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1一1973.1)

不,这个世界并非儿戏和造孽受罪的场所。它有苦难,也有欢乐,这是一个永恒的世界。我们不仅能够,而且也应该为了和我们生活在一起的人们和后代,把这个永恒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和欢乐!

一一列夫·托尔斯泰

1973年1月3日,周三

早操由副指导员带队,其余连、排、班干部一律去连部开会。我们出操回来后,班长找我告诉了开会的内容:连长、指导员首先指责了各班不遵守组织纪律和工作消极分子,接着宣布封闭陈北原的化验室。那二位还说部队不是小学校,不许胡学乱看一些和本职工作不相干的东西。接着吃早饭时,北原告诉我他被告知,今后他将回到班里工作。连里采取这种行动,显然是对我们施加压力。一些人幸灾乐祸,一些人不言不语。我不和他们一般见识,不管他!然而,一些好心人劝我,既然快复员了,行事还是小心一点,别背一个处分回家。所以今天我积极地干了一天。下午排长装模作样地在全排人面前口头表扬了我。我却不以为然。

中午休息时,高长安来访。他说任远患眼疾,暂不能来。我陪他去小寨走了一圈。

晚上在操场集合观看了彩色样板戏电影“奇袭白虎团”。

1973年1月4日,周四

上午尽职尽责地干了一通工作。继刘进吉大衣丟失之后,陈国良早上又嚷嚷着新棉鞋不见了。指导员不愧是他的贵州老乡,卖力地帮他寻找,结果也没有找到。我和易老兵都怀疑是本宿舍人所为;刘进吉表示他知道是谁偷走的。这几天真乱啊!

午饭后直奔李新家一一冷助理答应出售服务社那辆缺少铃铛的凤凰牌自行车,我去李新家取钱给李家买下。李新告诉我胡小江回来了,县广播站要召他当播音员,胡回来和家里人商量此事。胡父表示让胡去干。在李家取了钱急忙赶回部队,去冷助理处交钱取货。把自行车推回连里擦拭时,指导员看见后盘问了一番。我去车间找班长请假未找到,便让刘进吉转告,随后骑车外出。

先去师范学校找高长安,他们正在听什么报告,只好给门卫留了一张条子就离开了。赶到李家已是下午四点多了。本打算和李一起骑自行车去找胡小江,但李家自行车钥匙找不到了,只好坐公交车去。赶到胡家,胡父说小江跟一个军人刚刚出去了。真遗憾!要不然李新还让胡请我们吃一顿呢(是打睹的结果)。胡父说小江在后天要去县广播站报到,春节前再回来。寒暄了一会儿,我们就告辞了。

回到李新家已快七点了,在他家吃了晚饭。不一会儿,高长安来了,接着任远也来了。但我不能再呆下去了,匆匆告辞赶回连队。幸好今晚连里没有什么学习开会活动。就这样渡过了参军入伍两周年纪念日。

1973年1月5日,周五

今天上午连里宣布进行“打扫个人卫生”。我被连、排催促着写了一份检讨书,硬着头皮交了上去一一初稿让几个人看了看,他们直发笑,我又修改了一下交给了连长。下午听人说,指导员在党员会上把这份检讨念了一下。大概是想引起轩然大波吧。

下午连里开动员大会,明天开始进行路线教育学习。晚上班里开会时,刘进吉告诉我,连里这次复员人数可能在30人以上。我复员的可能性很大。刘还告诉我,早在去年五月,连长就企图将我作为“病号”处理复员,不过当时我被后勤处借用,走不开。这次看来是在劫难逃了。据说连队在年终总结、工程建设学习结束之后,马上就进行军事训练,春节前结束。春节后复员退伍工作马上开始(复员人员名单已上报,很保密,只有连长、指导员、文书三人知道)。

1973年1月12日,周五

上午连长宣讲了部队纪律条令,随后各班进行讨论。连里几个头头下到班排不知搞啥活动。接着召开全连军人大会,有几名班长发言,谴责了一些违反纪律的现象,对我和另外几人进行了不指名的攻击。连长、指导员也就我的那份检讨书和学习、工作措施计划书进行了批评。我对此是既不敢怒又不敢言。

吃过午饭,班长告诉我,连里决定让我在下午的排务会上就前几天的违纪外出作出检查。我赶忙写了一张纸。下午开会时,指导员也来了。排长首先发言,大放厥词,喋喋不休地叫嚷什么要对错误倾向进行批评教育等等。之后,我向大家作了检讨,语调既不激烈也不低沉。我讲完后指导员发言。他先声称我们几个西安兵的入伍手续是他经手办的(他原是团政治处干事),又说本来部队希望我们“如何如何”,可是我们却“如何如何”;其中还讲了我的家庭“如何”,我又“如何”。他的发言使我又难受又激动。我该如何呆下去呢?最后,他又将我交给连长的检讨书念了几段,大家都笑了。

1973年1月18日,周四

今天上午踏实地工作,算是干出了点成绩。班长悄悄地告诉我,他已托人在西安找工作了。

下午高长安来访,他要我和他一块去外院,于是我换了衣服悄悄地跟他走了。到外院后高找到董爱国询问情况,他们马上要进行期末考试。只见教室、宿舍、校园里勤奋学习之人随处可见,但他们的宿舍里面却乱七八糟,杯盘狼藉,衣被不洁,床铺凌乱。这些大学生怎么这么不修边幅。

出了外院我俩又去了师大。在师大我们碰见了母校的李翠云老师。她告诉我,我班的郭毛毛(已改名郭远航)去年六月从部队复员,现在东郊红华仪器厂工作。于是,我和高长安打算在这个星期去外校。碰见成小秦,说了几句话。高长安又去找到窦老师,打听了今年大学召生的情况。

下午吃饭前赶回连队。还好,平安无事。

1973年1月19日,周五

今天一天正常工作。中午饭后去刘振华房子小坐。刘说连长曾上告团里,说经常有连里的“落后战士”来这里活动云云。这真是血口喷人!(春节后,刘被处理复员回家。)

晚饭后,去冷助理宿舍拜访。他老婆孩子从浙江老家来探望。张副团长老婆也来串门。冷和他老婆给我们讲了浙江省实行人口强制控制的情况:男女二人结婚年龄加起来必须在55岁以上;只许生两个孩子,否则不给报户口。冷夫人说她所在工厂有一对男女要结婚,可是年龄加起来只有54岁,托人情关系悄悄领了结婚证。厂方得知后追查到派出所,迫使派出所宣布结婚证无效,而且还给两人开了“教育会”。但会后两人不服,仍要同居,于是有关单位晚上故意去“查户口”,迫使女方深夜逃回工厂单身宿舍。

1973年1月22日,周一

今天天降大雪,上午车间里干活的人很少。开始看美国的“中国通”费正清教授写的《美国与中国》(内部读物)。

下午工作了两小时之后就下班开饭,饭后全连集合和团宣传队一起在大门口列队,欢迎西安铁路局春节拥军慰问团来我部演出文艺节目。在风雪中等了一个多小时,才等来了慰问团,马上进入会场观赏他们的演出。

演出持续了约一个半小时。水平一般,政治宣传味很浓。小歌剧、舞蹈显然带有一股浓烈的红卫兵风味,相声、魔术表演还有点趣味。看着他们的演出,我心想,如果美国人、法国人、德国人、意大利人看到这些节目,又该如何评价呢?

1973年1月23日,周二

今天一天照常工作。这几天我的情绪好转了一点,复员问题考虑得少了,思想也就轻松了。

下午快下班时,刘进吉满脸不高兴地过来告诉我,他刚才在宿舍处理个人卫生时,被排长看见训斥了一通。排长先责备他“消极怠工”,使人气愤的是他竟然诬蔑刘和我“谈心不谈好的”(内容),并且指责刘穿衣服“开始讲究”等等。言外之意,就是说刘受了我的影响,不肯积极地干活了。我和刘都很气愤。我想,在排长之流的心目中,我们应该是什么人?是奴隶还是公民?我看只有唯唯诺诺、低三下四、埋头苦干、沉默不语才合他们的心意。我是根本不会迎合这种心意的。我有自己的人格尊严。

时间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我要抓紧时间看书思考。午休时躺在床上看书,晚饭后又看,一直到集合看电影,开映前还打着电筒看。今晚放映罗马尼亚电影“多垴河之波”一一第四次观看这部影片。看完电影睡觉之前又继续看书,躺在床上还在思考问题。

1973年1月26日,周五

昨天报纸上刊登了美国和北越关于“结束战争、恢复和平”的双边协议。双方定于明天格林威治时间24时起,在越南实行停火。历时十多年的越南战争是现代史上最长的战争。战争使越南人民承受了巨大的牺牲和灾难,美国也支付了沉重的代价。现在虽然恢复了和平,但会不会重新爆发战争呢?美军撤出南越,并不能保证南越的和平,因为那里还存在着敌对的两个政权,两支军队,谁也不甘心让对方占上风。我认为战争还是免不了的,没有结果的情况是双方都不会接受的。越南非统一不可。

昨晚11点多,突然被紧急集合哨声惊醒。大伙儿跑出来才知道是小寨商场失火了,我们去帮助灭火。附近部队、机关黑压压一大片人都跑到商场,但大门不让人进,消防队将火扑得快要灭了。我们拿着脸盆、扫帚站在马路上,看了一会儿就回来了。听说只烧了一间屋子。

1973年1月31日,周三

今天像星期天那样开两顿饭。上午饭后团里召开了庆功大会,给七名荣立三等功的官兵颁奖,还有一百多人受到团里的嘉奖。我连受嘉奖者为连长、四排长、三排副、丁广瑞四人。每人奖励一本日记本。庆功会上,团文艺宣传队演出了节目,以表庆贺。

中午张京本和毕胜利来访。

下午在服务社买了一些苹果。晚上班、排学习。北原和我商定春节去邵老师家拜年。

这本日记就到此结束了。参军两年来,我在思想认识上多少有点长进,对未来抱希望的态度。但愿在今后的生活中,我能遇到一个好环境、好领导、好运气。当然,要想让理想实现,非努力奋斗不可。复员到地方后,读书学习仍是重要的。我现在什么特长都没有,唯一的资本是年轻,脑子还管用,身体也健康。快要离开部队了,对部队生活有点留恋也有点烦恼。现实生活总是充满矛盾。

我常常回忆过去的生活,也常常憧憬以后的生活。回忆过去的生活,怀念那时的一些幸福时刻;憧憬未来的生活,渴望将来能遇到幸福时刻。世界上什么才是人类的幸福呢?不同的人对于什么是幸福有不同的看法,有不同的感受。我所渴望和赞赏的幸福是:人类的和平、自由、平等、尊严、爱情、友谊;个人生活中的愉悅和欢乐应建立在大家的幸福之中。

荀路2019.5.28

这是复员时与几位战友的合影。前排左起为刘长雪(11连西安兵,复员后与我进同一工厂工作)、本人、刘忠平(大连兵)。后排左起为申耀武(西安兵)、陈北原(北京兵)、辛兴华(西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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