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邻里的小街

(2020/03/29)

今天上午阳光灿烂,照例与内人在邻里走路——平日是下午走,周日则上午走。街上的人,比平常日子里的周日还要多些,大约每走上四、五分钟总会远远遇上一个两个的——说是远远,因为老远看见有人从那边迎面来了,我们就换到马路另一边去。有时甚至会为了躲人而特意拐进旁边的小一些的街道。

这一拐,就有一些新的发现:那都是平日里走不到的街道,那里的房子、草坪、满树的花,也因此都是平日里看不到的。如果在不熟悉的街道上连续走上那么十来分钟,就不免会有恍然不知身在何地的感觉,身边的小街好似远方的某个旅游地,人生的新鲜感于是淡淡地飘散进春天的气息。

此地的邻里街道,设计有很多不通的小街道。为的是减少穿行的车辆,求其安静。这时当然必须一百八十度转弯。同一条小街,同几栋房子,换了个方向来走、来看,景观又自不同,也给人新鲜感。

人类历史也是这样,并不一定每一条路都是走得通的。有些路,人们走了许多年之后,才发现此路不通;有些路,拐也拐不回去——应该说,在人类历史上,不通的路,大都是拐不回去的,因为时间是一维的,一路走来的历史经历是不可能一笔勾销的。人类的进化,因此有弯路,有歧路,有死胡同——多年前我读一本关于人类流传的种种神秘现象的历史,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方法论启示:许多后来视为神秘的东西,可能就是当年进化的一支走入了某个死胡同,灭绝在了那里,后来发现其遗迹的人们,按那走通了进化之路的逻辑,就怎么也理解不了那一现象了。

能灭绝一个部落、一个国家、一部分人类的东西,并不少;甚至,能够灭绝整个人类的东西,在人类已经具有了神一样的种种能力的今天,也还不仅存在,而且时时发威。当今这场大瘟疫即是一例。面对这样的危机,人们要努力生存下去,也要把真相记载下来。不然,索多玛的盐柱,就会成为不可索解的东西。“他们的尸首就倒在大城里的街上”(启示录11:8)——如果后人不知道2010 年代的武汉、中国走的是怎样的路子,当他们用某种科技手段发掘、还原并看到了这种景象的录影时,不就只能认为那是一种神秘现象吗?

之二:孤独与清洁

(2020/03/30)

本周是这学期最后一周上课。当然,所有课程在两周前都已经改为网上进行了。学校里的会议,能不开的都不开了,非开不可的也是线上举行。

我感觉,线上交流的效果不怎么好。吹牛吹了多少年的似乎无所不能的种种线上交流软件,平时大家偶尔用用,似乎没有什么大问题,等真的要人人使用、完全依靠这些东西了,就会发现还是容量有限、交流不便、缺陷很多。当然,这次全球疫情危机会给相关技

术带来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和动力,那是另外一个话题。

自3 月12 日之后,我已经18 天不出门——除了每天外出快走50 分钟作为锻炼之外。我平时走的速度是每分钟143 步,8.5 分钟一公里。这段时间大多和内人一起走,速度慢一些。她本来是每天和邻居女士去爬山;她们总是边走边聊,锻炼结合social.我习惯独行,喜欢走的时候放飞思绪。唯一的苦恼是:50 分钟走下来,所浮现的关于写作的种种想法,十年也写不完;一个星期走路所思,足够写上一辈子。

现在流行的social distancing,其实就是我平时的生活状态。不对,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现在这种social distancing 并不适用于线上,人们通过网络还是相互密切地联系着,而我的线上social 也很少。不用手机,不用社交媒体——哈,上Facebook 是唯一例外。最近在想,是不是改变一下?还没有想好。全球疫情危机以来,上Facebook 已经比过去频繁多了;也许那天就忽然破门而出了哈。

很多朋友都批评我不用手机,大学同学说“就你不上咱班同学的微信群,你去潜水也好嘛”。我总是说:容我再坚持几年。坚持什么呢?就是坚持这种自我隔离的生活方式。这个世界太喧闹了!因此,它浮躁、浅薄、混乱、肮脏、虚荣、腐败。中国人尤其喧闹,离开和别人之间的唧唧喳喳、推推搡搡、拥来挤去、吆三喝四,就会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失魂落魄、不知生趣。我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状态。在我看来,一个喧闹的人,很难诚实,更很难有智慧;一个喧闹的世界,必定是一个低劣的世界,也会是一个飞速堕落的世界。我改变不了这个世界、这种状态,只能自己躲开。

在我看来,这次大疫与那种以喧闹为特点的生活很有关系。不然,怎么需要social distancing 来作为应对疫情的主要手段呢?可是,人们有没有在人生哲学层面对此做一些反思呢?很多很多人,仍然害怕孤独到了病态的地步。他们不知道,当尼采在自传中开卷自问“为什么我这样智慧?”之后,他自己给出的答案就是:孤独与清洁。是的,孤独与清洁,这不也正是克制病毒的两大法宝吗?

我愿这样生活:孤独而清洁,如尼采所说:“与老鹰为邻,与白雪为邻,与太阳为邻”。

之三:全球大战,敌人是谁?

(2020/03/31)

三月过去了。这是怎样的一个三月!表面的喧嚣看似退潮,人们心中的焦虑却在激烈翻涌;平静与动荡浑然一体,无力感与切身感两面互嵌。头上没有轰响的炮弹或轰炸机,身边却可能到处隐藏着病毒杀手;危险,但没有信号;致命,却不知何来、因何、为何、如何。借着浩浩荡荡的全球化,一个无赖、一个懦夫、一个白痴,仅需要有权力干掉一个吹哨人,就可以把全部人类推到巨大的灾难之中。

不错,是全部人类——不分黄白黑,无论亚欧美。在这个意义上,此前的所有被冠以“世界”头衔的重大历史事件,相比之下都不过是部落事件、教区事件、或至多是地域事件。张伦兄说这是第三次世界大战,说得很好。不过,我却想说:也许不是吧?这应该是第一次全球大战。

最糟糕的是,人们不知道敌人是谁。是冠状病毒吗?以战争的眼光来看,病毒似乎更应被看作敌人的武器,而不是敌人本身。不同类的事物,难以构成敌对关系:飓风或地震都会使很多人丧命,但飓风或地震都不是人类的敌人;它们只是对人类有害的自然现象。你可以说,那是大自然的武器,以之来毁灭人类。可是,大自然也不是人类的敌人,毋宁说那是人类的母亲。这场史上第一次全球大战,对人类的攻击究竟来自何处?为什么站在第一线的负有警卫人类的使命的哨兵早早就被干掉?为什么不断出现军情的谎报而导致病毒的攻势节节得利挥师全球?这都是让人不能不深思的严峻问题。

我没有任何要往某种阴谋论上引导的企图。相反,我想说的是某种意在超越地缘政治的观点。说这不是世界大战而是全球大战,强调的就是:问题的症结,不在国与国之间,不在民族与民族之间,不在文明与文明之间,也不在人种与人种之间。历史上的两次世界大战,都发生在这些单位之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这次大疫似不宜视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但是,这也并不是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的战争,即:不是大自然要毁灭人类,当然也不是人类要毁灭大自然。那么,人们究竟是在和什么东西作战?我要提的就是这么一个问题。

这无关阴谋论;它关乎本体论。就是说:人类生活中,有什么东西是与人类生命本身在本体意义上互不相容的吗?如果有,那就是人类的敌人,也就是这场全球大战的敌人。我不知道答案,但我知道寻求答案的思路与逻辑——应该只是很模糊的思路、很初级的逻辑,所以由之我还难以找到答案。

也许应该深入一些,继续思考下去。

纵览中国刊登日期:Wednesday,April 1,2020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