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图:周元川(后立者)1958年到大理市九顶山参加大炼钢铁铜

1958年9月,我含着眼泪回到已经离开了六年的家。我得面对现实,白天劳动,晚上阅读《毛泽东选集》。一个经过长期阶级斗争洗礼的初中毕业生,太容易接受他那套理论了。这样的学习,九年之后居然派上了用场。1967年的文革夺权要的是谁的毛著学得好,谁的毛泽东思想水平高。我一个农村里的地主子女,刚好在批臭了谭力夫“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的反动血统论之后,站了出来,立马受到造反派的青睐,风光了几天。待写到文化大革命那一段时,再慢慢道来。1958年的秋天,老毛忙于大跃进,人民公社,公共食堂,大战钢铁,超英赶美,对我们这些人暂时放松了一阵子。当时,村里安排我担任司务长。一位叫杜发昌的同学找到我,安排他的吃住,自然落在司务长的肩上。杜发昌写得一手好字,高中毕业未能升入大学,回家务农,在文化大革命中参加中间派“五三一”群众组织,被活活打死。干了两个月司务长,我二哥就把我带到大理市九顶山矿区。这期间,杨岱、李学孔到哪里去了,杨岱调到别的公社去了,李学孔调去月牙山管学好队。他们盼望已久的周元川回到溪河村两个月,又让他溜走了。话说我还在宾川中学受苦受难时,我二哥作为政法系统出身不好的人,第一批被下放到太和农场劳动,不久又调到大理市九顶山矿区大战钢铁铜,他出于对工业战线的乐观的估计,把我和我二嫂带了去。

1958年的10月18日,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挑着行李,经过山岗铺、响水,翻过老冒山、梁王山,终于到了蒿枝坝、马厂箐、冷风箐。当时聚集了三万人在这里炼铜。我对这些事情一点也提不起记忆的兴趣,好在我二哥在他的《一个老法院的自述》的著作里作了记述。无妨引述如下:

“1958年1月响应毛主席下放干部的号召,我和其他同志下放到太和农场劳动锻炼。1958年7月由太和农场调九顶山铜矿,参加大战钢、铁、铜的运动,法院下放干部除陈忠柱同志留太和农场,我和另外三位都上了山。当时全州十二个县市上马三万余人。我分配到山下茨坪村公路指挥部工作,每天审批各伙食团日用粮单。我因有病到祥云城医治,委托一个同志代管,他工作拖踏,半月后评比,我被插了“白旗”,直把我吓了一跳。插“白旗”是反“右派”斗争的继续呀?我内心有愧,忐忑不安。庆幸的是几天后矿部通知我上山,到冶炼厂报到,参加冶炼训练班。我正为能够学好科学技术而高兴,遗憾的是,只学了一个月就以“技术员”的身份去领导农民 “放卫星”,那可真有点像张飞夜战马超。我在冶炼车间任排长,洲城街农民许世周任副排长,管三个炉子,我和许各负责一个炉子,另一个炉子由杨逢春(下放干部。和我一起受过培训也是技术员)负责。我们建的高炉七、八公尺高,炉堂不透气,尽心尽力的工作,炼出含铁铜一百多公斤。

我怀着喜悦写了喜报,组织了100余人敲锣打鼓送到矿部,赢得了矿长的赏识,颁发了“红旗”,我自忖:这不就把以前插的“白旗”一笔勾销了嘛!回想前久郭矿长在万人大会上讲:一定要把铜矿办好,办成10万人的城市,是云南的第二个东川铜矿,我听了心中热乎乎的。我把我的三弟和我的妻子也调来矿区,每月领18元工资(扣除伙食6元外余归己用),这远景如能实现岂不美哉?准备全家扎根矿山,为国家工业化贡献青春。但事与愿违,红旗领来之后,矿石不争气,后来连含铁铜也炼不出来了。郭矿长是山西省人,在万人大会上的报告,事隔数十年还有印象,郭的声音十分洪亮,他说:“同志们,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想当年老子打阎锡山(军阀)部队,打得他龟儿子倒骑毛驴。”整个讲话全是鼓干劲之语,没有听到科学二字。我听了心顿时凉了,总觉得人力、物力、财力耗费是无法计算的,反正面临垮了,完了的趋势。再看民工们建的数千高炉,大多是夜战的,就像鸡厩一样,一脚就踢倒了,那里像炼铜炉,真使人啼笑皆非呀。转瞬之间已是1959年春节,宣布马厂箐铜矿下马,大批的民工回家了。面对农村办公共食堂的困难生活,一年之计在于春,再减产饿死人怎样办呀?人们还是热诚拥护共产党努力把生产搞上去。

1959年6月调职或下放的干部到祥云县梁王山桃园队栽秧,一个组10来个同志,组长是洱沅县调职干部张同志,我是副组长,那情况可不好呀,一些劳动力得了水肿病,能栽秧的寥寥无几,中年妇女说有风湿不能下水。我们明明知道那是农村食堂饭吃不饱,我们当干部的不能强迫她们,于是我们带头上阵,栽到农历六月初才结束。同年8月矿党委召开大会宣布:属祥云大县来的(58年宾川、弥渡并祥云县)回县学习后回机关工作。”

1959年春节前,要组织文艺汇演,我被调去参加创作和教他们唱歌。我认识了一位叫王开华的人,他是宾川大辛村人,与溪河村相距不过二里之遥,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他爱好文艺,但没有文化,经过我一点拨,茅塞顿开,与我结成好友。当时马厂箐铜矿面临下马,大批的民工就要回家,我也不会例外。而王开华所在的冷风箐冶炼营全是宾川成分好的农民、种植棉花的能手,而我来自马厂箐厂部,跟他们扯不到一起。据可靠消息,王开华所在的冷风箐冶炼营全部宾川棉农,要到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传授种棉技术。王开华出于对我的喜爱,就把我的成分改为“中农”,与宾川棉农合流,加入了宾川棉农的行列。过了春节,到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的队伍出发了,临行前,祥云县委农村工作部的一位干部,对每一个人员核实,他看见我那么娇小脆弱,问我几岁了,我回答得刚劲有力:“十八岁!”侥悻过关。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我会走得这么远,翻过无尽的山谷,到了清华洞。清华洞这个幼年时就多么熟悉的名称,父亲到昆明做生意的必经之道,滇缅公路要经过这里,二十世纪二十年代龙云执掌云南政权之后,因为他的女人李培莲是宾川县宾居街人,对宾川县情有独钟,据说他和他的谋士站在鸡足山下,遥望起伏的山峦像一面飘扬的旗帜,他的谋士灵感顿生,提出,如果能在顶峰建一座塔,这座塔就是这一面飘扬的旗帜的矛头。龙云采纳了他的谋士的建议,先行修通了从清华洞到宾川的公路,这对于推进宾川社会经济的发展无疑是起了很大作用的。清华洞是一个交通枢纽,明天就要搭上汽车,奔向从未见过的茫茫的大世界,睡在清华洞的驿站里,我百感交集,终于再一次逃出杨岱、李学孔的魔掌。

汽车第一天开到南华县城,南华又称镇南,特产一种叫月琴的乐器,听家乡年纪长一点的人说,1949年以前,这里曾经办过一所有名的镇南师范学校,想必应是一个有着丰厚文化底蕴的城镇,汽车停在城外,约不到志趣相投的伴,否则是要到城里逛一逛。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过往南华数百次,因为交通状况改善,没有投宿南华的机会,一直无缘拜访这个文化名城。还是1991年在云南科技出版社出书,找了一个间隙,去南华看望一位宾川友人,才得以实现。但,感觉是令人失望的。我的友人是做文化工作的,可能在离开宾川以前,怀抱着和我一样的想法。也许我们都太健忘了,1949年以后对古老、传统文化的摧残,还看得少吗?正是这样一种错误的判断,导致他几年后不得不再一次调回宾川。这一次去南华,还看望了另外一个人,夏开宇,他是南华当地人,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宾川教书,为了解决老婆的农转非问题,去了宁蒗,现在又回到自己的家乡。因为他的母亲要求回归故里,他的父亲在文革中犯了“恶毒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和林副主席”被杀害,他的父亲是地主成分啊,犯了这种罪,贫下中农成分也在劫难逃。父亲忌日,夏开宇在某部队大学生连劳动,夜里常常在睡梦中惊醒,从此患上神经衰弱症。经过二十年的颠沛流离,他和他的母亲回到故里,待母亲归世后,和父亲那冤死的灵魂埋葬在一起。

第二天傍晚到达昆明,一路山光水色,令我这个不曾出过远门的农村孩子,打开眼界。滇池边上高耸云天的三角铁架,是拉电线用的;夜晚在饭店里吃饭,如同白昼,为什么宾川中学的电灯是昏黄的?这儿的电灯是圆柱形的,经过打听,才知道这是一种叫做日光灯的照明器,顾名思义,难怪如此。吃完饭又上了火车,拂晓时分在开远下车,开远给我的印象是一个工业城市,因为有许多高大的烟囱。马上又上了一辆铁兜汽车,以前坐过的是木板与金属相结合的车厢,这纯金属的,又浅,我老担心甩出去,紧紧抓住旁人屁股下的行李。终于到达目的地--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100多个宾川棉农被安排在政府招待所吃住,没有打开自己的行李,第一次享受了只有机关干部才能享受的待遇,我想我们这100多人都和我是同样的心情吧。第二天州委农村工作部的领导接见了全体人员,第三天就开始分工,分别到文山(当时砚山并入)、马关、、西畴(当时麻栗坡并入)、丘北、广南和富宁6个县。我和王开华分在文山县,自治州首府就在文山县城,盘龙江蜿蜒流过,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就在这里设州置郡;明、清设广南府和开化府;云南和平解放后设文山专区, 1958年4月1日,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成立,有汉、壮、苗、彝、瑶、回、傣、布依、蒙、白、仡老11个民族。到了县里又分到各个公社。这一回,王开华到攀枝花公社,我到八嘎公社。有了互联网以后才知道,“八嘎”系壮族语,即“小河交汇口”之意,位于砚山县东南部,西北与者腊、盘龙两乡接壤,西南与文山县东山、追栗街乡毗邻,东北与蚌峨乡连接,东南与西畴县西洒镇、蚌谷乡接壤,总面积377.6平方公里,辖12个村民委员会,154个自然村;总人口34370人,全乡总耕地面积24593亩,人均耕地0.73亩,属省定扶贫攻坚乡;乡境为中山河谷地形,乡内属亚热带气候类型,气温高、湿度大、雨量充沛,是冬季农业开发的适宜区,乡内盛产稻谷、玉米、大豆、小麦,经济作物有三七、花生、辣椒;适宜发展杉木、板栗、八角等经济林木。乡人民政府驻八嘎,距县城33公里。

当时我们去时,老远老远,不会少于一百里,那时是从文山县城出发,不是从砚山县城出发。在八嘎公社没有呆了多久,回县里整训。我们在八嘎这个小组的一个有夫之妇怀孕了,怀孕就怀孕呗,我们的组长是一个聋子,立即把这事反映上去了,其理由是这么长时间没有听到这个婆娘怀孕,否则当初就不会让她来文山,怎么跟他男人交代。聋子组长给这个女人做工作,这个女人交代是麻子谭某干的,谭麻子结婚多年,没有生育,经过医院检查是他没有生育能力,怎么会呢?谭麻子提供了一个线索:一个在八嘎下乡的干部跟这个女人来往频繁。于是又把这个干部找来,但是这个女人死死咬住谭麻子。葫芦僧判葫芦案,最后还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丈夫,坚定不移的承担了责任,谭麻子和那位干部才脱了干系,否则中国劳改营至少要增加一名新成员。庆幸这一次的整训,把我从山谷中调整到古木公社。

1959年到文山县古木公社种棉花(右)

互联网上说,古木镇位于文山县东南部,距县城15公里,东接追栗街乡,西连平坝镇,北连攀枝花镇。总面积167.75平方公里,辖9个行政村,大部分为山区、半山区,多岩石,缺水,平均海拔1405米。有文马公路和古平公路穿境而过。2000年,全镇人口25556人,其中农业人口24700人,占总人口的97%,境内居住着汉、壮、苗、彝、回、瑶、傣、蒙古8种民族,其中少数民族占总人口的36%。 古木镇是文山县较大的乡镇之一,其以街中一古树为中心向四方外延。据说此树已有几百年历史,古木由此得名。古木是三七的起源地之一,被誉为”三七之乡”;经济林果葡萄、石榴、桃、梨都是很好的水果。

从上述的介绍看,古木的缺水,四十多年了也没有解决。公社门口一个大水塘,来源是雨水,如果老天不降甘霖,古木人只有渴死。我没有想到,世间还有这么干旱的地方,一年四季就吃这浑浊的泥水。说也奇怪,古木街比我家乡牛井街大得多,建筑布局也在牛井街之上。如果经济不发达,是解释不了的。我想,正是这种特殊的干旱环境,才造就了古木特别优异的“三七”品种。你能不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公社的书记姓李,公社的社长也姓李。一天晚上,街心里召开批斗会,被批斗的是姓李的社长,主持批斗会的是姓李的书记,批斗会不怎么热烈,只是听见一个大队妇女主任在咆哮:“李显明,你这个右派分子!你这个右派分子!” 第二天,这个姓李的社长就被带到平远街农场劳教去了。姓李的社长,妻子是供销社售货员,对人客气,一点没有丈夫是社长的感觉,他们有两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对人很有礼貌。听人家说,社长原来在县委农村工作部,反右派都躲脱了,怎么就躲不脱这一劫。听人家说,社长的家庭出身不好,我回想起前些日子到文山县城参加传达八届八中全会的大会,不是揪出来彭德怀吗?文山县委要完成反右倾的任务,不就落到李显明的头上,他究竟是定性为右派分子,还是定性为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不得而知。每天从供销社门口经过,我总是避开售货员伤感的眼神。公社干部的名字都忘记了,惟有李显明这个名字没有忘记,后来一家人怎么了,但愿能够熬到右派改正,从孩子的年龄看,上大学是不可能了。

古木缺水,只能种包谷,当时执行的是毛泽东制定的农业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工、管,密植放在第一位,密到什么程度,密不透风。每一个农民的心里都清楚得很,这是绝对收不到包谷的,但是你不能说,你不敢说,说了就是反革命。也有一个不怕死的人,是个老贫农,他坚决拒绝加入高级社,拒绝加入人民公社,只有他的包谷获得好收成。古木人民可以作证,1959年,绝对不是自然灾害,完全是人为的,完全是政策的错误。我分到纸厂大队传授种棉技术,黑山生产队是一个苗族聚居的村寨,我不懂他们的语言习俗,用语不能带“苗”,用语带“苗”就是对他们的侮辱,有一次我说到蔬菜“蒜苗”,立即遭到他们的反感,向他们请教,改称“蒜叶”才饶我。一个县委农村工作部在黑山生产队蹲点的干部叫李桃兴,在黑山生产队推行小段包工,提高了生产积极性,我把他开会时总结的内容写成一篇稿子,投到《文山日报》,几天就登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给报纸投稿,第一次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后来的若干年月我又给其他一些报纸刊物投过稿,第一次投出去的总是被采用,我常常听到有的人屡投不中,由于坚强的毅力,不气馁,不消沉,终于成为大作家,我怎么就连文学这道门槛都跨不进去呢?仔细思之,是才力不足。

古木街,几百户人家就一个公共食堂,一日两餐,玉米糊糊,从来没有吃过一顿干饭,我们三个宾川棉农还算好,不定量,吃多少舀多少,其他群众,一家子,五、六口人,七、八口人,就那么一盆、半盆,只能吃个半饱。吃稀,人哪来气力,好在我们特殊,公社打个证明可以买两斤猪肉,补补身子,个别和我们相处较好的农民朋友,也沾点光。与我处得最熟的要数李桃兴和王知白,他们两都是县委农村工作部的干部。王知白,大腹便便,那种饿肚子的年月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据李桃兴讲,王知白曾经担任过麻栗坡市长,文山专区文教科长,被免去职务后工资仍旧拿九十多元,一个顶李桃兴这样的干部三、四个,难怪大腹便便。相处熟悉以后,从他的口中对他的情况略知一二,他当时三十六、七岁的样子,刚刚结了婚,妻子是他的家乡石屏的一位小学教师,因为当时的政策不给人家解决夫妻异地分居的困难,所以我也没有见过他的妻子。他带我到他的住所,看他的藏书,大部分是古代字画,一本书的定价几十元,甚至上百元,令人咋舌。我对书法、绘画一窍不通,王知白可能认为竖子可教,才带我去接受艺术熏陶,使他失望。他没有谈他的升沉,但他提到朱家璧(中共滇桂黔边区游击队副司令员)把他引上革命的道路,他和朱家璧交情很深,朱家璧(时任云南省军区副司令员)因为公务来文山,还约他去叙旧。1960年我回到宾川,还跟他通过几次信。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和他又联系上了,画家王舜的妻子李照华是石屏人,夫妇俩常常回去石屏,我无意中说起王知白,他们知道这个人,是石屏老年书画协会的知名人士,于是我和王先生又开始通信,此时他已八十多岁,开头他记不起我了,经过回忆想起来了,我还问了李桃兴的情况,他告诉我,李桃兴于1962年被精简下放。至于他本人按副厅级待遇离休,在家乡安度晚年,醉心书画。在一次通信中我提到我认识的一位来自文山的书法家,他对此人,十分鄙夷。我想,那是观念方面的差异吧。

说起艺术,我并不是那种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我考进高小时教美术的是段枢衡老师,时年三十七岁还没有结婚,在所有老师中,文学艺术修养数他最高,对学生极为严厉,第一节课就是手工劳动课,要求用篾片编一个花瓶。这对于从事过手工劳动的同学不是一件难事,砍倒一棵竹子,削成篾片,参照模型,即可编成功。但对于我们几个从来没有干过手工劳动的同学可就难了,临近第二节美术课,别的同学已经做好,我们几个却没有做,杨克军信息最灵,他说段老师处罚人厉害得很,我听他的,趁段老师还没有来到教室,我们几个人一溜烟奔向校外的原野。段老师是学校的教务主任,第二天的全校大会上,宣布了这一逃课事件,但我不是主谋。没有商量的余地,继续完成做花瓶的作业。破竹子的时候,锋利的钢刀砍到左手的虎口,好深啊,淌了好多血,刀疤至今犹存,留下永久的记忆。在别人的帮助下,勉强做了一个交差。段老师的评语是:“牛皮斑鸟语花香”,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从此断送了我对美术学习的兴趣。1960年秋季在我最困惑的日子,我找了一本《怎样画铅笔画》,学了一阵子,自我感觉良好,遗憾的是未能坚持下去。1975年以刻笔为突破口开始的工艺美术活动,竟然解决了我一家四口的衣食,重新燃起了我对美术的学习兴趣,此后在书法方面取得了长足的进步。我才发觉我在艺术方面并非缺乏天赋。我曾经作过一种假设:如果不是1979年考医而开始的长达二十五年的科研工作,十年的工夫,在我的家乡大理地区做一个书法家,恐怕不会有问题。当然历史是不能假设的。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机遇,问题在于你能否抓住。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问题,这涉及到诸多方面的判断。但是在政治不清明的时代,即使这这一次被你抓住了,下一次也难以逃脱。1959年我远在文山,我还沉浸在1958年的升学考试,连试卷都没有批阅。我和大部分成分不好的同学,还生活在不录取通知书的噩梦中,但是就在这一年,那些成分不好的同学毫不气馁地再次参加了升学考试,出人意外地被录取了,因为新办了一所东川冶金工业学校。我的同学王舜,也因为新办了云南艺术学院被该院美术系录取,从此实现了童年萌动的做一个画家的梦想。宾川棉农的大队长王某曾经动员我在文山参加考试,他负责去开证明、办手续,被我谢绝了,我有我的苦衷,我解不开1958年被打击的死结。如果我依了王大队长,也许命运给我开启的又是另一条路。还是那句话,历史是不能假设的。

在古木,一日两餐,玉米糊糊,吃稀,人哪来气力,我终于病了,患的是慢性腹泻,医生开的十全大补丸,没有效果。我有一种恐惧感,我会客死他乡。我又去投奔王开华,他在攀枝花公社石硐大队,这里能够吃到干饭,经过治疗和调理,慢性腹泻治愈,人又恢复了生机。这里地处文山城区,是全县乃至全州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与王开华在一起的王朴和我同年,我俩摸鱼、捉泥鳅,改善生活。一日之内徒步七十公里,到砚山买肥皂,是平生一日之内徒步最高记录。那一天回到文山县城,天晚了,到国营食堂吃饭,平生第一次喝酒,喝了二两,醉了,一路上歪歪倒倒,回到石硐大队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听到一个下乡的干部在说什么,我竟然跟他搭话,说的肯定是醉话,受到这位干部的斥责。第二天醒来,王开华批评我说:“能喝多少喝多少,不能喝干脆就不喝。”从此以后,任凭别人怎样劝说,我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丢脸的事情。当然,事情也有它的两面性,在官场中,在与人交往中,就个人讲,是洁身自好了,但是却少了克敌制胜的法宝,永远扮演着边缘人物的角色。在石硐大队生活的日子里,我还认识了攀枝花公社社长段鹏苍,是一位文学爱好者,他有许多外国文学著作。据了解他也是州委农村工作部下放来当社长的。在石硐期间,古木方面几次要我回去,我以治病为由,一直赖到有了撤退的消息才回去,根据有关规定还领到几十元补助费,古木方面不但没有打折扣,还给我作了很好的鉴定。这时,正好收到我父亲来信,要我买一点三七带回去。约一百人的宾川棉农这个群体,其中不乏有识之士,在州府集中的日子里,提出安排工作的要求,文山州当局解决不了,我们于1959年10月1日晚上到昆明,昆明灯火辉煌,领略了十年大庆的盛大情景。我们住到云南省农业厅,要求安排工作,云南省农业厅领导好言相劝,把我们打发回宾川。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