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乌有乡,宽阔的马路两旁都是一幢幢崭新的两层楼房,整齐划一,假使不看门牌号码,就像进了迷魂阵,陌生人很难找到自己的亲眷和朋友。乡镇到处刷了些“与时俱进、富国强市、招商引资、落实科学发展观”之类的标语,“三个代表”也不甘淘汰,仍然死皮赖脸的厕身其中。楼房之间的空地还种了树木,花坛也种了玫瑰杜鹃之类的花草。楼房前面有老人晒太阳,还有孩子在玩耍。如果听觉良好,还能听到楼里传来的麻将声。给人感觉,这里仿如一个衣食无忧的世外桃源。

不过,穿过这些楼房,离开马路稍微远一点,至多五百米,或者说只要走过“乌有乡开发区”的大型路牌,你就会看到另外一副景象。

满目萧然,不见人踪。既不见油菜,也不见麦苗;既不见猪圈,也不见羊棚,甚至不见一个鬼影子。真是:前不见庄稼,后不见树木,念大地之荒芜,独怆然而涕下。你哪怕走三五里路都不见一座农舍、一缕炊烟、一个鸡窝、一根电线杆。干稞芦苇丛生,有的嚣张挺拔丈把高,像青纱帐,钻进里面,人都不见,适合小孩捉迷藏;野草藤曼乱长,藐似卑躬屈膝的趴在地上,其实拼命掠夺扩张地盘,那茂密的样子,脚都插不进。原来的路坑坑洼洼,依稀难辨,分不清究竟是路还是田地。或者说地上本没有路,有人走就成了路。原来的田埂塌了,沟渠也名存实亡了,养鸭的池塘也填平了,坟墩也了无痕迹,墓碑也不知流落何方。原有的农舍也成了一片废墟,甚至连废墟的资格也没有。因为砖块、房梁、门窗都已运走,地上残剩的碎砖乱瓦不过是一堆垃圾。

说这儿是无人区或绿色的沙漠,端的是名副其实,说这儿曾给东洋人扫荡,实行了三光政策,才千里无鸡鸣,万户萧疏鬼唱歌,见者也同意,说这儿曾是稻花放、岸柳成行、鸡肥鸭壮的江南鱼米乡,恐怕只有离开人世的胡司令阿庆嫂才相信。

这广阔的土地,面积达七个大队的广阔土地,闲置在那里,并非农人抛家别园远走他乡,也不是村民懒惰成性,想吃省力饭而丢弃了农耕。而是因为衙门发财心切想招商引资,才将田地虚位以待,以吸引日本人、美国人、英国人,还有法国人,澳洲人,非洲人……,到这儿来开厂办企业。想法很好,不能说不现实,也不能说有什么浪漫情怀。何况事实证明,一些外资企业不是来了嘛。赚赚土地租赁费,收收地税和国税,还解决劳动力过剩问题,真是一石三鸟!

但实话实说,好像有一点一厢情愿和守株待兔的味道。

娼妓还没到场,嫖客迫不及待脱了裤子,这么做,真的苦了农民。据说以每亩八百元的代价,便将农民的责任田没收了。有种说法,按理应付每亩八千元。就这样,每户农家得到了二三千元的所谓补偿,就永远失去了世世代代赖以为生的土地。有谁知道,凭这些土地,有多少老头老太在世上苟延残喘呵!他们就是在门前屋后,还有堤岸的坡地上,种菜植树、养鸡养鸭……碎打零敲,摸几个活命钱的。几千年以来,不依赖皇家而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拆穿了就是靠这些土地而得以延续。

说是说每人还有二万元安置费,实付却八千元,剩下的一万二千元也不知哪儿去了。有的因为年纪大,干脆连八千元都不发,以每月150元左右的所谓退休金逐月支付。这就是江南乡村已实施了最低生活保障的内情。

拆迁房屋补偿,以每平方二百元作价,如果不满意,拒绝搬迁,则断电毁路,并请当事者所在单位的领导做思想工作,如拒绝,则以歇生意要挟,或给你多加点彩头。上访者则押送回家,态度强硬者,敢于出头往衙门请愿者,则当场拘捕。哪怕是老党员、老书记,也以带头闹事的罪名关一天一夜。据说有几户人家拒绝拆迁,齐心对抗了一年多,也不知胜负如何。

一般农家的拆迁补偿不过三四万元,好的也不过五六万元,但买一套商品房,则需要14万元以上。还要装修,一下子就将农人多年的积蓄全掏空了,有的还欠了一屁股债。

走进农家,有的根本没钱装修,家徒四壁,一副寒酸的模样。连刷牙都舍不得用牙膏,洗脸的手巾跟擦桌的抹布也没什么区别。上街买小菜,交水电费、有线收视费,也不知钱在哪儿。有些孤寡老人过去靠上街卖青菜卖鸡蛋,以赚几个油盐钱,现在断了生路,连饭都吃不起,只好在屋边偷偷摸摸种几行山芋。还有不少年轻人,没活干,就整天搓麻将看电视,得过且过。

有个地方征地,农民起先贪图眼前利益兴致勃勃出让了土地。后来日脚越过越穷,三顿六水都成问题,才晓得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于是那些老头老太堵路堵厂,不让外资工厂正常运转。衙门没法,只好当场发了每人二百斤米,符合退休年龄的,则每月给60元。

愚认为,乌有乡的稳定、社会和谐,不能依赖保鲜和三只手表,关键要给农民切实的生活保障。剥夺他们的土地,破坏几千年延续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使他们只有打工才有出路,社会是十分危险的。没有收入来源,坐吃于哪怕是华丽的住宅,他们也是徒有虚名的城里人。再者,在征地过程中,地方干部钱来得容易,拼命挥霍,大吃大喝,甚至分金戒指、金链条,也污染了社会风气,造成了平民对官府的不满和仇视,以及严重对抗。

由于本文是一篇以供上面参考的、关于圈地弊害的理性分析文章,因此,不把受害者对此政策恨之入骨的诅咒和谩骂复制这里了。

江苏/陆文

2006、1、31

作者说明:
本文是送给执政党的新春礼物,让他们晓得基层政权是如何竭泽而渔,毁坏乡村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的。

文章来源:博讯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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