文些的手腕上也盘着几株玉串珠环,高谈阔论、高声喧哗。呼三喝四中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话题大多是买进卖出、金钱女人之类。偶尔听一两个说及时政国事,也是以讹传讹,和真相相差十万八千里。

客人大都抽进口香烟,像老板、大厨阿明二人从抽烟看去,就跟客户一样的身价。555、希尔顿、箭牌、万宝路,十几块钱或几十块钱一盒。最次的也是国产的名牌,譬如阿诗玛、红双喜、恭喜发财等。黄红梅便低一等,但也过得去,只有那位瘦矮个子管家阿赞才抽白红梅。至于长嘴的双吉,是最低等人抽的,譬如冰火元帅和我,还有厨房刚来的徒弟。但也是一块一二毛钱一盒,不要说爱尔镇,就是比起湖口二中,也要贵出去十几倍来。

客人们有时剩下半包忘记带走,有时剩下几枝不愿带走,就是我们这些收拾桌椅的小伙计们的战利品。有时客人一高兴打赏小费时,扔过一包或半包过来犒劳我们这些打粗跑堂的,也是常有的事。

每晚十点之后收摊。打烊之后,吃过晚饭,师傅们离去,留店的便垒起桌椅板凳,架床起帐准备就寝。我和阿金还有几个厨房烧火剁肉的伙计,都睡在餐厅西头。有几个女服务员也住在餐厅,在东头。和我们隔着一排临时砌起的桌椅。阿金这个时候必定说起他的阿兰。

“哎,你知道啵?今天中午老板娘跟我说,‘咱们家这兰丫头啊,最大的特点呢,就是没有主心骨。你要不要啊?’参军,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吗?我说,‘我爱的就是她这个。没有主心骨才最可爱哩’。嘻嘻。” 说着说着,就传出了呼噜声。

时间长了,也知道谢老板的一些情况。他家住在盐灶村,平素只跟人说是渔民世家。三十七八岁光景,没有进过校门。修短发、打大牌,抽烟凶猛,门牙熏烧得乌黑。嗜赌,却为人仗义。店面生意红火的关键,是堂伯兄弟们每天下海捞鲜。有的从铺前镇过来,有的从老城港过来,最远的还有从儋州白马镇码头送来的宝贝。自白马镇过来的,都是深水海底的稀罕物。娘舅家的人都在那边,只要有货连夜就往这边送,上架不用吆喝即被食客哄抢一空。

实际上,谢老板有胆气开办酒店,多亏了老母亲。老太太是儋州名士王月樵的侄孙女,从小随父亲先后在宣教士创办的上海蒙养学堂和浸会学院就读,属较早接受西学教育的一批女学生。

谢母四十岁得子,没想到义学世家的独苗竟落得个大字不识的文盲。还必须隐瞒身世,行走市井。这一切全因谢父那个黄埔17期的国军少将身份。虽属主动投诚,50年初春,一夜之间还是被绑去枪决。黄豆粒大小的子弹左耳进右耳出,尸首仆毙于秀英观音台下,任海水浮荡,三日不去。家道从此中落,一败涂地。

好在盐灶路挨着教堂有一处三层洋楼。几经周折后,80年代中晚期搭上中央统战部照顾华侨及台港澳同胞及眷属的政策,谢宅才失而复得,成为经租房。老太太独具慧眼,做主抵押,为枇杷园酒楼盘来一万块钱的启动资金。

枇杷园老板娘为人热情,不笑不开口。嗜鲜果,尤爱龙眼、黄皮。每食,必分食女众徒。夫妇二人入店以拜祭和收钱为要务。晨昏二祭,每次进店,扑地纳头便拜。有时双掌捂脸,口中念念有词。并叮嘱管家必须上明香,不用电炉,以示虔诚恭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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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的海口街头三天两头断电,各个商家习惯了,也早早做了防范。家家门口自备发电机,一旦遭遇停电,咚咚咚,自行消化。

一天中午,正逢停电。我赤着膀子和师傅一道在点着蜡烛的炉房搬炉灶、掏炉膛,扒灰换灶,正忙得满头大汗。管家阿赞一声大叫:“参军参军,是找你的吗?”

我抬头一看,倚门立着一位窈窕女郎,正笑吟吟地看着我,如耀眼阳光射进脏乱黑暗的炉房。

“佳音!”佳音的突然到来,令我大吃一惊。

包括老板、老板娘、管家阿赞、大厨阿明、阿金,还有阿香、阿兰、阿英一应人等都和我一样,既喜且惊。阿赞执意取代我手上的活计,撵我泡女友去。我还是坚持将手中活计干完,直至下班。佳音则坐在一旁静静等候,和大家一起吃了员工餐,才携手来到九曲桥的湖边。

“老人哭了一整天。哭罢,扯住我的手一定央求我去找。接着去被褥底下的草甸里哆嗦着摸出个布手巾,掀开一层又一层,摸出里面用红纸包着的10块一张的钱,一张一张粘着口水数了一次又一次,将100元交到我手上。叮嘱说哪怕走遍全世界,也要把你找回来。”佳音介绍了我出走后的家中乱象:“我们立即找到秦传安,传安一无所知,嘱找曹八珍;找到八珍,说是应该去了海南,摩罗那边朋友多,嘱找摩罗;于是找到摩罗,摩罗说可能去了周传荣处。那么周传荣电话是多少,嘱找钱弘;于是和大哥一起赶到《江西日报》社,等了三天三夜,侯钱弘从宜春探亲回来,才有了开发报的线索,和周传荣通了电话。”

佳音一口气讲完这些,用指甲尖狠狠地戳我的手脊:“哎,呆子,你就是个呆子呀。”

我惊讶于她会爱上一个漂泊者,且持久、执着如此。不管我过去的轻狂,还是今天的草莽。

“是啊,应该交待个信儿。”我一声长叹:“可是,没有安顿怎么个交待呀?”

“怎么才算安顿?要照这样,哪里才算安顿?哪天才算到头?一辈子只怕也不会有个信儿过来,估计我自己也只是个做无名氏的命!”她迅速抢过话头,激动得流下了眼泪。

许久,安静下来。二人相偎肩头望着湖水,佳音悄声说:“胡子啊,我知道栓不住你。可是以后不管去哪儿,一定要有个信儿。不为着我,也要为着两个可怜的老人。”

谢老板给我放假,专门叮嘱阿英夫妇将房间让出来。这样一来,阿英每天须步行两条街才能回家。每次见面,她抬手就戳着我的鼻子不满地吼道:嘿,参军,今天又欠我一对大龙虾!

佳音住三天就急着赶回学校。她原本不想走,怕对不起父母亲。五个子女中,老人总讲她是家中最灵光的,是唯一的希望。

“要是考上的,我就扔了。谁让是接班得来的机会呢?”又哭了。

临别,二人又来到湖边,谁都没有说话。轻轻地,她哼唱起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离别的滋味这样凄凉。这一刻忽然间我感觉好像一只迷途羔羊。不知道应该回头,还是在这里等候。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如果早知道是这样,我不会答应你离开身旁。我说过我不会哭,我说过为你祝福。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主张。虽然我知道在离别的时候不免儿女情长,到今天才知道说一声再见需要多么坚强。我想要忍住眼泪,却不能忍住悲伤,在不知不觉中泪已成行。”

唱累了,情绪也平复下来。她俯身舀一捧湖水浇在面庞,洗去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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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音的到来,令谢老板夫妇对我增加了一层好感,更增加了一重倚重。他几次似认真似玩笑地与管家叮嘱,以后少让大知识分子干粗活,像打边炉、拉冰块、卸海鲜等等累活苦活,还是让阿金多干点儿。了不起再招个人,得多照顾点读书人,并叮嘱这是王老太太给的原话。

“阿金,你也莫真事似的,端着个师傅的架子。什么元帅不元帅的,你们这些粗人以后应该帮人家打打下手才是正经。”谢老板见着阿金也这么吆喝。

此后,像店内出什么海报,出什么新鲜菜品招牌广告等等之类的活,自然非我莫属。阿芳的补习功课,英语之外又增加了作文。

“多多听先生的。”奶奶这么叮嘱阿芳。

同时,谢老板的外事活动,也常扯上我,说我读书多,脑子好使,让我跟着多观察观察、参谋参谋。还不时带我去对面的友谊宾馆吃茶、洗澡和午休。俨然已经把我当成枇杷园的师爷,而不再是边炉崽。我的工资迅速涨到200元,一跃而超过勤勤恳恳干了多年的冰火大元帅,快赶上二厨了。

“四周全是要害我的人,坏人太多、坏人真是太多了。”谢老板几次神经质地叮嘱,说这些时神色严峻,用词犀利,表情也很夸张。

“要学会用好读书人。”一回又传来老太太的口谕,把枇杷园的前程都和我牵连上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

生意红火了,谢老板决定扩大枇杷园的店面,一方面要起出二楼,同时打算将第九小学操场的一半收购进来。我和阿赞、阿香、阿兰、阿英、阿金还有大厨阿明、二厨阿亮都被遣散。嘱咐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之后重新开张。门口也贴出大红锡纸的“歇业告示”。

大家补发了一个月的停工补助,我也利用这个时间匆匆回了一趟江西湖口,看望家中老人和佳音。

两周过去,立即返回海口。再次来到枇杷园,不要说开业,房子还没有动工,仅仅搭了一个脚手架,外围挡了一圈彩色布条而已。我从库房杂乱的灰堆里翻箱倒柜拎出自己的包裹,又开始新一轮流浪生涯。

枇杷园房子盖好,已经接近小两年的光景。原来盖一个街边铺面,要跑那么多手续、盖那么多的章子。谢老板每次都皱着眉头,唉声叹气一番:“坏人,全是坏人。我又没有什么文化。”

枇杷园再开业时,虽然门头开阔,庭宇宽敞,桌椅板凳幡然一新,已经没有往昔的火红光景了。谢老板除将红火时赚来的银子赔了进去,还背了一身债务。一是时过境迁,许多海鲜店纷纷开张,像南庄酒店、玲珑酒店、龙泉海鲜、和友海鲜均来势生猛。一是大小环境都变化了,周遭道路也改造得厉害。原来聚拢人气的屋宇、商场和交通环境都发生了变迁。

重张开业的枇杷园很快便关门大吉,如轻烟淡雾般消失在海口餐饮业的历史长河之中。估计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起枇杷园曾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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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4.24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