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间竞相追逐大国梦实为世界帝国梦,乃文明进入“近代”后的鲜明特色。正如生活中竞相追逐发财梦,乃随之而来的商业时代的鲜明特色一样。

此一特色迄今持续了约五百年。先驱者为十七世纪前西北欧几个国家,真正梦想成真的是英国,从此改变了世界。此后由法,德,俄,日,美跟进。美国实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其他几国连同英国皆在一战,二战中伤痕累累乃至大国梦碎。战后苏联曾在半个世纪内与美国平分天下,怎知一夜之间便分崩离析。冷战结束后,共产党中国接过了前苏联的衣钵。但是世界格局大变,欧洲不再倾心于争霸世界,日本变换了心态。美国更多的属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红朝认为来了机会,可以大显身手了,忽然间成了众矢之的。今天的美中冲突与对抗,并非简单的新兴大国和老牌大国之争。当然有这个因素,更多的还是二战宣告了老路已严重不合时宜。美国成为独超因了历史原因的惯力,加上大国赌局上极少出千和输打赢要,是以赌友们也就愿赌服输。一场赌局终会散,美国多半会愿意回家的。红朝分明不希望赌局现在散。仍旧迷恋出千手段,幻想赢个大痛快,招来反感便为必然、

据此看来,这场持续了五百年的强权大国的赌局已近尾声。多数赌徒已心灰意冷,在于身心疲惫又发现了久赌无输赢。新的一时大赢家美国一样有了倦意,不好意思由赢家提出散场罢了。红朝新土豪于此时挤进赌局,只能靠大撒币表明自个多么阔绰才能使赌徒们短时间强打精神。但它不可能大撒币无休止,赌局终散不可。下一轮赌局于何时开场又有哪些规则变化呢?

有理由相信,下一轮赌局仍会开场。这个文明太好赌了,有赌才刺激,日子好打发。但规则也一定会变。因为从地理大发现而持续至今的这场大国梦赌博赛,参赌的主角儿多为暴发户,总想赢者通吃,不惜让输家家破人亡。它决定了出老千,耍赖,输打赢要,什么损招都敢使。但下一轮赌博赛就不会一样了,盖因地球村越来越小,如今赌徒们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大体上已互知底细,不伤筋骨的小赌才能长久也怡情,昔日动不动就爆粗口,以气势和牛皮吓唬人,砸场子,大打出手的情况不会再常见。

这样的文明演进是不可逆的。它只能一波接一波推进。新的一波既是对旧的一波的复制,也会程度不等地出来新意。前者受制于生命求生存,求繁衍的本能,基因早已编程。后者来自文明教化,使人不堪再回动物生活,求新求变的冲动便不可遏制。

因此,竞相追逐世界帝国梦只能是个历史过程,哪怕此过程可达千年,事实上,它原是国家强权服食过量春药的不能自持,但强行交合怎来两情相悦?从本义上讲,国家就是社会生活的一个关系协调者,组织者,仲裁者,可以敬而不配亲。因为他自身并不从事生产,全靠生产者供养,为社会服务是它的本分,凭什么亲热它?它只有服务公众事物及时又到位,要求理解和尊重它才是应该的。不幸的是,随着社会扩大,关系也就复杂,生活不能没有专职的协调者,组织者,仲裁者。国家组织由此而来,国家强权也就应运而生。显然这个变形为寄生虫组织对生产者和社会生活的反客为主,全靠对社会资源的整合与霸占。此情况的演变颇似今日中国居民小区里的物管与业主的关系,最初,物管人员对于业主们多半笑脸相迎,服务态度亦可,因为他们明白对方乃是衣食父母。逐渐,物管变异了,变态了,主要原因是它发现业主们不齐心,单个业主不是它的对手。它开始骄横,自以为高人一等,发展到居然由物管来号令业主。例如业主装修需要经它审核,批准,要交押金,不合它的规定必受责罚,等等。近代兴起的民主体制,本质上是恢复业主与物管的本来关系。

国家演变为“伟大”,国家权力不受制约,主要源自统治者尝到不劳而获的甜头后收不了手了,总是打着为民众谋福利的牌子,对内压榨,对外侵略,推向极致便是大国梦和世界帝国梦。此行为势必招来别国反制。冲突不可调和特别起了战争,道理就不管用了,此时无助的民众就只能站在本国政府一边,期望政府保护他们,血缘关系,乡土情结,文化,宗教等等,进一步加剧了此一文明悖论。国家神圣不可侵犯,国家强盛,足以彰显伟大。国家贫弱,是统治者无能害了国家。归根到底,实现大国梦是正道,是臣民乃至国王的崇高使命。当悖论成了天条,极少数质疑者一定是国事犯或反革命被砍头,所有的人便被国家强权深度绑架,而徒呼奈何。

“近代”以来无疑是国家强权被文明悖论推向更疯狂的时代,固然,共生的进步一面也越来越明显。它由于民间活力被广泛激发,逐渐带动了经济,军事,政治,文化以及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的纷纷跟进。例如哥白尼的“日心说”,在十字军时代是不可思议的,不可能为世人接受。它为世人接受与地理大发现开扩了眼界相关,正如地理大发现让人开扩眼界,与此事吻合人的求财寻宝心理相关一样。特别科技的崛起使文明新阶段如虎添翼。此情况又一次证明了文明的活力源泉在民间,国家强权这个寄生虫能够认识到这一点,便堪称功德无量。

国家强权倒是很快认识到了这一点,却源自它发现技术权能可以大大地有助于它的统治,使它更有能量整合和霸占社会资源。当不买国家的账就会被剥夺一切后,便不容民众不对它山呼万岁,不能不支持它的大国梦。

不过,通常认为是科技支撑了十九世纪以来的“现代”,窃以为只是现阶段能成立。因为国家强权的恶性竞争虽然主导了生活,仍然应运而生了另一个效应,便是比较,鉴别,提高。它属于认识论的升华,使思维方式改变。限于“现代”看,它的作用不如科技。超越五百年看尤其展望未来,它的价值更大。姑且叫它科学学吧,它于现阶段的国家强权,分明就是国家战略的基础。实际,科技虽能撬动文明之球,本身是把双刃剑,须靠思想指导文明方向,不使文明脱轨翻车。今天和今后的情况愈将如此,为什么要民主,此为最大理由 。

英,美能打造出时代允许的大辉煌,离不开这一点。

先看英国。从地理大发现到“日不落”成型,新的霸主可谓个个神气得很,却又纷纷无可奈何花落去。本来那会儿论人口,国土有形资源,英国并不足以击败汉撒同盟,西班牙,荷兰。它们与其说是被英国击败,不如说是被自己击败。突出如西班牙王室,热衷于思想一统,舆论一律,打压异教徒,拒绝承认无形的生产力比有形的生产力重要多了,只为离经叛道的思想和行为冒犯它的权威威胁它的统治。西班牙与英国争雄,早就彩排了二十世纪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角力,被历史嘲笑的是谁,今天已无需多言。认为英国异军突起又长期一枝独秀,是因了它首开工业革命,不免有点儿因果倒置。英国的划时代成就,首赖自由思想,宽容环境产生的一个又一个不惜冒犯传统的创意。

再说美国。十三州时期的新大陆,为同时期的欧洲上流社会普遍不屑,它只有种植业,生产方式传统,母国连一只马蹄掌都不允许十三州自行打造,也就压根儿谈不上工业基础。美国只有靠自己知行合一。它的优势首推民众优良素质,从欧洲流亡北美的受压迫者受剥削者,渴望自由和公平,有志于建造一块“净土”。而要建造一块净土,便要对国家权力,政府机构,社会组织,文明方向作全盘审视,选择最优方案。没有美国先驱者的此种知行合一,美国难逃平庸国家的命运。中国是反面的例子,自诩五千年文明,基础够扎实了吧,近两百年怎么样呢?为什么不谈这一点?

可以这样说,二战前的纷纷世界大国梦,那样的时代还是要理解。毕竟,人类文明并没有自诩的伟大,它只能通过犯错,纠错而前进。其中英,美的大国梦,终究正视了“物管与业主”本来的互利共存关系,弱化了文明悖论和生活的荒谬,进而社会不想前进都难。法国未能梦想成真,人权理想不免超前,功败垂成,仍不失悲壮。德,日,俄的大国梦碎,皆属于对别国不择手段逼赌的恶果。二战宣告了逼赌历史必须结束。

战后苏联的梦碎是必然的。实际它从一开始追求的就是统治世界梦,但初期确也贯注了反野蛮资本主义的理念。新学说并不反理性,但是一强调阶级性就变异成了反人性。因为剥削阶级不可能天生,是从人中分化出来的。大国征战的源头首推人的权力欲,文化宗教的分歧是次要的。战后,苏联仍与文明已变的风向对着干,软硬实力均不如美国,也就加剧了自身基础的腐朽,当然失败,它是又一个主要属于自己打败自己的例子。

不过,依一己意愿改变了世界的路上,英国也耗尽了自身的能量。这意思是说,三个世纪来它在赌场上大把赢钱的同时,也不由它不把赢钱的手段暴露了出来。例如二战前所有的战争,英国都是卖军火,广借贷的大赢家,众多输家不可能就此罢手。这也决定了美国的花开花谢,预告了未来的岁月里,大国可以是文明的领头羊,不可以成为狼王。二战后美国应属于文明领头羊,羊味渐少也是明显的,它那仍被公认的辉煌也就离不开惯力的作用,深层次的原因在于人性的缺陷不应也不可对抗花开花谢的自然律。十几年来白宫与中南海角力,美国已少了里根时代围堵苏联的自信,多了张伯伦英国面对希特勒德国的尴尬。今天的川普当然强于张伯伦,却未必比得上丘吉尔。从根本上说,此为世界大国容不下欧盟之路的势必力所不支,尽管欧盟之路仍不为势利眼看好。

由此来看今天中国梦。

概略地讲,十九世纪以前,这世界是残缺的,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中国自成一体,基本上不在这个“世界”之内。这块自成一体的广阔地域,并不叫大国,乃因统治阶层不认为另有大国配与天朝相提并论,所以叫“四海”,叫“天下”,叫“天朝”。此前,它一直陶醉在“四海”之内永远赢者通吃的梦中。而在以往赢者通吃的路上,它并非没有出千,没逼赌,没犯罪。

十九世纪中叶,天朝迎来了梦碎。它是那样的虚肿,不堪一击,梦碎之前朝野仍岁月静好,对凶险将至竟一无所知。伏尔泰曾认为,欧洲的激烈内斗,使中国侥幸躲过了四分之一世纪的冲击。重击天降,它当然本能地震惊,惶恐,抵制,反抗,但是只能一退再退。太平天国运动,尤使朝廷伤心震怒。这个运动执意消灭“清妖”是对的,但只能证明朝廷已不配统治臣民,并不能说明天国是正道以及它拜的上帝是欧美新教徒的上帝。中国概念取代天朝概念,属于洋务运动引起的观念变化,于朝野皆是迫于无奈的自我降格,内心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世界一国,是个很多方面已大不如别国的国。帝制终结,民国起,从此中国作为世界一员才基本上名实相副。

国体上此一从高贵降为平凡的过程,更加屈辱连连,强烈地刺激了中国的读书人。以南方人为甚,南方人中又以性格鲜明的湖南人为甚。此时,要求中国人很快告别几千年来形成的优越感,虚荣心,全面审视过去与现在,摆正位置,十分困难。它不服气,排外,仇外,理智上不可取,情感上却也不无血性一面。相应地,列强更视中国为野蛮。也就更不可能对孱弱腐败的中国手下留情,特别尔后的俄,日恨不能一口吞下中国,遂令情况更加复杂,但此种反抗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一个时代的只能用荒谬对荒谬应运而生。一方面,国粹派和西化派谁也说服不了谁,末了只能用政治做裁判,社会愈加撕裂。另一方面,中国需要复兴,再现汉唐雄风,迅速成了各行各业的共识。但凡稍微聪明的统治者,皆懂得做复兴文章的重要性,权位声誉特保险。事实上,无论国民党还是共产党,执政初期都受到了国人拥护,莫不与此相关。今日中国“爱国贼”特别多,与爱国分明成了既得利益者的产业,成了文人的入党申请书,成了脑残的护身符密不可分。

但国共两党的中国复兴梦很快就有了大区别。二战前,国民政府的复兴行为无可指责,那个满世界充满了极端恶意的时代,任何当政者都不可能干得更好。它犯了很多错,扯不上刻意犯罪。中共政权的复兴行为,则明显地放纵了权力任性。因为二战的最大意义在于,人类文明不能再走老路,新形势决定了中国发展必须以此为纲。一应恩怨情仇,都要服从向前看。人类不能反,此事无商量。

中南海的眼光却停留在二战前,甚至停留在十九世纪前。毛泽东不想复兴中国吗?却事与愿违,他铸下了惊天恶果,当然要负责。邓三科不失为吸取了教训,遂在恶政恶法的基础上仍然扭转了国运的颓势。未来之路怎么走,分明是个应集合全民族智慧的大学问。既容不得任性的共产党说了算,更容不得骄狂的红二代拍脑袋。但是,人家有权有枪,想怎样就怎样,且成了天性,你奈它何?

所以习当局的中国梦,轻点说是唐吉坷德向风车开战。重点说是红朝狂妄权贵和马屁精跳大神。都什么时代了,还装神弄鬼。况且它把民心弄成了一缸酒糟,它还能指望崖山战败后大宋军民为赵家蹈海吗?而当年的日,德两国是有过类似民情的。如今,红朝靠自身的智力与地力已做不了老大,只能搞扩张,世界能答应吗?

我个人认为,红朝本来有可能尝试中国梦,因为勤劳的十几亿人蕴藏着巨大能量,另者这个世纪仍旧允许这样做,只要不扔核弹。如果能持续改革初期的开明统治,让渡部分行政权力给各行各业,一两代人时间内大多数人是会认同的,由此激活的向上精神,完全可以转化为排山倒海的力量,如果那时起就切实淡化历史仇怨,与日,韩开诚相见,倾力打造东北亚经济共同体,以此为依托,善待东盟,撤除台海导弹,信守一国两制承诺,实不难先在亚洲立于不败之地。以后的事儿就好办多了。这两点并无伤红朝权力的根本,红一代见识浅不肯做,红二代贪婪无度不想做,还说什么呢?习当局居然无视根本,一个被无数盗国贼,虐待狂,杀人犯彻底掏空了信誉的党国,一天不维稳都不行,此基础上的中国梦,须靠对外一个接一个的大胜利,才能对社会煽情。若迎来两三个大挫折,生活风向就会突变。今天的中美贸易战中国败北是必然的。美国其实已无力压垮中国,但世界需要两害相权取其轻倒向美国一边,遂使美国力量倍增。而红朝越不信邪,越丢脸,苦的可是中下层老百姓。

世事纷杂,三言两语说不尽。红朝当然听不进真言,况且它现在听得进真言也无力纠错了。国家神圣和中国梦,本来就是替“伟光正”再整容,它如何能接受哪壶不开提哪壶。

中国的悲哀在于大多数国人固然识得了专制政体是罪犯,却不识天朝国体一样总犯罪。国家需要梦,正如家庭需要梦一样,原不为怪。但要看什么梦,用什么手段使梦成真,尽最大努力善待民生,开发民智民德,让国家回归服务者本位,就是国家最美丽的梦想成真。今天尤其如此,往后看四十年改开绩效惊人,但不能往深处想往前看。有形的生产力已到尽头,只一个环境账就得几代人偿还。如果三峡溃坝或被迫炸掉,诚不知怎样向后人交代?无形的生产力则是极少原创,显然不是国人智力问题。因为两千多年前的秦砖汉瓦,兵马俑,马王堆防腐术,都是原创的,空前绝后。即使涉足国际间的梦,今天的时代也要加个前提,服从普世价值即人类利益的指导,此非唱高调,而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新时代,不让人过好自己也别想好过。就是民主国家,也不能例外。这就要求中国人把国家的本义搞清楚,首先理顺“物管与业主”的关系。

有迹象显示,也许半个世纪后,文明便将踏上一个新台阶。新的台阶上,欧盟方式被推广,其核心内容不外乎纵向扩权横向分权,把国家主权拿下神坛,以适应生活的加速度和人心的安宁。中国高度自治或独立成十几二十几个行政实体,并无损中华文化圈,却能切实契合民生与民主。

一句话,红朝的中国梦,必定反文明,反民族,反人类。所幸的是,红朝的中国梦成不了真,因为它现在做的已是可怕的亡党梦。而这个梦倒是会成真,尽管时间上可能还要十年。

【 民主中国首发 】 时间: 7/14/2019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