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运动众生相》连载之七

职业打手,是在政治运动中经常地自觉整人而且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的人。

老运动员,是在政治运动中经常挨整的人。

C君是一个书生型、君子型的革命家。他对他所信奉的理论、制度、党纪、国法以至传统道德,都是真知、真信、真行。他始终保持着书生的单纯,书生的方正,书生的迂阔,不会也不愿意应付官场的拉帮结派,逢迎、倾轧、营营苟苟,他一生在党内受过六次打击,几乎每到大的政治运动都要受到批判、审查和组织处理,人称“老运动员”。

C君第一次受打击,是在延安的整风和审干运动之中。当时,他在中共中央西北局工作,办了一个名为《西北风》的墙报,发表过一些揭露阴暗面的文章,但却不大严重,受过批判以后,下放到陕甘宁边区的陇东农村去工作。后来抢救运动开始了,曾经在某省地下省委工作的H君,经不起逼供,承认自己是特务,同时揭发某省的地下省委是由托派组成“红旗党”(即:打着红旗反红旗的假党)。H的假口供也说C是特务。当时的西北局书记高岗派人把正在陇东农村工作的G五花大绑逮回延安,钉上脚铐送进监狱。C顶住逼供,不讲假话。审讯者派H到监狱劝降。H在监狱对C说:“××,我把咱们的问题都交待了,组织上对我很好,吃猪肉,戴红花,并到各单位作现身说法的报告,劝告其他人坦白交待。你也把问题向组织上交待了吧!”C问:“交待什么问题?”H说:“就是咱们的特务问题嘛。”C声色俱厉地回答:“狗入的,你是特务,我不是特务。”后来C君坐了三年半监狱才得到解放。H君当然不会受任何惩罚。解放后,他起先在一个省担任省委副秘书长,后来被提拔为省委书记处工业书记。在“大跃进”中他和某省第一书记和农业书记一起大刮共产风、浮夸风,大整干部和群众,以致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人100多万。后来,在反“五风”中H受批判,被撤职,重新分配工作时,没有人要,他的老上级要他到另一个省去做(地委)副专员。在“文化大革命”中,他又造了老上级的反。“文革”后期,在国务院某部作司局长。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H的另一位老上级在一个省做第一书记,把他再次提拔为副省长。冤家路窄,当C担任一个大城市的市委第一书记时,H作了这个城市的市长。

C君第二次受打击,在1958年,那时,他是一个大城市市委书记处书记。他同其他几位书记一起,支持一家工厂的技术革新。另一个职业打手W,当时是省委工业书记,他不赞成市委的做法,指示省上主管部门加以干涉,市委抵制省上主管部门的干涉,H就和省委工业部长一起,指责市委反对省委第一书记,反对省委。指责的依据是,当市委向省委第一书记汇报支持某厂的技术革新时,省委第一书记讲了八个字:“积极支持、暂不推广。”省委第一书记说:他记不得是否讲过那八个字。W书记拿出省委工业部长的笔记本说:“纪录上有那八个字。”后来,省委工业部长才说,那八个字是W书记伪造的。即使第一书记确实讲过“暂不推广”,市委没有执行,也不能说是反对省委呀。为了这件小事,在1959年1月召开的中共省党代表大会上,大批某市市委反对省委的“分散主义”错误,C君和市委工业书记、宣传部长等三个人是重点批判对象。

C君第三次受打击,是在1959年。当时他发表了《论否定》的哲学论文,阐述被斯大林取消了的“否定之否定规律”。C由于那篇文章的总体倾向是反“左”,而且在举例中提到,由合作化发展到人民公社化是“左倾机会主义”。C君因此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受到长时期的批判以后,降职为一个人民公社的副社长。c君在降职下放期间,认真进行农村调查,继续提出他的放宽农村政策的观点和建议。

C君第四次受打击,在1965年,他以省委秘书长的身份参与和坚决支持胡耀邦推行的“解放思想、解放干部、放宽政策、搞活经济”的超前改革,被打成以胡耀邦为首的“三家村”反党集团的骨干分子之一。这一次打击C君的西北局书记w,正是1958年制造某市市委反对省委事件的省委工业书记W。

C君第六次受打击,同两个职业打手W和H都有关系。W君,在西北局书记处书记的岗位上被“文革”打倒以后,1974年又被任命为某大城市的第一书记,他就职不久就遇到“批邓”和“反击右倾翻案风”。他积极地批邓,积极地反对右倾翻案。“四人帮”覆灭后,在“揭批查”运动中,W君又来了一个急转弯,他把他的四个得力助手——副书记、副市长、秘书长打成紧跟“四人帮”的“四个帮”,株连了2000人,唯独把自己乔妆为一贯正确。1979年1月W君的面目又一次暴露,在原来的大城市站不住了,被调到国务院一个部去做副部长,C君恰好接了W的班,接任市委第一书记,C君就职以后,被W打成“四个帮”的株连者纷纷申诉,C君领导市委解决了“清查扩大化”的问题,解放了近2000名无罪而受到连的干部和工人。w君留在那个大城市的追随着又向中央和省委控告C君解决“清查扩大化”的问题是错误的。中纪委派出人称“当代包公”的副书记带领调查组到某市调查。调查结论是:前市委第一书记W君确实搞了“清查扩大化”,以C为首的新市委解决“清查扩大化”的问题是正确的。可是。W这一方,一面通过他的老关系在中纪委活动;一面由留在市上的追随者向胡耀邦同志告状。他们抓住耀邦对老下级严,对反对他的人过宽的特点,诬告C君在某市翻反对耀邦的老帐(实际上并无此事)。耀邦给这个省的省委第一书记指示说:“C同我并无特殊关系。他的问题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结果,已经澄清的是非又被颠倒过来。中纪委不赞成它自己派出的调查组的结论。某省委先派出C的老对手H到某市去作C的二把手,经过一个时期的酝酿,省委开了一周解决某市团结问题的会议,支持先后两个职业打手W和H,否定了C所领导的解决“清查扩大化”的工作,免去C的市委第一书记的职务,专任省委副书记:让臭名远扬的H继任市委第一书记。据我所知:胡耀邦和习仲勋对于某市翻来倒去的斗争,谁是谁非,是清楚的。但是,由于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他们虽在高层,也无能为力。

由此看来,职业打手总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即使暂时受一点挫折,又会寻找新的靠山,再一次、再二次地爬上去。而老运动员总是一再挨整,既使在高层有了解他们的领导人,但正派的领导人往往会过份地回避支持亲者的嫌疑,不愿意为老下级说话。所以,挨整的人,即使在正确的领导人执政的时候,也可能继续挨整。C君就是一位负屈含冤、抑郁而终的人。恶人得志,好人负屈,这也是一种体制性、结构性的弊病,采用传统的人治方法,是治不好这种痼疾。

《议报》第39期 200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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