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们的语言常常遭遇到尴尬。
诗意有如球体,它在思维的空间里作不规则飞行,有时它高高挂在那里,似乎触手可及,有时倏忽不见。思维的空间狭窄得如一个黑暗的甬道,有时又无比宽敞,以至无穷。诗歌写作的过程就是抓住这漂浮不定的诗意的过程,而我常常在捕捉一番后,徒劳地瘫痪在地。我们常常如此,只是说出了“一小部分秘密”,对于那些纯粹的诗意,我们的语言常常遭遇到尴尬而以失败告终。

2。
态度。态度。
关于诗歌,附加其上的东西太多了。功利。表演。欲望。这些毒蛇缠绕着她。我希望诗歌纯粹一点,再纯粹一点,她只是语言经过淬火后开出的花朵,具有震荡灵魂的美。我们应该将自己放低下来,坚守住这属于自己最后一块纯净的自由之地,去倾听林间的风声,见证露珠上的闪电。

3。
我与世界的关系。
我是一只虫子,在浩大的祖国行走、觅食,并缓慢衰老,直至死亡,这只是构成了我与世界关系的一个部分。我与地球的关系,只是一粒尘土之于浩渺空间的不确定。之于时间,我只是一个节点,一个可以随手就抹平的褶皱。而有时我又是一个独立的宇宙,遵循生命的律令而运行,因为自足而完满。面对这无边的宽大世界,我们用语言找准自己的位置,一次又一次完成自我救赎和自我修复。而每一次救赎和修复都带来更大的问题,除非停止下来,不然我们都将背负语言的使命,永不休止地行走在荆棘丛生的慢慢长路上。

4。
我的身体里有一团漆黑的雾。
通过和自己对话,我企图认识它,触摸它,甚至改变它,让它朝着阳光的方向接受改造,消散、无形。而这些难以预测的黑暗会随时涌起,淹没掉我们自信的城堡。不过在反复的斗争中,我们似乎渐渐摸准了它的脾性,甚或通过感官能进行隐秘的预测,尽管我们只能及万一。于是我们将持续斗争下去,尽可能地让那个黑暗的自己和光明的自己拥抱在一起。

5。
事物需要呈现它的本来面目。
是的,我们充满了改造一切的欲望,我们扭曲了事物。它们在我们的语言里凄惨地嚎叫,并作无力的抗争。事物作为我们手中的工具,毫不情愿地充当我们的打手,甚至帮凶。我们需要去呈现它们的本来面目,或者是尽可能地去呈现它们的本来面目。我们使事物还原的同时,也保持住了诗歌的尊严,以及语言的尊严。

6。
请回到作品上来。
最终都得回到作品上来。时间如一把粗大的筛子,剩下必定不多。乱象纷呈,我们且慢下来。

7。
抒情。抒情。
这些刺如鲠在喉,令人不吐不快。我们充满了表达的欲望,并在倾吐的过程中达成与自己的和解。于是我们抒情,将这些隐秘的东西爆晒在太阳底下,我们贩卖对于生命的感知,并为有买主而感到快乐。而我们通过抒情,获得了自身精神的短暂平衡,我们还要朝前走去,去平衡下一个未知的、潜藏着的倾斜。如此反复,我们乐此不疲。

8。
关于美,我无法形容。
文字之美,通过一个无形的渠道,作用于我们的身体。面对一首首诗歌,我们的阅读缓慢打开陈旧的门扉,那些春光会一下子涌出来。应该说,每一首诗里都住着一个春天,一个我们熟悉的、陌生的、生机勃勃的、甚至如木刻般愚钝的国度。它们自身发散出幽香,或温暖、或冷冽,自有其体温,让人难以形容。

9。
邂逅是如此美妙。
比如说,我们在一个陌生诗者的文字里看到了自己,这面镜子,便具有一个范围的普遍意义。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认同,这样的旅程都会让我们激动不已。好象我曾与这些陌生的亲人在同一个地点、同一个时间、同一片阳光下彼此端详对方,最后我们合成了一个人,具有相同的悲伤、相似的境遇、相通的气场。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常常期待这样的邂逅,如此不期而遇,使阅读充满快乐。而更多时候,这是一场奢望,诗歌被众多喧嚣遮蔽和扭曲,那后面站着的是一个个扭曲的灵魂。所以我珍惜邂逅,有如珍惜自己的眼睛。

10。
矛盾体。
这是必然的,一个又一个矛盾生出来。诗歌就是矛盾的产物,她是个矛盾体。她在呈现一个状态,而反面的状态在冷眼看着她,她试图去深入事物的本质,而事物的本质飘渺,总有一股阻力由内而外。于是我们经常在矛盾中借着一线自由的灯光指引,最终我们造出来一个又一个矛盾体。

11。
谦卑的乐手。
一个谦卑的乐手必能获得音乐之神的奖牌,他在音符的海洋里,用龟息之术去感知那些神秘的预言和旅途的快乐。他如此谦卑,用虔诚和敬仰获取艺术的精华,他严肃又活泼,并以此构成自由心灵的精神谱系。诗歌也是如此,每一首好诗都必是一个谦卑之人在用语言演奏,他在浩瀚的语意里游弋,用意念的钓竿钩起人类神经上的古老的结,这些结一一解开,我们的心灵也一一地打开。

12。
反作用力。
我总觉得,一首诗歌完成后,她已经不是动笔前的样子,或者有时对于一首诗歌我们本没有清晰的预设,我们被语言带着不自觉地行走。而当完成后,她呈现出了另一副样子,这时我们可以细细打量这个新生儿,并将她形成前后作一番对比和输理。这时,反作用力从一个我们并不知晓的角落举起了刀,它砍向我们的神经,在震荡中我们似乎获得了什么,似乎失去了什么。像一个我们亲手制作的废墟,很多情况下我们无能为力。

13。
去呈现、去抵达。
人类情感的相似性还需用普遍的细节呈现出来。诗歌写作的过程就是一个呈现和抵达的过程,语言的行走暗藏玄机,通过语言的体温和呼吸,我们知道隐藏在后面的作者是何种状态,他哭泣还是欢乐,诅咒还是歌颂。

14。
层次与繁复。
诗歌无疑是需要层次的。层次感从某种角度来说撑起了一首诗歌的骨架,于是,我们可以在这个框架里填上培育诗歌的泥土。而多数时候,这个结构有如迷宫,繁复而芜杂,许多需要表达的东西喷涌出来而失去出口,就如被闷在屋子里的鸟,发不出声。

15。
我更愿意将音量拧小。
声音大并不表示就掌握了真理,诗歌的真理恰恰体现在微弱的发声中。这个浮躁的时代,声音大的事物比比皆是,诗人的工作应该是还原这些声音,沉静的、内敛的声音,却孕育着奔突的岩浆,用心聆听的人自然会感受到它的热量。

16。
拒绝温吞水。
这类开水太多,以至于败坏了我们阅读的胃口。阅读一首诗歌就是一次惊心动魄的邂逅,而我常常失望。能不能让我笑、让我哭,给我热血,给我惊喜,给我柳暗花明又一村?

17。
思大于诗。
洞悉生活的秘密,我们对万物保持洞察,这是诗歌不竭的源泉。而这个洞察必定具有高下之分以及烙印上个人独特的思维,或世界观。当我们经过洞察——分析——具象化这个过程后,我们呈现出了诗歌的面貌。而在思不成熟的情况下,往往我们就急不可耐,结果制造了垃圾。

18。
发出自己的声音。
我们对世界发出声音,声音越是具有自己的个性,越能明晰“我”与世界的位置,这个位置越清晰,我们越能反观自身,使自我不断修得完满。诗歌不是词语的堆砌,词语带着“我”的体温和呼吸,甚至血脉和生命,因此“我”找到自己的位置。

19。
精确度。
应该包括情绪的精确和寓意的精确,反映在具体诗歌写作中,就是词的精确和词的组合的精确,使诗歌具有清晰的脉络和确凿的能指。而我想还有一种在精确中的必然的模糊,更能充满弦外之音,是更为高超的技艺。

20。
我眼里的好诗歌。
读好诗歌是一次邂逅、确认或澄清,好的诗歌必定包含了很普遍的生命经验。

21。
停顿。
是一首诗歌的刹车,它有时隐藏在开阔处,有时就是开阔本身。一首诗歌的厚度,有时来自于停顿,来自于一片突然的空白,就像冲到悬崖边止步,脚下云雾缭绕,而必定深不见底。开阔和纵深于是成为了诗人的信仰。

22。
诗歌的错位。
当我们努力将诗歌定格,它具有了诗的形式。在这个过程中,一些独特的气味、声响、温度发生了细微的错位,我们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23。
想象力。
想象力是环形跑道,外环为想象力的最大容量,是在一首诗中我们努力去拓展的空间。而很多时候我们的视野只在离中心点上最近的几圈,因此我们写出了很多平庸的作品,却难以遭遇一首伟大的诗。现实挤占想象力的空间,欲望侵蚀想象力,诗歌反过来还应有净化的作用。

24。
清晰度。
抵达,必定饱含了情感的清晰度。一首诗歌中的每一个词,都肩负着抵达的使命,在组合中裹紧了利器。好的诗歌能让人颤栗,是因为语言的利器抵达了骨头。因为抵达,诗人必须去选择不可替代的语言,以澄清他的情感。实际上写作就是一种自我澄清,作品在带有某种世俗意义的同时,也反作用于作者,那就是整饬和洗礼,作者自身的秩序更澄明。

25。
灵感的秘密。
常常是因为偶然的碰撞,擦出了灵感的火花,诗人用经验和对语言的敏感将其定格下来,形成了形式上的诗。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在等待、观望和没有方向地蓄势,只为那电光石火之一瞬,而这个等待的过程通常是最难熬的。

26。
诗歌的秩序。
诗歌不是哑谜。虽然在具体的写作中都不可避免地设局、象征、寓意,而前提是在拥有语言和普遍经验的基础上,使语言获得光彩,获得新的身份。因此我厌恶故作高深的诗歌,只会陷入虚无的泥淖。而这类作者却在自渎。

27。
疏离感。
疏离感提供的是一种观照事物的视觉,是一种力求达到某种真相的合理距离。因这个距离的存在,提醒了思考的有效性,使赋予普通事物以新意义有了可能,是抨击伪抒情的有力武器。然而非逻辑性又成了疏离感的最大敌人。这样带来两个方面的意义:一是疏离感造就的陌生化开辟着诗歌的空间,肩负着诗歌创新的使命;二是逻辑性告诉我们,理性成为诗歌的不竭动力,在切除泛情绪化脓包的同时,有伟大诗歌和相对高级的诗歌存在。

文章来源:诗托邦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