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徐知汉9 徐先生44 2019-06-03
那年我十三岁，小学四年级。
儿子今年也是十三岁，那年父亲和我今年一样大。
有一天上课突然换了个语文老师，说是才从大城市回来的大学毕业生。长得很好看，长发披肩，大眼睛，俩酒窝，开口说话自来笑，很温柔的那种。
我却一点都不喜欢。
原因是和韩老师感情太深，韩老师对我特别好，那年月白面馍是稀罕物，韩老师几乎个星期都要给我带两回白面馍夹西瓜酱，太好吃了，到现在想起来还流口水。
韩老师吃商品粮，自己家不种地，都是韩老师爱人去镇上买白面，所以才有白馍吃。韩老师三个孩子，却舍得把那么珍贵的白馍馍拿给我吃。
韩老师疼我，不是因为我爱学习。我是个调皮蛋，爱打架，在课堂上从来不听课不学习。即便偶尔写作业，也是语文课上写数学作业，数学课上写语文作业。就这样，也是每次考试都拿第一。
一开始韩老师可不怎么喜欢我，三年级时有一次因为迟到，被韩老师狠狠奚落伤了自尊，从那以后我开始暗地里发奋，任凭老师怎么批评就是不听讲课，都是放学后星期天在家自学。
一个月后的考试，老师怀疑我抄了同桌的题，我不辩解，第二次第三次，语文数学一直第一，抽考到乡里也是第一，老师那学期也拿了几十块奖金。
第二学期韩老师对我转变了态度，听不听课都不再管，甚至于开始溺爱，跟同学打架都是向着我，比亲娘都会护短。
离不开韩老师不是因为能吃到她蒸的馍，而是熟悉了教室里有她的那种感觉我才有动力学习，她的声音，她的身影。
韩老师走那天，跟我们告别，最后特别告诫我，要听新老师的话，不要带头捣乱。我带头哭了，我呜咽着说韩老师你不走，我们离不开你，同学们受到感染，哭声响起一片。韩老师也说不下去了，最后注视了一眼撒满汗水的教室和我们，捂着嘴快步跑出了教室，泪水顺着老师的脸颊一串串的滴落。
新老师姓夏，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她父亲也是老师，在县里教高中，她还有个弟弟在省城读大学，是我们乡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夏老师来了，开始上课，同学们还没有从韩老师离开的伤心中走出来，热情不怎么高涨。点名时作为班长的我，利用权势让班里一个成绩较差的同学替我站起来，老师明显不信，这个其貌不扬的班长，就是传说中让校长都头疼的调皮蛋。
新老师没来之前，我就开了班级别会议，号召呼吁同学们抵触新来的老师，把她逼走，让韩老师回来！同学们当时那信心十足的表情现在我还记得。
夏老师不愧是城里回来的，很有修养，接下里的日子不管我如何带领同学捣乱，给她难堪，老师一点都不生气，渐渐和女同学成了同学，下课时她们一起跳绳玩得很开心，女同学喜欢上了这个新老师。
夏老师在课堂上除了讲课，也讲大城市的汽车，马路和小朋友，还有很多新奇的故事，都是我们没有见过的听过的见闻，有时候也谈着电子琴唱歌给我们听，男生也开始排起队队找夏老师讲题。
我有点挂不住，这才几天？一帮忘恩负义的家伙，好像把韩老师忘了。直到有一天，夏老师不叫我的名字，用手指我，班长跟我来一趟。
到了办公室，夏老师用眼睛示意我坐下，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这个学生，不学就会，用手掌砍断学校建校舍的砖头被校长开全体大会批斗；保护女生保护小同学，为了保护女生和学校最坏的学生打架打了一上午；
老师来的时候校长就跟我说了，其实老师真的很喜欢你。
老师温柔的看着我，我的头低了下来，想想之前故意捣乱，老师早知道是我，没有批评，没有埋怨，这会感觉对不住老师，有点自责。
三十年过去了，当时的场景记忆犹新，夏老师走到我身边，伸出手按在我的肩膀上，徐省华，好好学习，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老师看你字体有基础，我把弟弟给我买的钢笔送给你，再送你一本字帖，好好练字。
现在都想不起来我是怎么走出老师办公室的，从那以后彻底变乖不再捣乱，如果哪天夏老师有事来不了，一天不见就感觉很不适应。
那时候唯一接受新闻的方式就是收音机，父亲只要醒着，一个大盒子收音机走哪搬到哪。父亲最喜欢听戏曲，评书，我放学也跟着听。
有时候也听新闻！！！父亲没上过几天学，但很多事却说得头头是道，邻居有事都是找他问原因。那年新闻里说出了大事，我听得模模糊糊，似懂非懂，想打听，但大人说话都把我赶到一边，小声议论。
记得那个时候正在收麦子，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夏老师，看不见她温柔的笑，听不到她好听的声音，好几次做梦都梦到夏老师在给我们上课。
夏老师一直没来，校长来代课，我学起来也没精神。
过了很长时间，有一天下课突然看到夏老师背着包往校外走，我赶紧追了过去，离着大老远就大喊，夏老师站住脚，慢慢转身回头，我吓了一跳：老师眼窝深陷，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神满是忧伤。
我永远记得夏老师最后跟我说的话：老师病了，要去看病，不能给你们上课了，你回去吧。
我目送老师走远，之后很多年，老师那悲痛的背影时常浮现。
第二年我才了解，夏老师的弟弟当时上大学，在北方一个大城市走丢了，永远也回不了家，再也见不到他美丽温柔的姐姐和善良正直的父母了。
小时候经常想，要是老师的弟弟没有丢，老师就不会离开我们，有夏老师的陪伴，我小学那些年一定很开心。
又过了二十年我才明白，夏老师的弟弟，还有很多很多鲜活的年轻人，他们是在寻找民族尊严时走丢了，他们是为全族人能够不丢而丢了自己。
从我知道夏老师弟弟走丢原因那年开始，我接过他们肩上的担子，开启了为族人寻找新生之路的征程….
为夏老师，为夏老师弟弟，还有千千万万个鲜活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