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丽丝,前日网聊,你又提起我为朋友强拆迁事被常熟城管捉进派出所的事。你这么一说,让我再一次沮丧。这不是指自己受到什么摧残,而是所有努力都是白费劲。因为朋友的房子给强拆了,随之常熟世贸那儿据说也有二栋房子给强拆。强拆风起云涌摧枯拉朽,这种疯狂的势头,血肉之躯哪儿抵挡得住,哪怕上访自焚也无济于事。

你问我呆在城北派出所,那六小时怎么度过的。告诉你,我和朋友铁匠进了留置室,虽没有把我俩关进铁栅栏中,但协警紧随我们上厕所,换班的警察以“说话轻声一点”,用这些方法来提醒我们不要我行我素,要重视他的存在与权威。还有些小伎俩司空见惯,不值得在这里多谈。

警察十分热衷赌博罚款,他们留置室里的工作,98%都是些处理赌博罚款拘留的事情,而且实行明太祖喜欢的“瓜蔓抄”,几个月前的赌博事,同伙坦白了,被牵连的也被捉进派出所。有的罚款后让他走了,有的罚款后仍旧送进了拘留所。有的负隅顽抗则不理,让他继续呆在留置室。有个赌徒,懒得询问,就叫他写赌博经过,那人老实,样子像凡是能记住的,都一塌刮子写了出来。还有一个给赌场望风的,也是几个月前的事,也给警察捉了进来。问他一天挣多少钱,他傻兮兮地说一百元,大家都笑了出来。留置室里那种活跃的气氛、忙碌的劲头,我真想建议,城北派出所最好改为城北罚款处。

为了赌博罚款,有个瘦长的协警一脸凶相,样子像小混混,他露骨地威胁赌徒:我啥没见过,不管白道黑道,要不要我马上出去叫安徽帮?老子日脚难过,活得不耐烦了!说实在的,那种素质,跟我早年看到的县工纠与联防队没什么两样!估计他的收入与警察天差地远,日日触景生情,看警察大把进账眼红心热,才让他这么满腹牢骚。

晚上六七点钟,一个姓袁的警官给我做笔录。袁警官瘦长个子,态度和蔼,话语理性,年龄四十多岁,可能受过高等教育,更可能是老公安。因此给我笔录时态度并不粗暴,既没有撕坏我的衣服,也没有规定我的坐姿,更没有像以前的城东派出所那样给我上扁担绑。而我的朋友铁匠,人家给他笔录时,就反对他架起二郎腿。

袁警官落座给我做笔录,我问他:你是不是警察,怎么规矩都不懂?他要紧掏警官证给我看。我用数码相机拍照,他恳求我,这个不必要了吧。我心软了一下,觉得过火,就没有坚持下去。随之做笔录,我再问了一遍上述的话,他就给了我一份《行政案件权利义务告知书》,看完后,我又问了一遍上述的话,他有点迷糊了,我提醒他,笔录至少要有二警察在场,否则笔录无效。袁警官急忙去叫了个小警察陪伴。我一看此人不是协警,就没再找他的麻烦。

笔录的由头,是说我“涉嫌妨碍执行公务”,这显然不公,我明明是给城管人员强送派出所的,而城管不是司法机关,谈不上“妨碍执行公务”。照他们这种乱罩帽子,我今后能不能说他们“妨碍我执行私务”?

袁警官例行公事问了一下姓名与住址,然后问我与家人的关系,以及有无前科。我对他说,这些都与本案无关,什么时代了,你还要玩文革那一套。即便有什么前科,也与本案无关。我心里想,玩那套你玩不过我,我毕竟当年是红卫兵、校革会委员、政工组成员,且熟悉苏联契卡克格勃的运作,长期打压也培养了我对付他们的一套。说真的,我跟他玩真是游刃有余啊!他说,问是要问的,你可以不回答不提供。于是我尽量不回答不提供。后来他问要否通知家属,我说用不着。

大概任务紧迫,他急于给我布陷阱,好像希望马上送我做谢桥宾馆(当地拘留所)似的,所以问:你出于何种目的,越过警戒线,去现场制止的呢?我回答说,你不要制圈套了,现场没有警戒线,我也没有制止什么,一个文弱书生有何力量制止野蛮的强拆迁行为?我声明,你再布这种陷阱,我不跟你沟通了,你乱写笔录我也要撕掉,写一张撕一张。我还做了一个撕纸张的样子。他说好的好的,并解释说这是他的工作。我说,社会的进步,人人有责,你固然身不由己,是国家机器螺丝钉,但公正与良知还是应该有的。要是这次强拆你的房子,你的态度将如何?要不要我帮你伸张正义……袁警官的表情似有触动。

我讲了经过,袁警官一一照录,中途进门一个小警察给我拍照,我说让你拍,你也要让我拍啊!他嘴说好的,拍完后,不待我动手就滑脚,真可爱。

笔录完毕,袁警官叫我签名按指印,我签了名,说你做个示范,如何按指印。哪条条文规定人家按指印,给我看一下。袁警官没有坚持下去。

晚上九点钟,袁警官说可以走了。你有高血压身体要紧。显然他在执行上面的指示。我说,我的朋友铁匠呢?他说还没处理。我晓得警方拣软的柿子捏,企图把我的朋友拘留六天半个月,以杀一儆百。于是说:他不走我不会走,哪怕呆在里面十年。赶出去,我也会在派出所门口静坐。袁警官觉得我口气强硬,估计向上面作了汇报,因为九点半光景让我俩一起离开了派出所。

捉进派出所,我曾打短消息叫一律师朋友到现场,目的为我提供法律服务。啥人晓得,他只会通路子开后门,跟人家套近乎,而且还叫我老婆来一起劝说。我对他说,你这个律师怎么当的?叫你以律师的身份为我辩护,而不是叫你打电话。这么做,国家的法律有什么用?他很委屈沉默不语。事后说,国情就是这个样,通路子打招呼,就算不能解决问题,也至少在里面不会吃苦头。我说,我是独立中文笔会会员,小说《细麻绳》的作者,拘留我、折磨我,难度比较大……我有一张嘴,一支笔,况且拘留毒打的权力并不在地方警方手中,不向上面请示,地头蛇可没这个胆。他说,你有高血压,身体要注意。我说血筋爆断,死在派出所,也好,叫他们跳到黄河洗不清,不赔七十万,也要赔三十万,还可以让我对子孙作最后一次贡献。

江苏/陆文
2010、2、8

作者说明:详情请见我的《江苏常熟强拆迁目击记》

文章来源:博讯作者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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