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漱时闻到香水味,发现母亲洒了香水,涂了唇膏,还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过后又拿剪刀叫我检查后脑壳有没有白发,此外,换了双平时舍不得穿的皮鞋。这出乎寻常的举动,让我想了一会,母亲也许去干临时性的营销活儿,也可能到某个新单位做钟点工,才不得不注意形象。当然,母亲也可能跟某个对象碰头,因为近几年她去了好几趟婚姻中介所。

夜郎0994年,我14岁时父母离婚,随后与母亲一起离开父亲的住屋,搬到惠忠里。惠忠里是穷人的社区,住房简陋,楼道狭窄,里面住着不少上了年纪的外来移民,官府称之谓“拆迁户”。十多年来,楼梯的栏杆亦锈迹斑斑一层层剥落。外墙上“汉与我谁大?汉何时前来朝拜?”那几个朱砂大字,也给时光的雨水冲洗得只剩轮廓了。

十三年来母亲一个人过,起初几年从未为再婚努力过,估计有我这个累赘,重建家庭有点困难才使她知难而退,也有可能失败的婚姻令其灰心丧气。记得离婚第二年,母亲生日那天,她问,要不要给你找新爸爸。我摇摇头说,要原来的爸爸。母亲搂住我的肩膀说,你哭着跪着求他,爸爸、爸爸,不要离开我们,他仍狠心离开我们,你竟然还要这样的爸爸?把他的照片放在床头柜上!

母亲个子不高,容貌漂亮,两只眼睛特别大,年轻时身材苗条,典型的瓜子脸,这几年发福变成了国字脸。她想学太极拳以抑制肥胖,又想谈恋爱以挽回她的青春。但学太极拳虎头蛇尾,谈恋爱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母亲性格外向,不甘寂寞,没人说话就叫我陪她,有时吃饭花费一个小时,甚至饮红酒,以此磨磨蹭蹭。她唠唠叨叨我的前途,或者父亲的不是,或者她的命苦……近几年她打官司的进程,也成了饭桌上的话题,听得我耳朵起了茧。有几次还叫我陪她看电视,看那种又臭又长的电视剧,看得我哈欠连连。有一次母亲看电影频道的《一江春水向东流》流了泪,我抹着她的泪水,问:妈,哭什么啊?母亲回答,我不是哭电影,而是想你父亲怎么这么狠心!他忘了当初是怎样追求我的!我说,有我怕什么,以后由我照顾,老来由我养你!母亲说,这种日子怎么熬呀!没有你,我一天都活不下去!母亲这么一说,我的泪水流下来了。

离婚之后母亲的性格有了变化。过去乐呵呵的,走路要哼“军港的夜静悄悄,海浪轻轻的摇”,现在变得吹毛求疵动辄发火。早先为我的成绩不理想发火,为我有事没事到父亲那儿发火,为父亲的成家发火,后来为我捧不牢饭碗发火,甚至还朝修车师傅发火,隔了几天又后悔,送茶具给人家以示歉意;更不能理解的是,昨天刚和邻居有了口角,今天看见人家笑嘻嘻,没话找话瞎搭讪,让人以为神经病;小偷猖獗,接二连三失窃自行车,居民想给大楼装防盗门,不知怎的,母亲就是不愿付她的那一份。想起自行车被偷,被迫走六小时路程雪夜回家的往事,我希望母亲给大家面子,母亲就是不愿意。理由:没什么可偷的,装什么防盗门?他们想保护自家的财产,关我什么事?最后里正打圆场帮我家付了一百元,才将此事了结。我只好这么想,母亲收入太低,再加上我的职业不稳定,处于隐性失业状态,一百块对她来说,就是三天的伙食开销。

此外还有一些变化,比如,睡觉忘了关灯,母亲责备,洗澡多放了水,母亲也有意见。奇怪的是,上述现象屡次发生,有时责备,有时若无其事,让我没法理解她的反复无常。我真怀疑长期单身,心理出了毛病。这种反常现象不止一次出现,比如读初二时,缠着她买《神秘岛》、《海底二万里》,她理都不理。我不死心继续缠,母亲发火说:吃饭要紧!爸爸好,叫爸爸去买!爸爸的钱都用在那个女人身上了!母亲发脾气后,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母亲对自己也悭吝,离婚没几年,皮鞋衣服不买了,不涂脂抹粉了,也不像别的女人那样染黄头发了,甚至出门带盒饭了。哪怕隔夜饭菜有点馊味也舍不得丢掉。我担心拉肚子,不吃,她一个人吃。母亲的肠胃机能十分出色,我从未看见她拉肚子。我曾说,妈,你的肚皮成了垃圾箱了。要不是后来生了动脉瘤,大出血动手术,她的身体可以说是无可挑剔的。

今年五月,在小房间里曾听见姨妈在吃饭间里说,想开点吧,找个男人,一个人拖孩子怎么过日子呀!每月退休费1500块,还要养儿子,做贼都有理由。母亲说,有个包袱,开销这么大,谁愿伴我过日子啊?姨妈说:你花了心思寻对象吗?自己不抓紧,难道叫男人主动上门?这么多年来,我看除了上班打零工,照顾牛嘉,就是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打官司。和同事打架的事过了那么多年,还放在心上,非要有个输赢不可。现在吃了十多天的牢饭,饿得面黄饥瘦,还挨了牢头的耳刮子,写了保证书,按了手印子,保证永不告状,总该想通了吧。母亲急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一点原则都没有,老是给我泼冷水。”母亲说是这么说,明显比过去想得开了,最近也没有叫我写什么状纸,看样子死了心,此外,空闲时也愿意跟街坊邻居聊几句家常,也愿意跟婚介所介绍的男人碰头。尽管倒楣,第一次就受婚姻中介所的欺骗,碰上一个有妇之夫。

(未完待续)

江苏/陆文
2008、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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