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天下午太阳刚西斜,老爷踱进素莲房间。正在刺绣,要紧站起来向他作揖请安,捻捻胡须笑了,似乎满意素莲的示好,摆了摆手,叫她继续女红。

这时小香进房烧炭火,并脱老爷狐皮袍。正在流清水鼻涕不让脱,小香偏要脱。脱的时候,可能有啥小动作,笑了,骂了声死丫头,没再坚持。生好炭炉,小香没说话,转身走了,没跟素莲打招呼。

提起小香,忘了说素莲不久便中了她的圈套,走了下坡路,事情出在洗衣上。在娘家她自己洗,到了夫家该丫头洗,自己洗则掉了身价,坏了夫家规矩。小香不主动洗,若是吩咐洗,那得意洋洋状,意思二娘有求于她,依然拖拖拉拉。素莲不能忍受跟老爷说了,希望老爷做主。倒爽快,说小香活儿多,那么你自己洗。这么一来,她的地位就处在主母跟婢女之间。要是她痴头痴脑再去帮大娘洗,就等于王家多了个丫头。大娘不一碗水端平,大概担心争宠,趁机压压她的风头,没有制止这次违规。细秀不敢说话看了难过。王嫂为二娘愤愤不平,说没天理,靠逼上天,狐狸精,藏不住,在我面前搭起三娘架子。

重新穿上狐皮袍子,在箱柜旁摸索。没在意,好一阵没声音斜眼看老爷。老爷坐在炭火旁嗅她的粉红内裤。蛮投入,不仅凝视,嗅,还把玩,就像按主旋律,精雕细琢写作什么征文,又像穷人馋涎欲滴,仍舍不得马上吃掉手中的烙饼。隔了一会,寻了条绿色内裤嗅,然后拿起床边闲置的绣花鞋打量,不知研究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还是对绣花鞋情有独钟。鞋底拱型,比较夸张,成亲穿了一天,脚面充血皮肤青紫,只得将此鞋当道具,就像我们参加庆典,没得法子只好穿西装戴领带一样。素莲没打扰老爷的嗜好,即便在床上叫她马爬,也不敢拒绝。老爷拿了鞭子,像赶马,又像随时惩罚她,只得含泪说,不敢叫大娘马爬,叫我爬。老爷答,爬怎么啦,我爬给你看,鞭子抽我屁股无二话。大娘年轻时也马爬,还学羊叫鸡叫,抽了一记鞭子爬得快。老爷的怪癖,不知算不算家暴,反正素莲没本事没理由制止,也许法律不禁止的,不管公民、庶民、屁民都有权实践,只要不妨碍他人自由。至于旁人的感受顾不得了。人都是老爷的,嗅了内裤,玩了弓鞋,叫马爬,怎么啦!

老爷不满足独个儿娱乐,拿了根鹅毛(可能鸭毛,陆文不懂动物学,对羽毛种类分不清楚),走到窗前搔素莲的脖颈。有一纸婚书在手,这谈不上性骚扰,况且搔的是脖颈耳垂,不是敏感部位。老爷持之以恒,沉下心来反复这些动作,弄得素莲心猿意马没法刺绣,想小解。素莲不知这尿意是骚扰引起的,还是中午大口喝了羊汤的缘故。

之后,老爷拿出一根银钗,指着素莲的蓝色褙子叫她脱了。遵命,又叫脱红比甲,脱上衣,脱……老爷不说,素莲涉世不深不知所以然,叙述者有新时代元素参照,明白老爷要叫她做裸体玉女,是驴是马牵出来溜一溜。素莲不干,大概不敢创新,以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也可能担心伤风感冒,细秀走进房来有失体面。以为不明其意,示范脱了自己的黑棉裤。以为叫她侍寝,于是说,假如大娘白天脱衣陪睡,我见贤思齐。假如大娘白天不跟你睡,你逼迫小妾跟你睡,我要讨个说法。员外歇斯底里:给个银钗,脱衣露逼走几步都不肯,我宁可给翠花窑子里的!五钱碎银,吹萧马爬脱光给人看,哪个不愿意?素莲道,银钗当然要,但以窑姐的身份获得这份赏赐,恐怕大娘也不愿。三从四德,不是叫妻妾白日脱光了衣服给官人看,看的时辰不对,你又不是没看过,晚上给你看,仍像上次那样,拿蜡烛给你看,好了吧,何必只争朝夕?

出嫁时,娘对她说,得罪官人,则被冷落,衣服没得穿,钱没得花。官人喜欢,给他生孩子,终身才有依靠,否则娘帮不上你。而素莲对老爷无信心,无好感,跟他生孩子也没啥兴趣,有点得过且过的样子。她吃准即便放下尊严也没出路,纵然有些小磨擦,饭仍有得吃,顶多钱没得花,动家法打板子尚不至于。如果休了她,趁机逃之夭夭。她不指望员外给她什么赏赐,有刺绣手艺,生存没问题。目前她的私房有一副耳环、一只手镯、一只戒指,娘家还存有二两碎银。待回娘家,她想把碎银带回,以备急用。

新婚满月,素莲提出回娘家探亲,员外不好拒绝,又怕绑架,举棋不定,没立即作出答复。原因今年正月谈亲事之前,员外被绑票,受过惊吓,三天三夜捆在流动的船上,眼睛扎了黑布,一天吃两只烙饼一碗水,还被踢了两脚。听口音,员外吃准绑票者非闯贼一伙,可能山里的业余土匪,也可能黄河里的流贼。赎金不大,三百两银子,打蛇打在七寸上,仿佛了解员外的家底。谈判比较顺利,由王斯牵头,县周捕头经手,一手放人,一手拿钱。麦采肉疼银子,哭了两天,最后听儿子的规劝还是付了。释放后,员外为此给了周捕头十两银子,请王斯他们吃了一桌酒。尽管怀疑官匪一通,将有钱的乡绅当猪宰。当时兵荒马乱,人心浮动,但上面迟迟没有布置扫黑除恶,知县也没到王家祠堂作动员报告,没有监督电话、举报箱,员外无处伸冤,只好将这冤屈压在心底。跟素莲成亲,也是听了算命人的主意:冲喜消灾。最后决定,由儿子护送,细秀陪伴,王叔赶车,送素莲回娘家,务必当天返回。

江苏/陆文
2019、5、31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