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一个胸膛,两个心灵(6)

亨利·列菲弗尔在他的《论国家》里《列宁和列宁主义》一章这样指出:

重读列宁的著作,感到他似乎是一位天才的战术家和战略家,但是他的战术和战略并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地方,他所采用的概念都是从马克思那里借用来的,他表现为一个经验主义者和实用主义者。这也许正是他自己得出的是“生活”占了上风的缘故。当他写道:“只有当在低处的那些人不再想、而在高处的那些人不能够继续按照老的方式生活,只有在这个时候革命才能取胜”这段话的时候,他表现为一个政治的行家和对人民群众了解得很细致的观察家。“一般的说,历史,特别是各种革命的历史总是具有丰富的内容,这比所有的先驱者们所想的要更加丰富多彩、更加生动活泼”。他的这些话讲得多么好!然而,对于他所维护的“无产阶级专政”这个概念,列宁丝毫也没有补充什么,他严格地保存它,而各种付诸实行的决定都是通过政治的恐怖和镇压的手段来达到,以便达到维护他周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权力。这丝毫也不像葛兰西把“专政”解释成为“领导权”的那些论述。这样,渐渐的,苏维埃和苏维埃权力变成了被称之为“苏维埃的”国家政权。

今天,人们会想,列宁表面上是政治的看法是否包含着一种伦理的观念。资产阶级,从定义来看它是坏的,因为它是有闲者组成的,它只能够干坏事,它没有任何理性,没有生命力;最坏的人,尤其是心术不正的人,是一些妥协、调和的拥护者:社会民主党人;至于人民,他是好的,甚至其本质也是好的,因为人民的本性是好的,至少因为他有劳动的品质。人民是劳动者,无论从本体论的意义上来讲,还是从绝对意义上来讲,人民这个定义表明,他是通过生产劳动来塑造自己的,同时又是同创造性密不可分的。一种完美的道德支持完美的、绝对的政治并且作为这种政治的论据。对群众的完全的信任、可以看作是从伦理的角度考虑的信任,这难道不是列宁主义的本质吗?“共产主义将在社会生活的每一个方面都表现出来”,……

“人民是好的”,“人民是劳动者”,“对群众的完全的信任”,这真的是“列宁主义的本质”吗?这种观念与列宁关于专政的观念肯定是矛盾的。因为列宁用自己的言行表明了他其实对不顺眼的人民视若仇寇,毫不留情。大家还记得1918年8月11日列宁给奔扎省党政负责人发的那封电报吗?其中有一句是:“绞死(务必绞死,要让人民看见)不少于一百名明显的富农、财主、吸血鬼。”列宁在这里是多么凶残啊!而这“吸血鬼”的标准谁能说清?

1919年2月5日,苏俄国防委员会下达了这么一份抓捕人质的指令:“从那些不清扫积雪的农民中抓捕人质,将他们枪毙。”

因为未清扫积雪而将人处死,请问在人类历史上还能找到比布尔什维克党人更残暴的团团伙伙吗?

这种以枪决(包括列宁所指示的“绞死”)为主要手段,辅以抓捕人质和关押集中营的“十字军讨伐”,所造成的后果是极为严重的。但是,1918年11月2日,列宁在《关于切实遵守法律的决定提纲草案》中,为这种大规模恐怖进行了辩护。他一方面说“法制应当加强”,另一方面却又强调:“打击反革命的紧急措施不应受法律的限制,其条件是:a、有关的苏维埃机关或负责人明确地正式声明,国内战争和打击反革命的紧急情况要求超越法律界限”。

而在党内外和国内外,对契卡违法乱纪的谴责声愈来愈高。1918年10至12月,布尔什维克党内对契卡问题的争论达到了高潮。10月25日,中央委员会开始讨论有关契卡的新章程。会上,契卡所拥有的“不仅凌驾于苏维埃,而且凌驾于党之上的大权”遭到了谴责,布哈林、奥里明斯基,甚至一度坚决拥护无情恐怖政策的内务部长彼得罗夫斯基也要求采取措施限制“充塞着犯罪分子、暴徒和腐败分子以及流氓无产阶级的契卡胡作非为”。党的监察委员会主席加米涅夫则要求取消全俄契卡。但是,列宁、托洛茨基、斯维尔德洛夫以及斯大林等人抨击了这种批评和指责,列宁把所有的指责都说成了“来自人数有限的知识分子的指责”,而这些知识分子“在恐怖问题上没有能看到更广阔的前景”。

1918年11月7日,列宁在全俄肃反工作人员大会上把“人数有限的知识分子”升华成了“庸俗的知识界”,认为对契卡的指责是“庸俗的知识界”对契卡的一种“攻击”,是抓住个别错误不放。列宁这样辩解:“既然我们担负着管理国家的工作,自然难免犯许多错误,而肃反委员会的错误自然最惹人注目。庸俗的知识界抓住这些错误不放,不愿深究问题的实质。在指责肃反委员会错误的叫声中,令我奇怪的,是他们不善于从大处着眼提出问题。我国有些人只盯着肃反委员会的个别错误,大哭大闹,纠缠不休。”

列宁认为有充分的根据证明自己的说法是正确的,因为,“我考察了肃反委员会的工作,把它同人们的攻击对照了一下,我认为这些攻击是一文不值的庸俗论调”。

接着他强调了作出这个结论的理由:“对我们来说,重要的是肃反委员会在直接实现无产阶级专政,它在这方面的作用是不可估量的。要解放群众,除了用暴力镇压剥削者,别无他法。肃反委员会就是干这个的,它对无产阶级的功绩就在这里。”

列宁的上述讲话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杀人有理。这也是布尔什维克最高当局的最后表态:肃反委员会的工作是不能指责的,因为它在实现无产阶级专政。1918年12日9日,布尔什维克党中央作出了决定,在苏维埃和党的报刊上停止并禁止对包括契卡在内的苏维埃机构的批评。

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中讲述了英国哲学家罗素访问苏俄和列宁时的一些所见所感:

罗素是于1920年5月11日到6月16日来俄国的。他根据自己的观察认为存在着三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性是:布尔什维主义在资本主义力量的打击下终将失败。第二种可能性是:布尔什维克将获得胜利,但伴随着他们胜利的将是理想的彻底丧失和拿破仑帝国主义制度的建立。”第三种可能性是:将发生一场持久的世界战争,在这场战争中文明将被毁灭,文明的一切表现(其中也包括共产主义)将被人们遗忘。”

罗素嘲笑了布尔什维主义,称之是“急性人的哲学”。罗素写道:“许多灾难的根源在于布尔什维克对生活所持的观点,即在于令人憎恨的教条主义和关于使用强力定能改造人的本性这种信念。”他预言:“布尔什维克悲剧性的迷误预示着世界将长期处于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中和徒劳无益的暴力之下。”罗素承认,布尔什维主义之缺少自由,这种情况一部分是从沙皇制度那里继承来的。但是,“布尔什维克所特有的专制,其大部分则是他们的社会哲学的本质所产生的。”

罗素来俄国是想检查一下:“苏维埃制度是否真的超过了议会制”这种代议制的政体。他说:“我们无法对此进行检查,因为苏维埃制度正在日趋灭亡……莫斯科苏维埃很少开会……而苏维埃主席团则每一天都开会……它的成员全是一些正统的共产党员。”

……罗素还有一个预言也值得高度重视,这就是:“有人装腔作势地说,似乎像苏维埃俄国这样一个伟大帝国的统治者,在他们习惯于自己所掌握的政权之后,他们仍将保持无产阶级的心理,他们的阶级利益仍将是普通工人的利益。这种说法是不折不扣的无稽之谈。”最后,罗素给什么是共产党员下了个定义:“这是这样一种人,他们有许多复杂的和教条主义的信念(如哲学上的唯物主义),这些信念可能是正确的,但是这些信念的正确性,从科学头脑的角度来看,无论怎样有把握,也还是不能够得到证实。”

……列宁说:“在布尔什维克的俄国和各资本主义国家之间的和平,决不会是持久的。”列宁又回到农民问题上时,他描述了“农民的分化和政府在贫农中进行的旨在反对富农、导致暴力行为的宣传。看来,列宁认为所谓暴力行为是可笑的。他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时表示出这样一种精神:鉴于农民想实现贸易自由,因此对农民的专政似乎还要继续很长一个时期”。

列宁在十月革命胜利后,为了得到粮食,立即将专政的矛头指向了农民。在列宁指令动用“粮食军”在农村征集农民的“余粮”时,没有一个省的农民没有反抗行动,或者是小规模的骚动,或者是大规模的暴动。仅在1918年这一年中,就发生了245起大规模农民起义,而小规模的农民骚动达上千次。

1919年4月30日,唐波夫省契卡向全俄契卡报告:“4月初,在列别津县爆发了因动员人畜和计算口粮而引发的富农和逃兵的起义。起义的口号是‘打倒共产党人!打倒苏维埃!’起义者摧毁了四个乡的执行委员会,将七名CP员活活地锯开,野蛮地折磨致死。前来援助征粮战士的内务部部队消灭了富农起义,逮捕了60人。50人就地枪决,爆发起义的村子被焚烧一空。”

1919年6月11日,沃龙涅什省契卡向全俄契卡报告:“局势在好起来。诺沃霍皮尔县的起义可以认为是被消灭掉了。起义的巢穴——特列季亚基村被飞机扔下的炸弹烧毁。”

1919年6月23日,雅罗斯拉夫尔契卡向全俄契卡报告:“彼得罗帕夫洛夫斯克乡的逃兵起义被消灭。逃兵的家属被抓来当人质。当开始在每个家庭中枪杀一个男人时,富农分子陆续走出森林投降。枪决了34名武装的逃兵。”

从上面几份地方契卡的报告中可以看出,契卡对起义的镇压是以野蛮屠杀的方式进行的,这样的“直接实现无产阶级专政”是以战争的方式进行的,而这种战争在很大程度上真正揭示了当时所谓国内战争的实质。

那些人质并不是起义者,而只是起义者的家属和亲戚。契卡用抓捕和枪杀人质的办法来迫使农民起义者就范,一方面表明它是在忠实执行如托洛茨基说的“革命要求革命的阶级,为达到自己的目的可以采取他拥有的一切手段:如果需要——武装起义,如果需要——实施恐怖”这样的最高决策;而另一方面也表明,契卡在广大农村中没有可靠的盟友和拥护者,他们只好使用这种穷凶极恶的极端手段。

1919年1月23日,全俄苏维埃执行委员会主席斯维尔德洛夫签发了一份《致在哥萨克地区工作的负责同志们》的信件。这一文件集中体现了苏维埃政府对哥萨克人的方针和策略:

考虑到国内战争年代与哥萨克作斗争的经验,必须承认在与哥萨克整个上层进行最无情的斗争中把所有哥萨克人都歼灭是唯一正确的办法:对富农哥萨克实行大规模恐怖,杀死他们所有的人;对所有的哥萨克人,不管他们是直接还是间接参加了反对苏维埃政权的斗争,都要实施无情的大规模恐怖。

虽然到了三月中旬,局势迫使布尔什维克党中央不得不改变了镇压所有哥萨克的政策,决定对支持自己的和反对自己的哥萨克分别对待,但在3日16日的全会决议中,在对待哥萨克的方针和政策上,仍然坚持:“在布尔什维克今后的镇压行动中将按阶级特征来办事。”但是,事实上,斯维尔德洛夫信件中所要求各地办的事并没有终止,而是继续进行。这些事是:一、“富农哥萨克”一定要按人头(随后改为按“阶级特征”)逐个杀死;二、中农哥萨克也不得平安而居,他们必须保证不反对苏维埃政权,否则也会变成“富农哥萨克”,遭到同样的命运;三、将哥萨克人逐出世代的居住地,清腾出来的土地和家园交给各地迁来的人居住。有资料表明,仅在1920年秋天,在北高加索的捷列克河沿岸就有四千个哥萨克家庭约

45000人被强行迁移到北方的阿尔汉格尔斯克省,当局立即将北高加索山区和车臣和印古什的贫农迁居到哥萨克人的家园。在整个国内战争期间,约有四百多万哥萨克人遭到镇压(枪决、关押和迁往荒凉之地)。

路易斯·费希尔在《列宁的一生》提到罗素访问苏俄会见列宁的感受时写道:

罗素在总结自己对列宁的印象时写道:“我认为,如果我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况下遇到他的话,我是决不会猜想到这是一位伟人的。他过于自信,具有严格的正统观念。我认为,他的力量源泉就是他的诚实、勇敢和坚定的信念——对马克思主义的福音所抱的宗教信念……他像在戴克里先(罗马皇帝)统治下遭受过灾难的基督教徒那样,对自由也并不多么热爱……也许,对自由的热爱同可以使人们祛除一切灾难的灵丹妙药的真诚信念是不相容的吧。我是作为一个共产主义者到俄国去的,但是同那些没有任何怀疑的人的接触却一千倍地加强了我自己的怀疑:我主要的不是怀疑共产主义本身,而是怀疑人们甘愿为之遭到重大不幸的那种坚定信念是否理智……如果人类想按照布尔什维克的方式达到共产主义的话,那他们要付出的代价就太可怕了……即使将来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我不相信将来就能得到布尔什维克自己所确实希望的那种结果。

罗素是根据他在苏俄的所见所闻得出以上结论的。布尔什维克的具体暴行不会让他看到,但他肯定能从列宁及其同伙的言论之中感受一股暴戾之气。他的怀疑、他的预言果然都被布尔什维克党人的所作所为所证实了。

看到上文所叙述的事实,也许现在有人会怀有疑惑: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政权怎么会如此残酷和野蛮?事实上,根据被解封的苏俄档案,上面所披露的事实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而且有一个事实是必须确认的,那就是全俄肃反委员会本身并不忌讳这些事实,相反,他们为这些事实感到骄傲和自豪。对他们来说,这些事实是他们从事的伟大和崇高事业的见证。

为此,全俄肃反委员会在红色恐怖的兴盛时期创办了通报自己丰功伟绩的刊物,一份是《全俄肃反委员会周刊》,另一份是《红色恐怖》杂志。除了全俄肃反委员会,它的下属机构地方契卡也相继创办了同类性质的刊物。在《全俄肃反委员会周刊》出版的六个月中,它毫不隐讳地公布了各地实施红色恐怖的情况和战果:在1918年9、10月间,下诺夫戈罗德契卡在几天之内逮捕了700名人质,枪决了141名人质。在维亚特卡市,乌拉尔契卡在一周之内处决了23名前宪兵,154名反革命分子,8名保皇党人,28名立宪民主党党员,186名旧军官和10名孟什维克和左派社会革命党人。伊万诺沃一沃兹涅先斯克契卡报告,抓捕了181名人质,消灭了25名反革命分子,集立了可容纳一千人的集中营。谢别日市契卡消灭了在为尼古拉二世被杀做祈祷的16名富农和神父。特维尔契卡抓捕了130名人质,39人被杀死。彼尔姆市契卡处决了50人。

地方契卡的刊物也对镇压和处决的事实有所披露。《察里津省契卡通报》上刊载:在1918年9月的前一周和11月的前一周,他们总共逮捕了371人,其中50人被枪决,其他的人则被关进集中营,而且一直要关押到所有的反革命起义被镇压下去。《奔扎省契卡通报》:为了替征粮队员叶戈罗夫被杀报仇,已经枪决了152名白卫分子……对于这种真实情况的披露,全俄契卡是支持的,它在《全俄肃反委员会周报》第二期对彼尔姆契卡的报告作出如下评价:“各肃反委员会通报的出版只能受到欢迎。阐述与反革命现象和投机倒把作斗争的手段和方法,肃反委员会就会相互丰富有益的知识,其中的一个契卡的经验对其他许多契卡就会是有益的和富有成果的。”

在那个狂热而又狂暴的战时共产主义时期,布尔什维克党人尊奉世界革命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希望、世界社会主义共和国为俄国革命最后胜利的唯一力量,因此,对于他们来说,“契卡”就是一场自上而下的经典的无产阶级国家专政,就是一场为社会主义胜利而进行的神圣战争。

对于契卡来说,大规模恐怖是必需的,是不容置疑的革命行动。于是,在其后的岁月里,红色恐怖时期仅凭怀疑就可以杀人的个人专权就发展成了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合法的镇压机制。在十多年后的斯大林的“大清洗”中,契卡时期的“怀疑杀人”进化成了“预防杀人”(基洛夫被暗杀后,斯大林亲自对罗曼.罗兰使用过这一概念,来为当时大规模的镇压进行辩护)。这成为布尔什维克和苏联历史上一个不堪重负的政治遗产。结果是,苏维埃政权靠这个政治遗产维持和巩固,也因这个遗产而动摇、动荡直至垮台。

林林总总回到开头,就是一句话:别看现在闹得欢,小心将来拉清单。列宁、斯大林欠下的血债,最后由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来偿还了。

列宁同志地下有知,不知会有什么感受。

mde

(全文完)

东欧政治笑话(34)

有一天,波兰工人萨瓦茨基穿过一片树林去出席党组识会议。突然一只黑猫从他面前跑过去,他便绕道而行,结果迟到了十分钟。党支部书记问他为何迟到,萨瓦茨基说了原因。“但是,萨瓦茨基同志,”书记不以为然地说,“我们身处科学时代,不应该这样迷信。要是这只猫在我面前跑过去,哼!我只在身上画个十字,照样向前走。”

荀路 2021年4月19日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