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砖头还厚还重还大的一本《尽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捧在手上,不正襟危坐都不行,但奇怪或奇妙的是,又可以信手翻来,打开任意一页,都可以不顾前因后果、前言不搭后语而且趣味盎然地读下去。因为,尽头本是终端、极端、顶点,是走无可走的绝路,读者只能跟著作者从头到尾、一条路“死读”到底;然而台湾作家、出版人唐诺的这本“尽头”却页页都是尽头,又页页都是开端,是没有尽头的“尽头”。可以随意掩卷,也可随时开卷。

这种“尽头”不尽,源于文本强大的开放性。《尽头》犹如博尔赫斯“小径交叉的花园”,在这座花园中,思想家与思想家处处相遇,思想与思想时时交叉。唐诺是个“读书种子”,更是个“思想者”,因此,有昆德拉、克鲁格曼、本雅明、阿伦特、博尔赫斯、卡夫卡、巴尔扎克、托尔斯泰这些“洋人”;也有王维、李白、李商隐直到今天的王安忆这些“国人”。这些古今中外的男男女女在他的文章中任意穿行,互相交谈,甚至争辩。起穿针引线作用的,当然是主持人唐诺本人。

本雅明偊偊独行在几十年前柏林的街道上,回忆着自己的童年,他把自己的童年回忆“捐”出来,把私人记忆变成社会“公产”。对记忆与遗忘,昆德拉悲观地写道:“对希特勒的仇恨终于淡薄消解,这暴露了一个世界道德上深刻的堕落。这个世界赖以立足的基本点,是回归的不存在。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的这段名言,深刻揭示了人类道德堕落的基本根源。博尔赫斯说,我当然是个人道主义者,人怎么可以不是人道主义者呢?如此简单直白的一句话,唐诺却认为大不一般:“这样很简单的话,由一个看过经历过这么多事、再没有什么能欺骗得了他的心思清明老人来说,其实是非常非常不容易的。”

唐诺说,他的“尽头”是尽可能抓取“我们当下处境的话题”,引人思考我们的书写方式是不是已在“尽头”?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处境是否已在“尽头”?所以话题不仅有“形而上”,更有NBA、电视、宫崎骏的动画、电子游戏等非常非常“形而下”的方方面面。从2012年上半年因林书豪台湾炸开来的一股前所未见的NBA热一路分析下来,最后引出去年秋天大陆游行者的一条标语:“钓鱼岛是我们的,苍井空是世界的。”二者之中有何联系?请读书中的“那位从纽约找上门来的NBA迷”。

还是回到“尽头”。这个书名是他自己起的,是他自己执意要起的,这是他这几年一个挥之不去、无法摆脱的念头、概念。尽头就是极限,他一直在想,太阳会烧完自己,小说哪天会写完它的全部,“各种自然的以及人的事物各自能做的和做不到的边界究竟何在,包括其空间的(何处)和时间的(何时)边界,凡此种种”。当然,他意识到自己太不自量力,然而,这种“极限思索”结果很可能更加“干净透明”。虽然做不到,但“极限的思索让人晓得自己其实可以更好”,因此,事物、世界也可以更好。极限思索追问、思考“尽头”,但结果却是“不尽长江滚滚来”般的思想之源;极限思索探寻的本是不食人间烟火、非常“形而上”的世界,但唐诺承认:“在这里,一次一次的,最终,总的说来,揭示的是人的种种真实处境。”

最后修改于2014-03-03

文章来源:作者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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