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莲生性文静,不喜穿金戴银,对衣食住行、生存空间没啥要求,有一日三餐、一张床铺、一张画桌就行。平时沉浸于刺绣绘画中,入神时能在闺房待一天,娘叫她吃饭才回过神来。素莲不满足丹青,尽管在这方面有所造诣,尤其临摹宫廷画,虽不能说以假乱真,兄长拿出去换几钱银子还是可以的。兄长说题款差劲,书法稚嫩,印章不合规格,否则可以卖个好价钱。素莲精力主要放在刺绣上,有自己设计的图案,作为流水作业的模板,将牡丹的活力与富贵展现在绣布上。红花需绿叶扶,碧绿的叶儿亦亮晶晶,似乎沾着晨露。兄长说销路没有问题,尽管绣。

在南窗下刺绣,“审容膝之易安”,但没资格“倚南窗而寄傲”,只好低调做人,默默做活。有时走神,看见父亲的断腿,母亲的泪水,听见母亲嚷,宝贝啊,为了老爷,把女儿卖了,只怪官府收税重,田亩卖不出去没人要,总有一天送人没人要……泪水禁不住流下来了。她觉得孤单,但不是孤雁,娘家在翁家庄,中午动身,不消傍晚,便能钻入母亲的怀抱。那儿有她的闺房,她的闺蜜,还有朝夕相处的画桌,和园中的牡丹与秋千。有了娘家作靠山,便不会走投无路,也不怕王员外动啥念头。因为文书写得明明白白:不得买卖;出逃,赔付银两;休妻,不须赔付。素莲感觉,文书具有人口买卖与婚姻契约的双重性质。

眼睛累了,素莲伸伸腰望望楼下的芭蕉石榴树。老爷不在房,小香倒了马子,扫了地,不生炭火,也不给暖手炉,更不问素莲有啥衣裳要洗,而老爷的狐皮袍子,却要紧放在太阳底下晒。表面上对素莲毕恭毕敬,称二娘。眼睛却四处扫,像寻找她私藏的金银,与偷情的蛛丝马迹。素莲一无所有,除了头上一块红布、脚下三寸金莲,一切缴给了员外,没啥可失去的,因此任凭小香监.控。小香眼神犀利,手脚麻利,待人处事不失分寸,与人相处和颜悦色,让她畏惧。她不知小香出于忌妒,还是受上命差使,才有意给她无形的压力。头几天,不管吃中饭还是吃晚饭,她痴痴的等,以为小香会通知,后来才明白她只会去唤请允雨细秀,她知道他俩不仅是主子,也是未来王家的掌门人。奇怪的是,才几天,素莲就能分清上楼的脚步声。麦采跟老爷一样沉重,缓慢;细秀轻盈,灵动,像燕子,小香像猫似贼,悄没声息,冷不防走到房门前,不打招呼,盯着人看。允雨走路咚咚,楼板响动。

允雨平日在后花园练功。有时拍打胸部喊尔尔尔,声震云霄,惊动素莲,忍不住放下刺绣往北窗看。后花园右侧那儿有一大块空地,供允雨练功。练功项目五花八门。有时朝马革裹住的木桩没命的击打,左拳、右掌,或打桩的上部,左脚,右足,或踢桩的下档。神出鬼没,急风暴雨,带有随机性,且满怀激情,似乎与包着马革的木桩有血海深仇。木桩禁不住击打,有点摇晃;有时舞动钢鞭,速度之快,看不见人影;有时盘坐,盯着悬挂在墙角的一枚铜钱,看很长时间,突然站起身来朝它射箭。连续射箭,直至箭桶里的箭全部射光。有一次线断了,有三次射中了铜钱。允雨像小孩似的放声大笑。

隔了一星期,老爷打破素莲的宁静,手脚蛮快,也没什么温柔,当然算不上突然,一脸的笑容还是给了素莲思想准备。汁水淋漓,桃花朵朵染红了床单,老爷狗样的趴着凑近察看,像仓库质检员检查是否货真价实。素莲似喝了杯冰水,心里一阵寒冷。她愿把员外当作父亲的救命恩人,情感上却不接受父辈的男人爬在她身上,仍以不信任的神情检验她的处女红。该男人身上仿佛有洗不净的污垢,那腐朽,那衰老,还有那难闻的老人味,永远擦不净的清水鼻涕,藏于头发根、手指缝、口腔中、鼻孔里、裤裆间。尽管厌弃,素莲并不怨恨,为了父亲愿意作出牺牲。上轿前,娘关照不要见红昏厥,惊慌失措。这不是受伤,而是为人妻时的阵痛。

之后几天,素莲横下心准备接受老爷接连不断的攻击,没想到疲软,老爷力不从心,剑走偏锋,拧了她的大腿,还试图用舌头舔她的烙饼。让素莲感觉对方之前的插入,只是为了夺取她的女儿红。松了口气,故作同情员外尴尬的处境,说不急慢慢来,这跟刺绣一样,水到才能渠成。突然,面前的男人将她的头按向他的裤裆,说吹箫,吹吹会熟练的,会喜欢上的。素莲挣脱了,说:要是大娘吹过,我也吹,不能抢在大娘之前,用这种方式讨老爷欢心。嘴用来说话吃烙饼的,不能另作它用。你对天发誓,大娘有没有吹过,大娘大家闺秀,知书达理,不见得做这种龌龊事,我小家碧玉,尽管山穷水尽,寄人篱下,也不想以此博得老爷的宠爱,不满意休了我。员外涨红了脸,嚷大娘不是挡箭牌,骂了声贱人,气冲冲的穿衣走出了房间。

允雨细秀清早仍来请安,但不用右膝表示,更多的像问候,简单的拉家常。娘、姨娘也难得叫了,即便这样称呼,也是当着老爷大娘下人的面。有时候夫妇两人一起来,有时细秀独自来,直坐到吃早饭辰光。有一次细秀调皮地叫了声娘,马上卟哧笑了。素莲笑着说,你再叫,不叫素莲,不叫妹妹,撕你的嘴。若是细秀独自来,素莲便知允雨不是去捕野味,便是跟同行切磋武艺去了,但她不好意思问,聊天时,也不以细秀的丈夫作为话题。

江苏/陆文
2019、5、30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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