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雁塔 2017-05-08

每年5月9日的二战胜利纪念日,俄罗斯都会举行盛大的阅兵并展示新武器,在这一天,老战士方队格外受到尊敬,而在俄共的游行队伍中,高举着的斯大林画像让人有一种穿越的感觉。

往往在此时,俄国人对苏联的怀旧情绪以及对斯大林强人的称颂也会掀起一个小高潮。但是这一天作为邻国的波兰则心情非常复杂,对于来之不易的胜利他们当然刻骨铭心。

二战中波兰比任何一个国家遭受的苦难都要深重,波兰牺牲了20%的人口,平均每5个波兰人就有1人牺牲,死亡人口多达600万。但是他们的反法西斯纪念日明显地与东边的邻国有所不同。他们深知,围绕战争的“记忆之战”背后的含义是什么。

1989年之前每到纪念二战胜利日时,东欧“卫星国”的宣传部门就再三强调,一定要把握宣传好尺度,只能说苏联人的好话,不能重提那些对苏联不利的历史旧账,于是乎那些不光彩的苏德秘密条约、1939年9月16日的苏军入侵波兰、卡廷事件、华沙起义都成为三缄其口的话题。凡是敢说真话的人则一律都被扣上“法西斯分子”的帽子严肃处理。

在统一工人党时代,“卡廷事件”的真相一直被严格禁止谈论。苏联要求波兰发表一份声明,证明苏联与卡廷屠杀没有关系,并接受1944年布尔登科委员会的调查结果,该委员会曾使用苏联内务部篡改的证据来证明卡廷事件是德国人所为。在各方的压力下,波兰政府不得不,宣称卡廷森林中遇害人员是德国人所为。

但是奇怪的是,既然是德国人干的,政府却忌惮一切与“卡廷有关”的记忆,卡廷人的遗孀和他们的子女在就业、晋升和住房方面一直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就是为死难者办一个有尊严的葬礼都不行,前往屠杀事发地吊唁也被严令禁止。甚至有遇害者遗属说,总是羡慕那些父母死在奥斯维辛集中营的朋友,这样他们至少可以去墓地凭吊,而没有必要隐瞒什么。

除了杀害卡廷战俘,斯大林还清洗了波兰共产党的所有中央委员,1938年1月苏联人以共产国际要开会为由,把波兰共产党政治局委员和中央委员骗到莫斯科后全部杀掉,仅这一次波共中央委员48人、候补中央委员24人就被枪杀。

苏联一直把代表波兰流亡政府的国家军视为一支敌视苏联的武装力量,整个1944年苏联都一直在逮捕、杀害和驱逐国家军成员。他们认为只有莫斯科扶植起来的卢布林委员会才是波兰解放区唯一合法的政府。

波兰作家米沃什曾经举过一个例子,波兰军队与苏联红军同时入城维尔诺城,在苏军指挥部举办的盛大宴会上,应邀赴宴的波兰军官全部被毒倒后被关进了监狱。

曾有很长时间,官方的逻辑是,二战的胜利就是对苏联价值的肯定。因为苏联是反法西斯的主要国家,是二战中付出牺牲很大的国家,纪念二战的胜利自然也离不开对苏联人的颂扬,而斯大林体制是战争的保证,歌颂正义就要为苏联体制唱赞歌,于是逻辑关系就变成了——苏联=正义的化身。

战后波兰曾经有过一个时期的二战文学热阶段,波兰宣传部门直言不讳地说出真正的寓意,让读者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德国法西斯身上,有助于达到对新的占领者俄国人的服从的重要目的,然后再点燃起人们愤怒的情绪把矛头对准当今西方世界,这样“反西方”的政治目的就达到了。

与政府的愿望相反的是,民间偏偏不信这一套,他们自有自己的一套叙事方式。波兰民众认为,他们的每一场劫难、每一个人的牺牲都应该有意义,“难道我们现在痛斥一个占领者的时候要歌颂另一个占领者吗?谴责一种侵略就不该为另一种侵略叫好”。

在剧变之前,如果你不把胜利归结为苏联人的功劳,就会被认为是站在法西斯的一边。的确,不是波兰人有意要把苏联人与战争联系在一起,而是苏联一直强调这两者之间的天然联系。

在苏联人看来只有红白两者选择,才能导致苏联的“新增领土”的合法化。俄罗斯拼命强调自己的民族性,而认为波兰的民族独立是资产阶级时代留下的残余。这种“自己打脸”的双重标准,只能显示出所作所为的心虚理亏,适得其反的结果是,反而提醒其他民族不要埋没自己的民族性。

所以波兰人坚信,纪念二战绝不仅仅是歌颂正义谴责侵略者这么简单,如果有一个国家既是侵略者又是解放者该怎么办?每个波兰人都清楚,抵抗侵略者是为了自己的独立而战,而不是为了使自己成为别国的一个省份而战。

如果硬要把二战的叙说、战争的胜利以及战后秩序的建立进行连接的话,东欧人有一个简单的公式:赶走法西斯好,被苏联统治不好。苏联的坦克部队进驻,无异于“前门驱虎后门进狼”。1989年以前所有的政治反对派都被称为“法西斯分子”是包含有政治考量的。大家都知道,德国的胜利对波兰是一场民族大屠杀,苏联的胜利又何尝不是呢?

因此导致波兰与俄罗斯各自的回忆不相同。俄国人认为东欧国家都是“白眼狼”,对苏联红军付出的牺牲毫无感激之情。这些国家能够逃脱德国的魔掌完全是拜托苏联红军做出了牺牲。波兰人则认为,他们是界于两个曾操纵世界命运的大国之间,他们的的地理位置决定这个民族的悲剧。波兰就是在“苏德秘密条约”这场棋局中牺牲的棋子。

波兰作家米沃什就曾经质问道,为什么不追问,会有一些国家和民族站在德国一边?芬兰就是因为苏芬战争,感到俄国的逼人太甚,才不得不选择向另一边靠拢。如果没有在1937年斯大林的恐怖政策,哥萨克会帮助德国人建立骑兵军吗?

他在谈到华沙起义时说,这是一个昆虫反对两个巨人的搏斗,一个巨人在河对岸,等着另一个巨人去杀死昆虫,结果昆虫被一个巨人干掉了,不久之后干掉昆虫的巨人被另一个更有耐心的巨人干掉,难道需要昆虫要为干掉前一个巨人的后一个巨人唱赞歌吗?我们找不到任何逻辑理由这样做。波兰人站在这两种力量之间,以自己的道德观作战。

波兰人无法忘却,1939年波兰受到两面夹击,好比马蜂窝着了火,一群难民从东部逃往西部躲避俄国人,另一群人从西部涌向东部,躲避德国人,成千上万饥饿与恐惧交加的人们布满了所有的道路,当德国人与俄国人在波兰友好会师的时候,谁又会考虑到波兰人的感受呢?开战后仅在苏联关押的波兰人就有150万,难道这笔账仅仅算在德国法西斯头上就能了事吗?

1939年,苏德军队在波兰会师

1940年6月苏联以波罗的海三国政府无法为驻扎在本地的苏联官兵提供必要的安全为借口,公然入侵上述三国,就是看准了波罗的海三国不具备军事防御能力,无法与自己抗衡,才公然无视这些国家的主权。

苏联内务部接管了三国政权,当时波罗的海国家在只有苏联人指定下候选人的议会选举下,傀儡议会的第一个决定就是要求将三国合并到苏联,并且被说成是在全民公投中,人民“自愿”选择了投靠“伟大的苏联”,于是波罗的海三国的人民就这样“被成为”了苏联公民。

1941年德国占领这些地区,1944年再度被苏联红军占领,德苏两国的“拉锯战”是以波罗的海人民的鲜血为代价的。斯大林说,“希特勒分子来了又走了,但人民会留下”。苏联以坚定不移的手段清算人民的敌人,这里大批的人进了古拉格,并且实行了民族大搬迁,以俄罗斯人来填补这些地区。

苏联的官方宣传标语是,“让各个民族融入俄罗斯的海洋”。于是这句话被改为“人民来了又走了,但是国家会留下”。1946年莫斯科的一个高级官员在实行民族迁移时说:“立陶宛会留下,但不会有立陶宛人了”。波兰作家米沃什悲愤的记载了一件事情,波罗的海被流放家庭的通信中用稍粗的笔涂出来的字母拼写起来是——“永恒的奴隶”。 77年后当人们在纪念二战胜利时,是否要为苏联的行径叫好呢?

至于对苏联这样一种身份该怎样定性?波兰《共和国报》一项调查显示,大部分波兰民众认为,苏联应对二战爆发负有相当的责任。德国的勃朗特可以下跪道歉,俄国人难道就没有一点反思吗?76%的波兰人都希望俄总理普京就当时苏联对波兰的政策道歉。

苏联红军纪念碑上用波兰文写着:凶手,杀人犯

乌克兰事件表明,“俄不但没有准备好接近历史问题的实质”,而且没有改变沙俄大国沙文主义的思维方式,难道东欧剧变后建立新民族国家在纪念二战胜利时,仍然不能提及曾经的民族耻辱吗?

剧变后波兰再也不受这种“被植入”的意识形态左右,可以深刻全面的反思,他们可以理直气壮的表达出来,纪念二战胜利不是为了肯定苏联价值观,而是要反思专制体制之恶。但是仍有一些国家却还在经历着波兰1989年以前二战纪念模式。官方抗战胜利纪念日,不但与苏联的反法西斯胜利相连接,而且与苏联体制捆绑在一起。

纪念二战胜利的方式,决定了各民族的“记忆之战”和“战争文化”的价值观。不同历史观群体的叙事方式与他们的未来有直接的关系。现在仍有一些国家一直都在有意识的从本国历史中选取有利于自己的部分,把自己扮演成人类的大救星,而其他民族要么是被解放者,要么是潜在的敌人。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以后,人们是否应该意识到不能再这样对待历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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