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伤裂了口子,洪水浸泡,伤口呈白色,血渗出,用温水洗,涂了云雨备在箭桶里的金枪创伤膏,土布包扎,素莲令其床上休息。

休养十天,箭伤痊愈,不过伤疤未脱落,红红的,痒痒的,细秀时不时给他搔痒。期间素莲发了寒热,吃不下烙饼,只能喝点薄薄的玉米糊,五六天后才有所好转。起初高烧,浑身发烫说胡话:爹,娘,我不骗自己了,你们早死了,我跟你们回家。没本事给云雨生个亲亲,不好意思呆在他身边,掰姐姐的份儿。细秀,姐姐,你跟云雨睡呢,在我面前睡,云雨本来是你的,别不好意思。我死了,没啥吃,你和云雨吸我的血,吃我的肉,再生个孩子,生个亲亲,不要忘了我……细秀抱住素莲,说:妹妹莫说丧气话,要死一起死,叫云雨陪着我俩死。姐姐在你身边,云雨是我俩的……

院子里的水退了不少,能看见石榴罗汉松的树杆和灶间的窗户。两具尸体浮在围墙东南角落里,散发着腐臭,脸上还像长了毛。云雨涉水,用木棒将他俩推出门外,还不肯走,打转。门边有具尸体,一起推了出去。见两根房梁,打算扎木筏离开开封,于是将其拖了进来。楼板上的积水退了,留下一层黄泥,用菜刀将其铲除。趁天气晴朗,细秀洗衣服,晒铺盖。她一直为没保存“皇室宗亲,不得擅自闯入”的公告而后悔,说好一张护身符就这样被洪水冲掉了。素莲说,云雨才是我俩的护身符,这公告出了开封城没用。

楼房后面,洪水平静不起波澜,时有船只路过,既有闯军的,也有官府的,双方一边对难民打劫,一边磨擦,谩骂射箭。即便在弓箭的射程内,云雨也保持中立。农民军死得够多的了,社兵砍了不少,官军该遭点罪,多死一点,省得多几个征粮队。再者,不想让叔叔的住宅引起关注,埋伏于此,只是寻机出逃。参与打劫的船只里面有黄河流贼,也有见财起意的独脚贼。作案手法,以救人形式,抢夺财物,再将受害者推入水中。

夷山推事府那儿,杀猪郑氏兄弟卖起了熟肉。一斤卖三两银子,生意红火,不愁货源,随手将避难的老弱病残刺心,割颈,砍头,割舌,除毛,洗刷,掏清五脏六腑,下锅,生殖器也当作牛鞭鹿鞭卖。操作流程轻车熟路,不避人眼,旁观者敢怒不敢言。厨艺好,咸淡适宜,肉亦入味,仿若猪肉马肉,人舌头跟猪舌头也是一般味道。食客反映良好,官军习以为常,有的成了主顾。他俩富有原创精神,急难民所急,废物利用,填补了黄河漫灌区熟食的空白,让有钱的垂死者获得生的希望。

打造木筏没难度,门板下面固定两根房梁,面积不够铺了块箱板。担心乱箭,用箱板给细秀素莲做了盾牌。洪水退时撑木筏穿曹门门洞,前往王家村。只要越过黄河漫灌区,以下的路好走了。

洪水冲进开封,周王诸郡王在风雨交加的紫金城城楼呆了七天,后来数百核心成员被外援的官军接走,李闯不知去了哪儿。

十月上旬,开封城内仍有船只流动,但渐渐稀少。有一些闲汉强徒,按现在的称呼,便是残余的黑恶势力,在周王紫金城挖宝。挖到夜明珠、明太祖及皇后金像,和一箱银元宝,消息传开,黑恶势力蜂拥而至。

好不容易捞到一根毛竹,撑了木筏出发,担心负荷过重,仅带三百支箭。锅子菜刀斧子没有放弃。粮食银两放在木筏中间,细秀坐在筏前,素莲坐在筏后,云雨站在门板后面的箱板上。细秀素莲背了麦粉袋,云雨系在腰间。

水流平缓,木筏并不摇晃。沿着土街、惠济河河道漂流,未见人踪,也无船只。有的地方水位只有三尺深,不过水底满是黄泥。水面上也没啥漂浮物,死尸也难得见到,可能官府收埋,也可能漂到下游去了。

过曹门城门洞,有一小船向竹筏靠拢,上面站着三个壮汉,叫我们来了,一副救人的样子,就像当代的e租宝、P2P骗人跳火炕。云雨当空一箭,拔出宝剑,小船掉头而去。事后云雨后悔,原可将计就计靠拢小船,既杀了盗贼,又捞一把银子。

竹筏顺着水流往岸边漂移,云雨时不时撑几篙以拨正航向。河水不深,顶多一丈多,篙子能戳到水底。有的地方出现凸出水面的小丘。中午时分,云雨停筏在离岸不远的小丘旁吃了烙饼。河水太浑浊,吃了水袋里的水。黄河水要沉淀一夜才能喝。

离岸三五丈,原可上岸,可是妻子小脚,钱粮行李太重,近两百斤,无法徒步,只好叫细秀素莲坐在木筏上,他背縴顺着河岸往王家村走。

走了一段路,河边发现五个难民躺在地上,骨瘦如柴,脸上没肉,骷髅形,有男有女,滴着血,都是抹脖子,首级倒留在脖颈上,警觉起来,停止前进,叫细秀素莲用盾牌遮住身子,他躲在树后察看。

四个公人出现,有的拿水火棍,有的拿大刀,后面又出现两个公人,一个拿木枷,一个空手,像公.安城.管.强.迁队联合执法。

叙述者晓得云雨完了。竹筏无航行许可证、无出厂证、无发票、无船牌号、沿河岸左面航行、不在指定地点停船、背縴无上岗证、无老大、超载、带管制刀具、银子来路不明、木筏无消防设备……

为首的向云雨招手,问他要路条。没出示警官证,叙述者吃不准公务员,还是临时工,还是冒名顶替。只要云雨拿不出路条,便可以漫天要价,若不答应,爱钱,便要你的命。为首的还问坐在木筏上的是何人,什么关系,还想查验云雨的身份证,验指纹、看眼珠、毛发、DNA。云雨没答理。见他们身上无弓箭放宽了心,不用担心妻子们的安危。这时,为首的大概想叫云雨蹲墙根,又想叫他坐审讯椅,因此地没墙根没审讯椅死了心。两个公人想绕到他的身后,不知想暗算,想控制,还是想察看木筏上的货物,看有无违禁品。云雨拔剑一剑刺中为首的公人,返身追杀抄其后路的两位,另三位见势不妙逃跑,云雨一个不宽饶,两剑刺死了身后的,三箭射死了逃跑的。搜了口袋,共十多两碎银,六具尸体给他抛进了河里。

拉着竹筏慢慢走,手中有粮,背后有鞭,腰间有剑,哪怕走到天涯海角,走到地老天荒也不着急。反正一年四季走在活着的路上,听风看雨赏雪破冰。沿着坎坷的泥路往前走,走到王家村,走到翁家庄,直至找到素莲的爹娘,干掉周捕头一伙。(完)

江苏/陆文
2019、7、3

文章来源:陆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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