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和树群,自1950年至1979年的30年里,经历了许多非常人可以想象得到的悲苦与惨痛,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到父母被整死,暴尸于荒野,继而紧闭六个月,常常受酷刑,最终,身临劳动改造,归而流放黎溪。长期严受管制,这是政府在土地改革中给予我的惩罚。

然而我自终止了学生生活以后,从未经理家务,土改前连续六年从事教育工作,无疑是二个自食其力的自由职业者,可是当局者没有这样对待我,只凭少数人片面之辞,不去全面了解事实的真象,把我从教师岗位上打入地狱,有些人便乘我之危,落井下石,或以公报私,或误解政策,或图谋私利,或假充积极,以及其它原因,对我的精神和肉体施以种种不应有的毒刑和诬陷,意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这是卑鄙的、残酷的,完全违背了实事求是的精神,但是他们毕竟是受了外来环境的影响,决非他们的本能所可做到的事情,现在他们大都死去了,有少数还在,也有的一代了结,我不愿子孙们为了我过去冤苦,去向他们寻找是非,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便会演成冤仇相报,世界便永远没有安静的日子了,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了吧!我写这本书的目的,是希望后代子孙,知道我俩在这艰苦的岁月里,经历了万重险关,而后建立了这个家园,孕育了你们这粒幼小的种子,是很不容易的,从而启发你们不怕困难,去崇尚发奋图强、自力更 生的好风气,不要只图眼前过着甜美的生活,满足现状,甚至走向腐朽堕落,忘记了前辈的艰苦,那就自取灭亡,不可药救了,这就是我写这本书的宗旨和意愿。

刘济危一九九六年五月写于黎溪

童年时代

我生于1923年(民国十二年)7月29日,据母亲告诉我:出生的第二天,便送去乳母抚养,两年后才离开乳母回家,我依稀记得,脱离乳母的初期,父母经常备有糕点来引诱我,以淡化我对乳母的留恋。俗话说:生来不亲,养来亲,家里纵然有吃有喝,也每天忘不了乳母,常常哭闹要去乳母那里玩耍,有时吃喝都在那里,偶尔天黑,继父(乳母的丈夫)便让我伏在他的背上,驮着送回家中,直到四五岁以后,才渐渐知道和父母的关系,可是乳母那边,从来没有冷淡。

有一年乳母手生冻疮,好久不愈,我看见她那憔悴的脸色,偎倚着她哭了。父母给我糖果,总要偷偷地给她送去,因此她也对我非常疼爱,中小学读书直到以后工作的时候,每逢星期天回家,必须到乳母家走一趟,心中便感到踏实一些。

我出生之时,正值连年北洋军阀混战,继而国民革命军北伐。国民党内部之争,以及南昌八一起义等等,此起彼伏,持续十几年,年年月月都在兵荒马乱中度过。

记得初离乳母的几年里,问或有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到村上来骚扰,当时称之为逃兵,社会秩序混乱,常有突发性的谣言或妖风,有时弄得一时手足失措,心慌意乱,不得已的时候,父母便把我送到乳母那里去托养。1927年,我已经5岁了,国民党进行清党,到处捕捉共产党人,那时,中共新干县委书记刘家麟(仁才)案列首犯,他是父亲的侄子,我家大受牵连。有一次,当时政府秘密派人前来我家搜查,父亲闻讯,紧急疏散,我照例送交乳母托管,父亲连忙走到离家不远的老上山脚下,就碰上了来搜查的武装人员,他们揣起枪对准父亲,恶狠狠地问道:刘家麟的叔叔家在哪里?据父亲谈:他那时非常镇静,心中一想:“如果骗他往别 处去,他们一定会缠着我带路,这样就糟了。” 只得忍痛指着自己的后门说:“就是这家。” 那些家伙,眼见不过百步之远,便放开了父亲,直扑我家而去。事后回来,只见箱柜翻倒,满目狼籍,细软之物,洗劫一空。在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全家只有含泪叹息而已。这样的事不知发生多少次,因此我家的经济环境也逐渐走向下坡。直到红军北上以后,才慢慢平静了。

我虚龄七岁,便入村小念书。那里有两个教师,堂兄舞民(义才)是其中之一,入学的第一天,穿上妈妈为我织好并已做成的蚂蚁布新衣新裤和新鞋新袜,父亲为我备好了纸墨砚之外,还买了香纸爆竹之类,一进校门点燃纸烛,先拜过万代先师孔子之位以后,再向老师敬礼。学生写字的纸叫模本,上面印有:上大人,孔夫子,化三千,七十二,尔小生,八九子,皆作仁,且知礼。八句二十四个红字,老师告诉我,写字一定要依照红字的笔划用墨笔写去,课本的第一课是:来、来、来、走来、走来。每天上课之外,还要在学校(祠堂即现在的礼堂)里的门口练一次操,操的形式是:一面走,一面唱歌,歌词是:“打倒列强,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 。我有时操得会掉下裤子,常请老师帮忙穿好。

有一次,老师正在讲课,我不但不听,反而拍得课桌砰砰地响,老师当即提出警告,虽然我马上改正过来,可是,过不多久,又忘记了,依旧老病复发,如此反复几次,老师因而老火三丈,给我一次狠打,这次我开始尝试到,学规的严肃和老师的威信,从此见到老师心中就害怕,那时教学方法,处于新旧交替之时,清朝封建的教学方式,还是没有多大改进,偏重体罚,学生往往逃学。

有二年的冬天,天气严寒,溪水和塘水都结上厚厚的冰层,这天 我逃学了,同伙伴们在校外玩耍,用竹竿冲截溪里的冰块,因用力过猛,竹竿截破冰层,插入溪底,重心一时失控,倒入溪中,以致全身湿透,冷得发抖,脸面多处被冰块割伤,回到家里,遭到父亲一顿狠狠责骂。

我五六岁时,多半单独睡眠,因为我晚上睡后,常会掀起被子,又会梦中踢人,大家都不愿和我同睡。后来,堂伯德成公夫妇去世以后,丢下两个孤儿,大的名叫阔天,年龄八岁,小的叫正保(森林)仅六岁,长子由东郭岳父家抚养,岭背水田及杉竹山的收入,作为他的抚养费用,次子托我父母抚育,家中的田地除去 当出的以外,由我家经营,每年收益支付他的抚养费用。他比我大两岁,从此,便是我的玩伴,童年和少年时期,绝大部分时间和我同吃、同玩、同住、同读书,读小学时 他和济邦都与我同班,大家过着亲密和谐的生活,父母对他也一视同仁。

我们三兄弟,同在村熟中读书几年之后已是1930年了,这时,社会上沿习着清末的腐朽风气,嫖、赌、逍遥、吸鸦片到处可见,过去我那三个伯父和堂伯、堂兄都是年轻时沾上了吸毒的恶习,以致伤财害命,中年夭折,舅父--杜蕴林也是一个有瘾难戒的人,在外祖母的要求下,托我父亲管制他戒毒,顺便作我兄弟三人的家庭教师,舅父是商业学徒出身的青年人,他的教学方式仍是老一套,每天限定写小字一张纸,写中楷两张纸( 每一大张分成十六张纸 ),认识生字五个,另外,早晚要读当时的国文课本若干,无其他活动,从早到晚,天天如此,十分机械。

有一次,我没有按照他们规定完成作业,用竹鞭打得我头上血流满面,母亲看得老火三大,态度强硬地和他争吵了一翻,同时也批评我的错误。

两年过去了,舅父的鸦片瘾戒脱了,他的学识从教学中进步不少,外祖母对父母十分感激。而我呢?写字和认字的能力,也大大地提高了,至于作文、算术方面,都是外行。

1932年,父亲因为不愿做保长,几次辞职不准,便带着我和弟弟去棒树镇暂避,父亲在棒树天主堂织布厂做工人,我和弟弟在天 主堂小学读书。这个小学,课本全用天主望经,老师都是天主教徒,每天教授几首经文之外,没有别的课目,真是枯燥无味,不过从乡间来到城市,大大地开拓了眼界,接受了许多新的尝试,增加了许多书本以外的知识。这里的生活非常艰苦,半年之久,从来没有吃过晕菜。因此,每逢星期天,父亲便同我和弟弟去饭馆里加餐。大多吃笼蒸米粉肉,色香味俱全。现在回忆起来,口中还觉得津津有味。

记得天主堂里,有八九个青年小伙子,他们另住一间新式的楼房,吃的是鲜美,穿的是绸缎,每天陪着两个外国人叽叽咕咕,说些外国话,据说是进修神父的,他们的行动似乎十分神秘,我那时抱着好奇的心理,常常走进去窃听他们的举动和言行,如果一经他们发觉,便会追你离开,现在来推测,可能培养帝国主义国家间谍之类的人才。

1932年7月29日,是我十岁的生日,提前两天,父亲和我回家。生日那天,按习俗也弄了几桌酒席,穿上一套新衣服,可是比较现在的生活情况来看,那就小巫见大巫了,从这以后,森林兄随着父亲到棒树去了,我又在家中再进村小。

这些年来,因为军阀的混战,又受家麟兄的连累,我家曾多次受到洗劫,经济环境日渐走向下坡,同时在我十岁前后的一年里,又遭到一次特大的旱灾,农田大大欠收,家庭经济已经无力支撑了。

记得某年秋收以后,那时我大约只有十一二岁,父亲叫我提着一只篮子,跟着他去溧江。篮子里仅放一个长六七寸、宽三四寸的长方形纸包,别看它体积很小,可是分量不轻,一 路上我感到十分吃力,走到深江村一家面临溪坎几层石级进门的一间不大的屋子里,里面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只听得父亲叫她一声福相公婆之后,便将篮子里的纸包递给了她。老人打开纸包,我才发现里面都是雪白的银元,后来我才明白,这笔银元是历年军阀的洗劫和家麟兄的连累以及旱灾引起所负的债务,解放以后,一些人以为我家是老财主,完全估计错了,以致土改时发生许许多逼打的惨案。

少年时代

1933年,父亲离开樟树,带着我的兄弟俩回家,从事家庭纺织业。这时我家买回两架新式织布机,同时购置了许多修理机器的工具,父亲一向喜欢搬弄机械一类的东西,家庭中的一切用具,不管哪样坏了,总是自己动手去修。钟表修理技术,他也懂得很多。我小时,常常守着他修这修那,感到津津有味。因此,现在对钟表的毛病,我也略知一二。

那年舅父重回我家任教,并扩收了三个新生,连我兄弟三人,一共学生六个。我又在那里读了两年。

1935年,我已经十三岁了,父亲把我送到坎上小学念书, 那里的教师非常严厉,稍一不当,非打即骂,尤其蒋振声老师,我见到他就头痛,不幸的是,他偏偏是我的主科老师。我读的书经他选定了《幼学》,这书深奥难懂,叫我死读硬背,感到枯燥苦涩,使人发生厌烦心理。因此,学习进步很慢,常常受到体罚,只有一个名叫邹振环的老师,他授课的方法,往往以讲故事的形式来讲解,有声有色,使你感到轻松愉快,容易接受。可是他教我的时间很少,受益不多,殊为可惜。

在坎上读书一年,吃饭、住宿都在校中,没有节日,也没有假期,万一有事回家,还得父亲向老师请假。我初次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受到如此严格管制,很不习惯,常常感到烦闷。1936年春天,转学到新干县城区小学念书,这所小学,是当时新干的一流小学,设备齐全,在职老师大部分是县内闻名的宿儒,这里曾是清末考试童生的地方。因此,又名考棚。入学考试以后,被录取预备班(四年级下学期),算术、常识过去没有打好基础,花了很大的功夫,还亏同学的帮助。期末考试以后,侥幸升了级。

秋天开学,已是高年级了,科目增多,真想多下功夫,打实基础,迎头赶上。谁知命与愿违,农历十月初,突然头昏眼花,伴有轻烧,继而寒热大作,上吐下泻,几天不思饮食,经医生诊断,为小儿麻莎。父亲得知消息后,雇来担架,把我抬回家中,不上几天,森林、济邦和妹妹双云三人全都传染了。可惜那六岁的双云妹妹就是这次给病魔夺去了生命。她聪明活泼,特别讨人喜爱,父母为她悲痛不已。此后几年,只要提到双云的事,两老的泪水就忍不住了。

弟弟和堂兄总算平安无事地康复了,只有我病情反复,缠绵不愈,因为双云之死,父母犹如惊寻之鸟,对我轮流看护,母亲常常背地流泪,直到第二年二月才恢复了健康,这时学校已经开学一个多月,经父亲向校方多次要求继续入学,虽然得到校方承诺 ,可是到校以后,老师讲课,大半听不进去,真如盲人摸象,不知首尾,尤其是算术,比别人实在差得太远,令人心灰意乱,有时抱着放任自流的学习态度,在升级的考试中,免强及格,总算升了级。

1937年7月7日,日本在卢沟桥挑起事端,全国各地激起了反抗日本的浪潮,呼声响澈云霄,各机关团体都组织了宣传队,深入农村宣传,动员全国人民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坚决赶走日本鬼子。我们学校里也不例外,这时我是童子军的小队长,常常领着几个同学到街上去募捐,执行一分钱运动(每人每天节约一分钱)处处闹得热火朝天,没有多久,敌人凭着武器先进的优势,攻占了我国很多地方,伤兵源源输入我县,小东门外的双忠厂 (人民医院附近)设立了一个伤兵医院,我跟着老师曾经到那里做过几次慰问工作,只见伤员中有的缺手,有的少腿,唉声叹气,惨不忍睹,大大地激发了我们爱国热情,伤员们轻伤康复了以后,常到我们操场上来活动,有一个瘦脸身短的伤兵,大家号称他叫猴子,最善于玩单杆,他用脚弯钩着横杆上,凭着俯冲的动力,能旋转十来个圈,同学们都技以神奇羡慕的眼光。他最喜欢小孩子,我们见他来了,也就喜笑相迎。

我国地大物博,基础雄厚,粉碎了敌人速战速决的美梦, 敌人无可耐何,便利用拥有飞机的优势,在我国后方各地轮翻轰炸,城市中,有时二十四小时不能解除警报,弄得居民寝食不安,新干县城虽然很小,敌机也不放过,店房炸毁很多,人员伤亡不少,父母出于安全之计,让我转学到深江第四中学念书,到校后,这里同班的同学只有二十四人,毕竟乡下比较安静,各种爱国活动也比较少些,安静的环境,使我渐渐认识到以前过于偏重课外活 动,以致对学业没有下多大功夫,大有亡羊补牢的思想,于是由老师的指点之下,而转向自觉自动去用心学习,毕业考试,总算工夫不负有心人,名列第二。

某夜,日机轰炸我县车头村,据同学说,飞机来回盘旋,好像在深江上空,炸弹与机枪声震碎窗门,同学们大都惊起,离校躲避 ,以防不测,可是我兄弟三人,同睡一间房间,竟熟睡一无所知 ,翌日清晨,同学们争相哗论着昨夜之事,人人痛恨鬼子不讲人道的野蛮行为,我以为他们在讲梦话,仔细一听,才知这真的是昨天晚上的实事实况,从此鬼子在我们心中的仇恨更深入一层,那时,日寇 已侵入我省边境,人心惶惶不安,暑假中,一些中学都迁到吉安以上去了,只有棒树中学在永太招生,我报考了棒树中学,可是榜上名落孙山,大失所望,这一下,狠狠地刺激了自满的神经,回家后,思想混乱,晚上失眠,母亲睡在我的床头,他鼓励我说:“ 能知羞辱,是挺好的,如果从现在起,能勤奋起来,还不算迟。” 短短的几句话,给我莫大的勇气。此后,在家自学,买了几本模范作文按照作文上的题目逐一作写。以算术指南的例题,闭书演算,然后翻开书本,对照内容,寻找差距,从而扬长避短,学习大有进步。

1939年春,堂兄森林考入县卫生人员训练班,我和济邦在陈家补习,老师陈挽黄,是我乡唯一有名望的先生,他看了我的作文,常说:“有这样的成绩,为什么会落榜 ?” 给我许多鼓励,他的教学方式采取先引导、重自学,在这里半年,我熟读了古文五 十多篇,能背诵、通解释,基本了解内容。孟子也攻读完毕。

这年四五月间,日本鬼子对我国疯狂进攻,南昌失守,我那苦命的姐姐,不知染上什么急病,没有留下半句语言,正在这时和我们永别了,我极为悲痛,后悔小的时候不懂世事,常常用言语伤害姐姐的心,加深了她的痛苦,作了一篇吊唁她的祭文,以示哀思。

此时,敌人的势力已伸展到高安的恢埠和丰城的小岗口一带,我县随时有被敌人占据的危险,政府为了防止敌人的机械化部队的进攻,马路每隔几百米便挖一个深坑,水面桥梁,全部烧毁,主要的交通就依赖赣江水运。暑假中,我考取了鸿声中学,同时考取的一共十几人,校址在太和县罗家抒,开学的前几天,经同学们的共同商议,坐轮船么?人多拥挤,同时容易被敌机发现,危险性很大,大家决定承包坐一只帆船,既安全又便于携带行李和膳米等等,这便成了以后同学们开学和放假回家的惯例,这次同行的同学,有邓蒸、皮维亚、皮重仁、龚克中、谢世英等二十多人。

船到吉安,再逆上二十华里左岸登陆,这里名叫映霞江,步行两里,就是罗家抒,再走两百米便到鸿声中学的校本部,这里的教室和宿舍,全部租用祠堂和众厅,地址分散,每个宿舍和教室的距离相隔二三百米不等,首尾相距千米之远,另外搭了许多草棚充当教室,棚顶盖上杉树皮防雨,每逢大雨时候,处处生漏。课桌全用几块木板钉成桌面,两端各钉一根短木柱,着地的一端,削尖钉入土中,凳子更是简,一块厚木板,两端钉在两根柱子上,柱子下端削尖钉入土中,凳子就成功了。宿舍里的床铺,用两根粗大的杉木平行而放,四端用粗大的木凳搁起,平行的木柱上,连接放着六尺五寸长的板子,形成一个长方形的木板台,学生便一个挤一个睡在板台上,休息、吃饭、起床、上课、集合等等 ,都听不同的口号声行动,设备如此简陋、管理更是困难,因此校方拒收女生,人称和尚中学, 每日三餐,两硬一稀,吃鱼肉么,一个月也不到一次,生活艰苦。

我们这班,共有九十几人,老师上课以后,除布置作业,定期考试几次外,别无其他的学习,如:各种竞赛等等,来激励学生争取学习和提高品德之类的补助方法,每个学期结束以后,给学生的成绩报单上用甲乙丙丁四级来表示,既没有名次也没有评语之类,同学间的成绩谁好谁差,只有老师才知道,这年堂兄森林在宜黄县卫生院任司药,八月回家结婚以后,从此独立门户,原有的田地,一并由他自己经营。

第二年,我们学校准许学生自办伙食和住宿。这样,有条件的、生活当然比较优裕。但是我 呢?家庭经济来源主要靠土地出租的收入,当时每亩每年的产量最高不过三百斤稻谷,承耕人每年交来的稻谷,一般每亩一百市斤左右,那时因为抗日t代,赋税力口重,最高年份每亩每年须交公粮五十市斤上下,家庭收入因此锐减,我每学期的学费最少也要七八十元,凭当时的谷价,需要谷三千斤左右,有一年学费无法筹办,母亲摘下了耳上的金环,兑换后给我充当学费,家境如此困苦,还能妄想其他吗?但是后来经过别人的实践证明,自己办住办吃,与缴交学校里的膳费相差不远,不过需要几个人合伙去办,既经济合算,又不会耽误学习,以后我也大胆改变了以往的方式,二经实践果真不错,暗笑自己的见识浅陋。

1940年秋天,父亲来信征求我对婚姻的意见。当时,我对他提出 了两点建议:1、现在正在求学时候,最好不谈婚姻问题。2、你们执意要办的话,对方要有一定的文化知识,最低要有通信记帐的能力。可是父母毫不理解我的心意,便一手代办了。订婚仪式举行以后,到底对方是一个怎样的角色,我一无所知。寒假回家,我抵制不了封建礼教的约束,一言不发地默默的承认了,母亲高兴地对我说:“春节期间,要去女方家拜年。” 我听了以后,私心暗喜,认为机会有了,到时好歹定可分晓,可是事到那时,岳父及其家人,个个竭诚相待,连那久病未愈的岳母,也兴致勃勃地负病出房,来同我攀谈,问长问短,情怀亲切,只有那心目中要想见到的人,不见影子,我呆了几天,大失所望,耿耿而归。

1941年9月请假回家结婚,旅途中因轮船发生故障,延至起轿的当天,才抵达家中,父母百事俱备,只缺东风,心情万分焦急之下,见我回到家中,一时喜笑颜开。结婚三天之后, 返校复课,临行前,我对树群约法三章:1、要料理家务,对父母要必恭必敬;2、对全家上下要团结友爱;3、要写日记练小字一张。以后,我每次回家检查他执行的情况,总的来说,基本做到,只有记日记和写字做得不够,最后,连笔墨都丢得老远,我因经常在外,只有听之任之。

这次结婚返校途中,是一个午后抵达吉安市,刚至旅社休息,防空警报不时传来,我因连日乘船没有睡觉,准备休息,这时,街头人声嘈杂,警车长鸣,不一会,敌机飞跃上空,我心中不禁慌 了,已知远逃来不及了,跨出旅社,忙乱之下,躲在店旁小河畔的一个船上,只见敌机的炸弹一个一个的丢下,似乎落在眼前,随即轰轰而响,鸡儿受惊越过高墙飞上船来,这时,我真神情恍惚,只用头钻进船舱,可是船上满满的一船木炭 ,哪里容得身 下,现在回忆起此事,自觉好笑。

解除警报后,走到市区,救火车、救护车来往穿梭,房屋炸毁不计其数,人也伤亡不少,一片凄凉的景象,我无意逗留,匆匆找到便船,马上返回校中。

1942年夏天,初中结业。秋后,免试升入本校高中,这个学期缴纳的费用高出过去的二分之一,加上弟弟的学费和他的婚姻聘礼,家里沉重的经济负担已承担不住了,父亲常常以此为忧,言词 之间,屡次示意叫我休学,以此同时,父亲又患上了长期不愈的病疾,我恐怕俩老的健康由此大受 影响,只得顺从他的旨意,寒假回家以后,从此结束了我的学生生涯。

辍学以后,对我来说,应该是一个无情的打击,人生的抱负与理想必然会有所逆转,可是我并没有灰心丧气,常常想到历史上许多功名盖世、事业显赫之人,不少出自贫寒自学之途,我坚信自 己今后只要自强不息,必有成就之时,因此怀着欣欣向荣的热忱,准备从就业中去努力学习,寻找今后的出路。

(待续)

文章来源:民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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