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翼灵雀》:当荒谬成为正常

这部捷克的影片,让我想起了刚刚看过的加拿大拍摄中国现实的纪录片《人造风景》,不光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外景,还在于那种体制之下人的荒谬性。对于《失翼灵雀》,中国人有着太多的会心之处。我们有着共同的体制,我们有着一样的经历,那样的生活我们是那么的熟悉,里面的思维甚至口号,我们就在昨天还在重复。只不过在捷克,这段生活已经成为历史,可以将其在电影中表现出,而我们却仍然在历史中,每天仍在生活中体验着。

《失翼灵雀》的场景,基本上在一个巨大的废铁堆里进行,虽然人物众多,其实只有两类:管制者与被管制者。管制者包括官员、狱警还有前来拍摄纪录片的导演等等之类的人,他们能够决定被管制者的命运。而被管制者基本就是在这巨大的废铁堆每天忙碌着的人们,这些人其实也分为了两类。一类是男人,他们是过去的哲学教授、法院检察官、厨师、浴缸制造工匠、奶牛场主,还有吹萨克斯管的,这些职业都是资产阶级有职业,他们只能来到这里劳动改造,为国家锻造更多的钢铁。他们具有一定的行动自由,可以发点牢骚干点其他活。而另一类则是女人,他们是犯人,穿着相同的狱服,在一个新婚燕尔的狱警的监视下,每天规规矩矩地在垃圾堆地清理废铁。他们大多因为偷越国界,想抛弃社会主义的道德优越生活,去追求资产阶级腐朽生活而被逮捕的。

一群不合适宜的老少爷们,一群追求资产阶级生活的女囚们,中间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破烂,本身就构成了一幅很荒谬的情景。长久的相处,无聊的工作,异性的相吸,双方渐渐有了互动。荒谬的工作与生活之外,人性的温暖在滋长,爱情之花也在废铁堆里绽放。在那种充满着程式化和标语化的环境中,在冰冷的丑陋的破铜烂铁中,人性的复苏真是一个极大的反讽。人性的复苏不仅指的是这些被改造者,也包括着那些改造者,连狱卒也参与到两个低贱之人的婚礼之中。不仅指的正常的让人温暖的人性,也包括那些平时包裹于政治之中,看似与人性绝缘的官员,也有着欲望的横流。那个平时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工人阶级出生的官员,每天的最大的爱好却是偷偷地为吉普赛女人洗澡。看来,以高尚的名义或者崇高的理想所禁锢的人性,反而会朝黑暗的方向爆发。

在这片垃圾堆里发生的一切事,其实与这个国家这个体制中任何地方发生的事都一样:崇高的理想下面充斥着无耻,激动人心的口号下面饱含的辛酸,冰冷的规条下面却是无尽的荒谬。人们可以因为自己所从事的职业而低贱,如浴缸制造工匠,仅仅只是因为他满足了资产阶级的欲望;可以因为自己的思想而有罪,如哲学教授,他描绘放弃资产阶级颓废文学;可以因为坚持自己的原因而被贬,如法院的检察官,只是坚持被告有权利为自己辩护;可以因为自己的信仰而被改造,如厨师,他只是因为宗教习惯不在星期天工作。最可笑的是那个吹萨克斯管的人,他被下放劳动改造,仅仅因为他所演奏的乐器是资产阶级有。而那些年老或者年少的女人们,无论是享受过优雅生活的老太太,或者对于生活怀着天真浪漫幻想的年轻少女,也是因为想追求美好的生活而成为囚徒。这个体制的荒谬之处在于,他们认为可以用边界用封闭用囚牢用劳改,来封锁住人的思维与追求美好自由之心,然而事实证明他们能禁锢住的只是身体,而心却永远能够自由飞翔。

这部影片让我感慨的是,在影片中我们会认为这一切都很荒谬,我们甚至会为这种荒谬而发笑,并谴责这种灭绝人性的荒谬,为何在现实在我们却甘之如饴地生活在这种荒谬之中而不自觉,即使自觉到这种荒谬而不想摆脱,甚至有的人还会为这种荒谬辩解,为其寻找其存在的合理性?这种荒谬的体制已经存在了将近百年的时间,虽然在世界大多数地方已经被抛弃,但在这块土地上仍然长存,且这种荒谬不因地域而改变,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表现出惊人的一致性。它给人类带来的苦痛,已非任何其他思潮或者体制所能及,然而其却仍在为自己高唱赞歌,还在以崇高的理想与言辞为自己粉饰,这本身就是一个最大的荒谬。也许是因为我们久在荒谬之中,已经习惯了这种荒谬,已经将这种荒谬当成了正常的生活逻辑?

来源:豆瓣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