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驾游前南系列之八

秦川雁塔 2016-12-10

离开格拉迪斯卡南下,我们进入斯尔普斯卡的首都,或者说是波黑的第二大城市巴尼亚卢卡。

巴尼亚卢卡也是一座古城,其古城堡据说始建于罗马时代。在奥斯曼时期它与萨拉热窝地位相当,都曾轮番做过帝国波斯尼亚行省的省会。奥匈时期和南斯拉夫王国时期它又成为省会,所在的省叫做弗尔巴斯省,因流经她的河流弗尔巴斯河而得名。

这里还得说几句:整个波黑境内的地形基本上是南高北低,南边虽然看着离海很近,却有贴着海岸的迪纳拉山脉把波黑与达尔马提亚海岸隔断,除了东南部的内雷特瓦河南流入亚得里亚海外,迪纳拉山以北的绝大部分波黑土地上的水系都是北流入萨瓦河的,从西到东形成了四条萨瓦河的支流,依次是乌纳河、弗尔巴斯河、波斯尼亚河与德里纳河。

弗尔巴斯河

山多平地少的波黑,绝大多数人口与经济活动都这些河谷内,而巴尼亚卢卡就是弗尔巴斯河流域的中心。这个城市作为省会在奥斯曼时期和奥匈帝国时期就有一定的发展,铁托时代这里也搞过工业基地,当时这里有一座冶金厂,现在早已在经济转轨和结构改造中化整为零了。

与国内一般人的印象相反,在前南解体前后的变迁中以米洛舍维奇为代表的塞族极端民族主义本是铁托体制的最大克星。我们在以前的文章中曾有详细介绍。简单地讲,米洛舍维奇本人的父母都在铁托时代自杀,他自己掌权后迫害铁托派人士,包括暗杀了自己曾经的政治恩师、塞尔维亚共盟前任主席斯坦鲍利奇,在这方面他一点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右派”乃至“极右翼”反共政治家。他承续的这种传统与其说来自南共,不如说来自南共原来的死敌切特尼克(二战时的塞尔维亚极右翼民族主义)。

米洛舍维奇并非“民主派”,但却曾经非常亲美,曾请了个美国公民-塞尔维亚裔富豪出任自己国家的总理,这在剧变后的东欧称得上是独一无二。只是在西方明确反对他的“大塞尔维亚”计划后,他才摇身一变,成了我们媒体渲染的“反西方的英雄”。

因此毫不奇怪,塞尔维亚在经济上的转型程度也不亚于前南任何国家。同样,塞影响下的斯尔普斯卡在这方面也超过其在波黑的另一方。尽管战争的惨痛掩盖了转型的“休克”,这里的经济改革仍比另一方走得远。国企没破产的早已卖光——基本是卖给了外资。

金融业已经取代制造业成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支柱。当局实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号称拥有全欧洲最低的资本税和所得税税率。注册建立一个新企业在这里平均只需要23天,而在波黑另一方,据说要七个月。

由于这里未遭战火,投资比较活跃,巴尼亚卢卡已经成为整个波黑的银行业和证券交易业中心,在前南各国也颇有名气。塞族本来就占据着萨瓦河畔的沃土,人均地盘不仅比其他两族面积更大,这些地盘在前南时的经济也更有基础。

在前南波黑这个经济落后地区,巴尼亚卢卡的经济当时就能达到前南的平均水平。和平恢复后,斯尔普斯卡的经济发展也要快于波黑另一方。从2000到2014年,斯尔普斯卡的经济总量从33.73亿波黑马克增加到88.31亿,年均增长6.5%。占整个波黑经济的比重也从28.54%最高升到2008年的34.1%(此后由于另一方的经济增长加速,2014年这个比率回落到32.66%),而进出口占比更从2001年的35%上升到2013年的57%。斯尔普斯卡的工资水平增长也很快。生活的改善有助于化解民间的暴戾之气,也有助于改善民族关系。

巴尼亚卢卡附近的欧洲611高速公路

巴尼亚卢卡现有人口20万,与前南末期差不多,但族群结构却大变了:这里原来塞族人占一半左右(市区接近一半,郊区超过一半),但族群关系恶化时原来的穆斯林和克族有6万多人被迫逃离,而其他地区的塞族则有4万人迁入,使得塞族人口比例上升到90%。虽然近年来有非塞族人返回,但总的说来现在的巴尼亚卢卡基本上是一个塞族人聚集地。

前南的民族仇杀源远流长,不止这几十年。二战时期这里归亲德的克罗地亚乌斯塔沙政权控制,当时市郊就设立过集中营,屠杀了不少犹太人、塞尔维亚人和穆斯林。波黑战争中悲剧重演,只是被害族变成了加害族。在巴尼亚卢卡市郊,1991—1995年间南斯拉夫人民军和塞族当局设立了曼尼察集中营,关押了五六千非塞尔维亚人,许多克罗地亚人和波斯尼亚人在这里被杀。

前面讲过,几乎整个波黑战争期间塞族在军事上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一直是他们在打别的民族。所以原来凡是塞族控制的地方就比较稳定,因为无论是克族还是穆斯林都没有能力攻进来,因此巴尼亚卢卡也没受到直接的战争破坏。但间接的影响仍然可见,最明显的就是塞族人称霸时期这里不少古老的清真寺惨遭破坏,其中包括著名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它是奥斯曼总督索科洛维奇的杰作,这个人我们在“德里纳河上的桥”中也介绍过,总之他是个建筑规划家,巴尼亚卢卡的城市历史与他密不可分,至今城市街道的基本布局还是他任内留下的。

浴火重生的菲尔哈迪亚清真寺

他建的这个清真寺和那座如今成为世界遗产的名桥本来是声名并驱的,但在前南解体的乱世中桥幸存而寺被毁。可叹的是,后来塞族势衰,穆斯林对科索沃等地的许多东正教古迹同样进行了破坏。真是六道轮回,渡尽劫波,究竟哪个民族能在这种疯狂的民族主义中得到好处?

但毕竟这里没有经历过萨拉热窝、杜布罗夫尼克遭遇的那种狂轰滥炸。今天我们看到的整个城市都还是战前布局。既有社会主义时期的“火柴盒”式住宅,也有更古老的建筑,当然也有斯尔普斯卡和平时期这20年来发展经济的一些新建筑。

巴尼亚卢卡市内的建筑风格比较“混搭”

其实不仅巴尼亚卢卡,这一路上如果仅从建筑美学上看,给人的印象是罗马时期留下的东西最雄伟最坚固,中世纪的其次,近代的再其次,最差的就是二战以后的,一蟹不如一蟹。我有时面对罗马古迹甚至有点“羡慕嫉妒恨”:一个人一辈子顶破天也就百年,罗马人为什么会让他们的建筑物千年不倒,老看着同样的东西不乏味吗?

由于是周六,整个城市显得很安静。我们的GPS导航就设在巴尼亚卢卡著名的古城堡停车场。如前所述,这座古城堡最早原来是古罗马的,奥斯曼帝国时期这里发展为重要的一个军事要塞,当时的总督就驻在城堡中。

前南地区许多古城堡都高居山头,地势险要而居住交通并不方便,巴尼亚卢卡和我们后面经过的新帕扎尔的城堡则不同,它们建在河边平地上,适于住人和发展商业。这个城堡紧临弗尔巴斯河畔,河水傍城流过。临河有的地段是台阶式的重城,外墙后隔着一段阶地再筑内墙,看上去俨然金城汤池,设防坚固。

有趣的是它的城墙转折处既不是中世纪常见的圆角堡也不是热兵器初兴时欧洲流行的棱堡,而是方角城堡,有点类似中国的古城,连垛口、马面的布置都有几分眼熟,只是城门上没有中国式的敌楼而只有欧洲式的尖顶,显示它毕竟属于“西方文化”。

“中国风”古堡

前南时期没有发展旅游,这里基本上是一个废墟。内战结束以后,波黑的两个实体都在欧盟的援助下修缮古迹振兴旅游业,对这里进行了整修维护。我们到的时候古堡的维修工程尚未完成。但整个古堡的外城墙和城楼都已经完工,在蓝天黄叶的映衬下显得古朴雄浑。

和前南地区的许多城堡古迹一样,这里不收门票,任人自由参观。城堡中的基建还在进行中,有一座石头建筑“城堡艺术中心”,我们以为是关于城堡的博物馆,进去一看是一个后现代艺术展览,和整个古堡的风格显得不搭调。

在古城堡里也有一些其他国家的游客,我们在这里碰到一对土耳其安卡拉理工大学的学生情侣,他们利用秋假到这里旅游,见到我们十分热情,大家互相拍照留念。土耳其是穆斯林国家,现在这里族群矛盾趋于缓和,到塞控区游玩已是很自然的事情了,要是在90年代中期穆斯林到塞控区是有风险的。

邂逅一对土耳其学生情侣

但是过去的冲突痕迹仍然存在。甚至就连修复古迹这样的好事,在这里也往往引起争议。这些年欧盟、美国和联合国等一些国际组织在前南地区资助修复战争破坏的各族著名古建筑,东正教徒破坏的清真寺、穆斯林破坏的修道院都同样在受助之列。

就是在巴尼亚卢卡这里,与这座城堡同样由欧盟修复的还有一些教堂与清真寺。修复城堡固然受到欢迎,但前些年在修复菲尔哈迪亚清真寺时,就受到一群塞族激进分子的阻挠,当时他们袭击修复开工典礼,打死一人,斯尔普斯卡当局出面弹压,骚乱者有40多人被捕。

如今这个清真寺也修复完成,我们站在城堡上就能看到它的尖塔。但是时间有限,我们在出发时修车和萨瓦河过境时都耗费了不少时间,已经不能去看更多的地方了。离开城堡,我们特意绕到斯尔普斯卡的塞族“国家博物馆”,看见门口外陈列了不少武器,其中有坦克、火炮等,但我注意到似乎并没有出现波黑战争中使用的装备,应该还是出于回避民族冲突的伤痕吧。我们已经无法下车参观,不知里面的陈列会不会叙述、又如何叙述20多年前的这段历史。

虽然波黑政府规定要悬挂波黑国旗,但是我们一路上看到不少地方还飘扬着塞族旗帜,只是好像没有格拉迪斯卡那么多,古堡城上就醒目地挂着一面塞族的斯尔普斯卡三色旗。这些年来欧盟为了促进民族和解做了很多努力,波黑的联合议会与宪法法院也很注意这个问题,对容易导致争议的一些标识使用进行限制。前些年宪法法院还判定两个实体的“国歌”违宪,要求更换,两个实体也都照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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