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所思(六)

玄殁离开后,一直由王城行至盖瑞嘉。千里路程对他而言谈不上遥远。他来到海岸边才停下。这片土地这就是他苏醒的地方。为什么是这里呢?他试图回想。徒劳的尝试。已是黄昏时分,残阳西沉,四下酡红。

“我知道这地方是你们谙神的。但我没上岸哦,这没关系吧。”

他顺着声音望去,发现一个女孩蹲在将退的潮水里。十岁光景,神情稚气。浅色的柔发剪短了,齐着面颊,活泼俏丽。衣裙是极轻便的,袖口扎紧了;光着双腿,裙摆挽起来系在腰间,面得被海水打湿。她双手浸水里,仰面望着他,大大方方地。映了余晖,通体是温暖的颜色。

他没说什么。不过他很高,她又是蹲着,显得他十二分地居高临下。她一直盯着他看,他于是就地坐了,省得她高抬着脑袋。

“我叫清亚。我姐姐叫清依。”那女孩自顾自地说着,“——姐姐头发长长的,裙子也长长的。这样蹲下来,都会弄湿的。所以我一个人玩就好,不让姐姐陪。我要是找到好看的贝壳,我带回去给她。”

她长得漂亮,脸蛋红润光泽,如同甘甜的果实。杏黄的大眼,睫毛扑闪扑闪。眼睛水润润的,嘴唇也水润润的。……这女孩给他一种奇特的感觉。他知道她不是人类,但气息同神明又总有点不相似的地方。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似有若无的奇特感觉。

“嗳,不太吉利呀。”她忽然又说道了。

“……什么?”

“你。”

那叫清亚的女孩还是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神色如同黄昏暮霭。

“我是不是……”

我是不是见过你?——他想同她进一步交谈她却起身离去。“姐姐在喊我了,”她说,“回见。”界场的裂纹于她身后蔓延开来,水纹一般动荡闪烁。她朝后退了一步,整个人霎时消失。

……莫名其妙。只剩奇特的感觉残留在空气里。

不过这样一来他倒平静了很多。苍穹隐没下去了。残余的天光,稀薄而澄澈,紧贴着地平线。无人踏足的盖瑞嘉德黯淡下去,显得不甚真实。玄殁又待了一小会儿,准备原路返回。“四年前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查一查。”——他这样想道。

痼疾令示若休难以入眠。往昔被宏石过度辐照的四肢一阵阵地作痛。他由病痛想到宏石,由宏石想到整个示若氏的悲哀。四年前的灾难,罹难的兄长,以及兄长的遗孤……不,不要再想下去了。窗户大开;休起身倚住窗框,深深呼吸几口,朝远处望去。月光冻结在空气里,寒冰一样。幻现的星云,泛着温淡的乳光。休憩的鸟雀有时蓦然从酣眠中惊醒,发出细小的啼鸣。在死寂之中,那一点声音仿佛冰冷的露水,零星滚落。

寒凉的黑夜。幽微的月光洼在地面,冷冷凄凄。忽然他瞥见远处有一个人影,正由外边向府邸走着;定睛一看,原来是玄殁。这么晚才归来,又只身一人,玄殁是去了何处?休的目光追随着他。玄殁独自沿小径走着,靴跟打在青石上,利落作响。四下只有这足音,清晰而又单调。踏踏复踏踏;如同这黑暗分裂成了坚实的硬块,正不断地相互碰击着。——这靴音不打破死寂。因为它自身就是岑寂孕育的胎儿。

……那一刻休忽然为这位神灵感到痛惜。他这般孤独,他似乎不属于任何地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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