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7-16

《再见中国》为1974年香港拍摄首部阐述关于文革的电影。图取自百度百科

(一)再见中国:

电影《再见,中国》(The Dissidents/China Behind)是香港首部关于文革的电影,拍摄于文革后期的1974年。

电影一开始广州大学游泳队在毛泽东巨幅肖像与标语下练习游泳,大喇叭里响彻文革激昂的革命歌曲,“五星红旗迎风飘扬/胜利歌声多么嘹亮”。

医学院应届毕业生宋铨是校游泳队的健将,但是举国体制中所有的体育比赛项目都被叫停,教练严厉批评运动员们个人锦标主义思想作祟,号召加强纪律性,然后要求全体队员背诵一段毛语录后才解散。

宋铨与宋兰两兄妹出身于资产阶级背景的“麻五类”家庭,寄居在广州的亲戚家。宋铨打算出逃的目的是想进一步了解世界局势,不管身在哪里都可以为祖国服务。

中文系的妹妹宋兰对无产阶级文艺路线有抵触,厌倦没完没了“你方唱罢我登台”的权力斗争,被一帮红小屁孩追着哄喊“人性论”;她的男朋友梁汉伦是地质系的学生,即将毕业分配到大西北,根据学校以往的做法,这对恋人将被“棒打鸳鸯散”。为爱情,梁汉伦“宁愿做革命的叛徒”;金浩东表面上是一名投身于政治运动的积极分子,但却拥有那个时代的珍品—袖珍收音机,暗地里偷听境外“敌台”短波,通过“翻墙”了解到外部世界。

杨医生的父母早在“解放”初被肃清,他天生与红色政权格格不入,利用被派到收容所治疗的机会,从被遣送回来的逃港失败者身上算计哪条逃亡路线风险小,成功率高。

据陈秉安的《逃港者》记载, 从1947年到1950年,大陆难民通过“对外走廊”的罗湖桥逃港者达200万之多。1951年2月,广东省政府公布“封锁河口”的命令,宣称“杀他一批,不得迟疑。再跑再杀,各地杀人,必须大张旗鼓,以安定农村”。

即使有宁可杀戮无辜,绝不放过一人的严刑酷法,但在镇反、反右、大跃进、人民公社的大饥荒中,一批又一批的人仍然冒死偷渡香港。尤其是1962年的“逃港潮”中,几十万逃港者翻山越岭越过边境,拼死游水,深圳河下游随潮水退落,每天都发现几十至几百具浮尸。自此,中英双方都强化了边控。

经过反复思考,杨医生选定了从惠州出逃的路线,并约定当地农民接应。但金浩东带来了红卫兵要去惠州串联的消息,于是五人提前实施计划,刻印了一份去当地煽风点火的假介绍信,拦截了一辆满载红卫兵的汽车到达惠州。

风声鹤唳中,杨医生被一群红卫兵认出来逮捕,剩下的四个人只好仓皇逃命,途中遇到巡逻的民兵,但是被抓获的是躲在草丛中的另外两名偷渡者,那时到处都遍布和他们一样的逃港者;荒山野岭中遇到一农民,四人怕他告密,打算追上去“消灭”未果;又遇到带着凶猛大狼狗的边防军,但边防军居然低声喊“还不快跑”,放了他们一条生路。

四人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如惊弓之鸟。已有身孕的宋兰实在忍不住饥寒交迫,一个人跌跌撞撞去村里寻找果腹食物,看见一木桶里的剩饭,饿鬼一样手抓乱啃,不料身后站着一名手持木棍的少年正欲袭击,宋兰果断地举起菜刀,少年一声不吭地倒下去,恋人梁汉伦跟踪而来,救了她的命。

四人穿过数道警戒线,躲过不长眼的枪弹,终于到达海边,却不料海上探照灯密集,最先跳进海里的宋铨双手投降,引开了边防海警,宋兰带着哥哥交给他的母亲的遗物与恋人以及金浩东游到了对岸。

谈文革 却成两岸三地禁片

《再见,中国》曾是一部两岸三地的禁片,据说台湾曾以为是一部反共宣传片,同意剧组到台湾取景,但由于影片中大量的文革红歌、毛像和五星红旗,疑是一部策反电影,也被禁演。

本片比起12年后大陆拍的《芙蓉镇》、《牧马人》、《霸王别姬》等一系列的文革影片,无论从人物形象的刻画以及对文革的反思和批判力度都显得不那么尖锐锋利,但是在导演无法进入大陆的情况下,仍然借助记忆影像记录了一代人的充满伤痛的青春挽歌。

杨医生和宋铨没能幸运地逃出中国,他们的结局将会是怎样呢?

(二)逃到北朝鲜下场悲惨

文革中要逃离血腥迫害只有两条路,偷渡或自杀。

“右派分子”的湖南中医学院教授娄瘦萍被“揪斗”出来后,他的妻弟韩国远医生决定设法离开中国,偷渡求生。由于“阶级仇,民族恨”的株连九族法,逃亡肯定会牵连亲属遭到更大迫害;但娄教授的初中女儿仍然决定跟随舅舅一同逃离铁笼子。两人逃到广州,未能找到“蛇头”,于是隐名埋姓一路躲过红卫兵的层层检查,北上到东北,舍命逃至北朝鲜。其悲惨的结局不说读者都知道-被北朝鲜遣送回国。由于“叛国投敌”,韩医生被判死刑,初中女生被判十年徒刑。

逃往北朝鲜 下场更凄惨

(三)《星火》的牵连

1960年,兰州大学的一群右派学生被发配到农村监督改造,他们接触到真正的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真相,只凭着“共产党把国家治理成这样,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的朴素感情,不顾自己佩戴着被歧视被侮辱的“红字”烙印,联合北京大学右派学生林昭,创办揭露大饥荒、为民请命的《星火》刊物,仅出一期,就遭到取缔,牵连两百多人,四十多人被捕判刑。

风华正茂的大学生谭蝉雪(左) 张春元(右)(照片出自于《星火—兰州大学“右派反革命集团案”纪实》 感谢帮助编辑此书的朋友)。图:刘燕子提供

欲揭共党真相 偷渡不成变冤魂

出生于广东的谭蝉雪曾打算偷渡到香港,向世界报告中国的现状。她扮成农妇,冒用表妹的名字同亲戚一道由“蛇头”带领,到达距离香港只有25公里的深圳平湖村,被持枪的民兵抓获。实验“同进同出,生死不渝”的恋人张春元立即从大西北南下,试图凭一张假的“湖北省公安厅”证明从看守所“捞出”谭蝉雪,结果身份暴露,双双被抓反革命现行,谭蝉雪被判十四年徒刑;张春元因在监狱内进行“第二次反革命活动”于1970年被枪毙。

(四)北极星和警钟

同一时期的上海,出身于“历史反革命”家庭的年轻右派刘文辉,决心仿效俄国思想家赫尔岑流亡国外。流亡伦敦的赫尔曾创办“自由俄罗斯印刷所”,出版刊物《北极星》和《警钟》,通过地下渠道向本国人民宣传民主自由理念。

此时香港边控密不透风,于是刘文辉放弃在上海“接受改造”的机会,到面临东海的孤岛嵊泗小船厂去工作,因为那里常有渔民出海捕鱼,因此有逃亡机会。为此,刘文辉开始热身赛,每天下班后一人出海游泳,积蓄力量,甚至暗地里学习航海技能。靠近公海的嵊泗列岛方便收听海外讯息,他自己安装了高性能短波收音机,长期收听美国之音等对中国大陆的广播。

青年刘文辉(感谢刘文忠先生提供照片)。

铁幕下不自由的深刻觉醒,使得刘文辉加紧策划出海行动,他的计划是:趁渔船到上海复兴岛船厂大修之际,尚未返回嵊泗之前,找机会用安眠药灌倒不知情的水手,然后汇合亲戚,连夜开航,进入公海后直航日本。到日本后召开记者会,宣布政治避难,以后再设法去美国。然而所谓“志同道合”的人中出现告密者,1966年2月,县人民法院一举破获刘文辉为首的“妄图投靠美帝的叛国集团”,并加上“组织所谓第三势力,推翻共产党,推翻人民政权”的罪证。由于尚未来得及实施具体行动,被判处管制三年,交群众监督改造。

为宣传民主自由 一家父兄弟全遭连累

回到上海的刘文辉与“历史反革命”的老父亲白天扫垃圾,掏阴沟,半夜悄悄地去看大专院校的大字报,反批文革,并写成两本小册子,一本名为《冒牌的阶级斗争与实践破产论》、另一本是《通观五七年来的各项运动》,并指出毛泽东是“斯大林加秦始皇”,开办“谎言训练大学”,其狂热的强国欲与极端的民族自信,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暴君。然而红卫兵地毯式的抄家抄走了这两本册子。但刘文辉没有因此泄气,螳螂“怒其臂以当车辙”,试图阻止这场全民被逼的抽筋运动。

19岁的弟弟刘文忠帮助哥哥抄写《驳文革十六条》,并拖着残疾的腿秘密赶赴杭州投寄给全国八大城市十四院校,但“你不论走到哪里,老大哥都在看着你”,兄弟俩一同被捕。

四个月后的1967年3月,在上海文化广场召开的庆祝革命委员会成立大会上,刘文辉被中央文革点名枪杀,刘文忠此后度过13年的牢狱生活。

刘文忠:我的一生,背负着哥哥的灵魂在行走。(作者刘燕子拍摄于2019年)

(五)幸存者

影片的结尾,在高耸入云的摩天大厦与毛像的外景下,三名逃港大学生,一个在证券交易所做文员,一个在工厂每日上下班打卡计日酬,一个在家中穿塑花计件工作。满头电卷的宋兰被罩在烫发笼里“娃哈哈”,不知是哭还是笑,

无神论政权下成长的金浩东昄依了基督教,在月黑风高的惊涛骇浪中,他仿佛听到一个来自天上的声音:上帝会帮助你成功的,哈利路亚。

此后幸存者三人一定经历了香港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四十年经济黄金时代、1997年的主权移交、2003年反对23条立法的七一大游行、2014年的雨伞运动、2019年反《逃犯条例》修订、以及2020年推出的港版《国安法》。

他们是否想过为追求自由不惜性命逃港,而他们的儿孙正可能成为第二代政治难民呢?

最近在脸书上听到一首歌,歌名是,《对不起!青年人》

回望过去,自觉羞愧,没有明辨真与伪。
为了生计拼命地工作,没觉察一国两制的承诺,渐渐被摧毁。
法治已死,人权被践踏,无法可守,颠倒黑白。
荒诞绝伦,满口谎言,自由港不可再自由讲话,真理被打压。
对不起!这一代青年人!
生于乱世,迫使你负起责任,为理想没半点私心,公道自在人心。
对不起!这一代青年人!
扭曲的世界,怎可以互相信任?
无力为你挡风遮雨。只盼,坚守信念,与你同行。
坚信真理公义,会再重临。

作词作曲自弹自唱的是“福头老师”,那声音,多么熟悉,多么温祥,好似沿着黎明前的山脉攀援而来,又像一束光,在追逐着白色波浪。依稀中仿佛又见宋兰,或者是宋兰女儿吗?

(本文感谢王友琴、依娃、刘文忠三位老师提供文革时期的资料)

来源:rti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