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2009年5月摄于原菁莪财校大门

(7)追求理想,走向新生

从云南返宜后,父亲便叫我修学,送到栈房街华顺栈当学徏,指望我按他的人生道路,子承父志,作一个正派商人。这与我专心求学,改造社会的理想互不相容,迫于父命难违,只好服从。这华顺栈老板黄治尧仍非正派商人,勾结青帮,贩卖大烟,竟把一封封鸦片烟藏到我的床下,当查烟的警察路过时,我打开楼上窗户,把一包包的鸦片烟扔到街上。黄老板气极之下,请来父亲说:你这个大少爷我管不起,请你领回家去享福吧。父亲得知原委后,并末过多责备于我,因为他平生最恨烟毒,祖父便是被烟毒所害,死于云南的。他严肃的问我:“你这一生竟想何为”。我认真回答道:“学有所成,报效社会”。秋季招生时,父亲通过商会会长李召尧推荐,我进入菁峩财经学校会计班学习。

菁峩财校由商会主办,实际上是为宜宾商家们培养接斑人的子弟校,其学生良莠不齐,有混天过日的公子哥儿,也有立志求学,报效社会,以振兴中华民族为已任的进步青年。前者花天酒地,无所不为,后者勤学苦读,关心国家前途,思想进步,对蒋家王朝时有不满评论。前者在学生中的代表人物为侯德成,侯德君两兄弟,他拉拢一批学生参加三民主义青年团,为校中一霸。后者以邓亲寿为首,也有一个什么进步组织,但未公示于人,不得而知。邓亲寿的父亲和我父亲是生意上的老友,我们俩家交往甚密,便成了同学中的良友。古语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邓亲寿学习优良,博通古今,与之交谈,受益甚多。记得一个星期天中午,我和父亲在他家吃饭,午后,大人们玩牌,同时闲谈,论及时事,有的说:“朱毛已攻战上海,老蒋抵挡不住了”。又有的说:“听说共产党要共产共妻,到时我们也没好日子过哟”。邓三爷说:“打牌,打牌,休谈国事,今朝有酒今朝醉,何愁明日是与非”。邓亲寿拉着我的手,进他的书房品茶。他说:“当今能救中国的只有朱毛领导的共产党,解放军一定会打败国民党的,因为他们解放全中国是为了建设一个民主自由,人民自已的国家,人民是拥护他们的,史云: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就是这个道理”。我也告诉他看了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的感想。他说:“我们应学有所成,将来为人民的新中国贡献一生”。他又压低了声音告诉我:“最近我们全城学生要举行一次反内战反饥饿的示威游行,到时候你应主动参加,那就是追求进步的表现”。

一九四六年的五月四日,宜宾城两千多名中学生在新操场集合,举行反内战,反饥饿,纪念五四运动的大游行,我们振臂高呼:反对独裁、反对内战、反对饥饿、要求民主自由、“五.四”精神万岁等口号。游行到县政府和国民党县党部门前时,便停下来表演街头活报剧和唱歌。从早到晚,我们狂热地奔跑呼号,企图唤醒民众于一日之间。饿了便吃自己带的面包,渴了便饮百姓们准备的凉茶。围观的人们,无不为之感动。军、警、宪、特,全部出动,守卫在街道两旁,目赌现状,手足无措,只好听之任之。至到天黑,方各自收兵。

可惜,正当我的好友将领入革命道路的时候,他决定赴昆明大学读书,继而留学德国。除了惋惜,我只能为他祝福。临走时,他握着我的手说:“我已委托张少君同学,帮助你学习和进步,希望你好好学习,追求进步,为即将来临的新中国多作贡献。”我表示,一定要为追求的理想奋斗终身,走向新生之路。

一九四八年,父亲娶了个姓肖的继母,我的人生因此而受到很大的挫折。肖氏性情刁蛮,且不容于我兄妹三人,她对父亲说:“福儿年纪不小了,应学做生意才是正道,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俗话说得好,有后母就有后父。果然父亲命我停学,为我在林家巷开了一个丝帕铺。与同学们便失去联系。这时,国内战争已进入最后阶段。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国民党崩溃已定。各阶层的人们都在打算着自己的后路。后母和父亲希望我能成家独立,于次年十一月,便送我到家乡刘表叔家,托他为我办了婚娶之事,他说:这是应急婚事,诸多从简。完婚后,回家路上,便知道宜宾已和平解放。一个月的新婚生活中,我和妻子进一步得到了感情的交融,彼此了解更多,我向她坦诚表白自己的理想是奋发读书,学有所成,争取进步,为新中国建设服务。她表示说:一生无悔,衷心的支持你实现自己的理想,决不拖你的后腿。在妻子的鼓励下,我考上逸凡职业学校高商班学习财会。遭到父亲和后母的极力反对,拒绝向我提供任何经济帮助。妻子鼓历我说:“读书是你的志向,希望你克服一切困难,也要坚持下去。”幸好当时人民政府对职业学校的政策好。学杂费全免,我在家中拿了米在校自己煮饭吃,妻子偷偷的为我炒些咸菜带走,解决生活问题。我根本没有作饭的能力。有时饭煮糊了也得吃下充饥。同学们笑我是吃糊涂饭。我内心里还是感到充实和自信。百倍努力,勤奋苦读。每期成绩都是班上的前三名,得到同学们的尊敬,老师和校长的信任,每期都能拿到一等奖学金。还选为学校的文娱主委。成了一个团组织培养的学生干部。内有妻子的鼓历,外有同学们的敬爱,上有老师校长的信任。还有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的关怀。我感到生活在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新中国无比幸福。青春美好,我心飞翔。每当星期六晚上,男女同学手拉手尽情舞蹈,放声歌唱:月亮升起在东方,营火燃烧在广场上,年轻的朋友快来舞蹈,年轻的朋友快来歌唱,我们的歌声充满快乐,歌唱自由,歌唱幸福,歌唱祖国走向富强……。我们就是那样的热情,那样的天真无邪。以为我们新社会的生活,就是蜜糖包上花生米那样的香甜。

土地改革时,我和一些学生会干部,暑假时,调到土改工作队去协助工作。通知下来,我为能得到组织信任,参加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而心喜若狂。回到家里,抱着妻子跳跃着说:“我是土改工作队员了,我要和地主家庭决裂”。便拿起斧头,把管氏列祖列宗家神牌位砸个粉碎,幸冲冲的去工作队报到。分配工作时,刘队长说:“我们有的同学出身地主家庭,能参加土改,我们欢迎,但我们会采取回避政策,让你们放心的工作”。回避政策四字,有些刺痛了我的自尊心。是怕我不敢面对自己的地主父亲,还是根本就怀凝我参加革命工作的动机?但一切服从组织乃革命者的天职,我只能努力工作、来解除组织的疑问。

土地改革是一场恒古未有的运动,农民和地主都觉得有些感到惶然,难道一日之间就可以把地主的一切所有变为自己的吗?这是农民还不敢相信的凝虑。地主们却不甘心自己辛苦盘算来的土地和财产就这样付之一旦。毛泽东很会鼓动农民,他说:“地主小姐的牙床,泥腿子也可以去滚一滚”。当然是首先要打掉地主的威风,成立农会,让农民们为所欲为,打倒土豪分田地,一切权利归农会,斗争地主时,或关或杀,全凭把持农会的主席和土改工作队长。

(8)我说了算 错杀也活该

我为了表现自己革命的决心,通宵达旦的写标语,造册子,还要争取去参加斗争地主大会。看到地主们被打得头破血流时,心裡还觉得痛快。斗争会上、只要工作组长说声把不认罪的地主张祖德拉出去毙了、马上就杀掉、农会主任说;是不是请示下上级、工作组长说;我说了算、错杀也活该。我也知道,就在同时,我的父亲和妻子在另一個地方同样在接受农民们的斗争。见此情景、虽有些恐怖但也坦然。甚致觉得自己有了很大的进步。

暑假期满回校时,工作队给我的结论是:工作极积,革命立场坚定。回校后,校方又给我增加了奖学金。高兴的跑回家中,想告诉妻子這个好消息,谁知进门一看,四壁空空,经农民抄家以后,除留有一口铁锅做饭外,便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了。父亲和后母怨恨的看了我一眼,扭头便走,其它人也呆在一旁,毫无表情。妻子悄悄的拉了我的手走进房中说:“现在除了我和最疼爱你的祖祖,都恨你打破家神,不敬祖宗。父亲骂你是管家大逆不道的败家子。听说他还要把这住房也卖掉,今后我们連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她忽然扑到我怀中哭泣起来说:“我一個十六岁的弱女子,什麽事都不懂,让你后母当丫头使用,忍气吞声,低头作人,而今还要替你们当地主,去受农民的斗争,我也是关了五天牛棚才放回来的啊!”我擦干她的泪水,安慰她说:“等我毕业后,有了工作,自已成家立业就不会受她们的气了”。

回到学校后,同学和老师对我都敬重几分,另眼相看。这时,正是抗美援朝运动高潮,我白天学习,晚上排練歌午和活报剧,到街上宣传时演出。还要通宵达旦的写大量的标语,這都是我文娱主委的本职工作。真是朝气蓬勃,浑身是劲。同学中当吋耍得好的有学生会主席李永生、付主席杨仕华,相互间意气相投,无话不说,亲如手足。杨仕华家是作蔬菜生意的,李永生家是屏山油房老板,此二人家庭经济条件都远胜于我这佪破落的地主家庭,对我生活上时有帮助,有钱吋夥着用,一支香烟也是共同分享。

暑期到了,宜宾团委组织了夏令营,培训学生中的进步青年,发展团组织。我们三位好友都接到了通知,皆大欢喜。杨仕华在家中备了酒菜,我们三人开怀畅饮,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杨仕华说:这次参加夏令营的都是各校的进步青年,听说要吸收不少人入共青团,入了共青团,便能争取加入共产党了,成了党员,就能得到党的信任,得到党的信任,便能把你放到领导岗位上去。我听他说得津津有味,便开玩笑说:“到那时你杨仕华便夫荣妻贵,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了。”李永声说:“不叫作威作福,是更多的为人民服务。”杨仕华说:“那些都是后事,目前希望我们三人都能争取加入共青团组织。”李永生举杯说:“为我们共同进步干杯”。

夏令营的生活非常紧张,早上做晨操,上午学文件,下午写心得,晚上开大会,除中午休息一个半钟头外,根本就没丝毫空闲时间。进行到第二阶段时,团委路书记作向党交心的动员报告,他说:“你们青年是新中国的希望和主人公,特别是知识青年,更是建设新中国的生力军。共青团就是这支生力军的先进组织,为了能成为先进组织的成员,你们必须放下旧的思想包袱。特别是有的同学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更须要与旧家庭决裂,彻底的站到人民立场上来。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说过:‘出身不由已,道路可选择’。只要你们能彻底向党交心,做过些什麽,想过些什麽,竹筒装豆子,全都倒出来,就是进步,就是党的好青年”。

动员会后,整个学习空气都沉重起来,每颗天真纯情而幼稚的心,都在深思怎样才能毫无保留的向党交心,取得组织的信任,成为一个光荣的共青团员。

向党交心规定从八岁起,我当年正二十岁,只有十二年的人生须要交待,这短短的十二年中,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可以说得明明白白。小组发言中,我控诉了家乡恶霸地主唐章甫的罪行,谈了对黑暗的旧社会的痛恨,对劳苦百姓的同情,谈了如何接受了革命思想,决心走改造社会,为建没民主自由富强的新中国的理想和决心。也谈了如何砸碎了家神牌位,与工商业兼地主家庭决裂,和参加土地改革,及在抗美援朝中的表现第第。受到小组表场,夜晚,辗转反侧,冥思苦想,恐有所遗漏,未向党澈底交心。又写了份书面材料。进云南时,吃过三口鸦片客烟,十三岁时,同表兄唐忠培去看电影,时间尚早,他带我去过一人家,全是姑娘们,我在客厅等他,半小时后方出来同去看电影,后来才知道那是妓院,偷吃过别家的桂元等,无不倾其所有,给组织交心。

学习第三阶段,转入互相帮肋,共同进步,气氛变得紧张严肃起来,要求相互指出不足之处,帮肋有错误的人提高认识。在联组会上,主持会议的组长张义容忽然宣布说:“今天的联组会是为了帮助管正和同学认识他的反动言论和错误思想,大家一定要严肃对待,打破情面,大胆发言”。她话音落时,使我大吃一惊,对这突然袭击,感到惶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反动言论从何说起,百思不得其解。正当此时,杨仕华站起来指着我说:“管正和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去年五月一日晚上,我和他下自息后躲在操场树下抽烟,李永生碰上时说:“同学们给我反映,说我们不应抽烟”。当时管正和竞说:‘毛主席都抽烟,我们怎麽不能抽呢’。他竞敢把自己和伟大领袖毛主席相提并论,真是思想反动到了极点。这事情还有李永生在场可以作证”。当张义容叫李永生发言作证时,他己离开会场不知到那里去了。她气愤的说:“同学们,能不能站出来和管正和的反动言论作面对面的斗争,就是考验你们在大是大非问题上的态度。就是争取进步的表现。像李永生同学这样就是逃避斗争,是落后的表现。再说:管正和出身于工商业兼地主家庭,从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寄生生活,他十几岁便进过妓院,又吸过烟毒,他抽香烟是留恋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而伟大领袖毛主席抽着烟时,是在想着全国人民和世界人民,如何能过上民主自由幸福生活的大事,决不可以相提并论。同学们一定要提高认识,澈底批判他的反动言论”。她发言后,会场掀起了高潮。有的说:“他抽烟就是留恋地主阶级的腐朽生活,攻击毛主席就是想复辟蒋家王朝。”有的说:“过去他伪装进步,是想蒙被组织和群众,混进革命阵容,搞复辟活动”。还有的说:“管正和必须向人民低头认罪,彻底改造思想,争取党的宽大,走改过自新的道路。”

在这种会场,我根本就被剥夺了发言权,任人指责,骂个狗血淋头。谁都想踏着我被侮辱的灵魂,爬进革命的庙堂。我方尝到了人心险恶,世态炎凉的滋味。更令我感到痛心和失望的是:用我向党交心的事,罗列为我的罪行。欺谝我坦诚的良心,使我失去了对党的希望。悔恨中我想起少年时读<增广>中的几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

批判会后,我拒绝写认罪书,我说:“对杨仕华没说过攻击毛主席的话”。找李永生作证时,他已自动退出夏令营活动。而我则因思想反动,受除名处分。杨仕华有功,批准为光荣的共青团员。

(9)柳暗花明 苦尽甘来

抱着被褥,垂头丧气的回到家中,妻子感到奇怪,问我说:“你说要学习两个月,怎么就回来了呢”?我气愤的说:“那样的学习,简直是整人,不学也罢”。她知道我受了委屈,不便多说,捧着自己的肚子说:“你的儿子在蹬我,快要出来喊你爸爸了”。经她提醒,我把一切烦脑抛掉,面对现实,妻子己怀孕十个月了,快到临产,我这个混仗准父亲,怎么还在想那些无聊心事呢。我抱着她问:“你生孩子怕不怕呀”?她说:“生孩子我到不怕,怕的是生下来我们怎么养活他啊?眼看分文没有,你那狠心的父母,自逼着我们分家后,丢下五毛米钱,就从不管我们死活,明知我快生孩子了,照面都不来打一个,吃了今天无明天,这日子我真不知怎么过下去呢”?晚上,我喝了半碗稀饭,躺在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的想,怎样才能渡过这个难关。卖无可卖,借贷无门,何以为生。忽然想到唯一可求之人,不出卖朋友的李永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二天,我找到李永生时,见面他便说:“想不到杨仕华竟是一个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们真是有眼无珠,认错了人”。我说:“那些都不重要了,我今天找你是为了别的急事,得知我的困境后,他说:”看来我俩都不要去读书了,前两天我父亲来信,叫我在宜宾给他油厂找个会计,我看你最适合这个工作“。我说:”到屏山我还没路费呢“。他说:”朋友一场,路费算我的,到油厂工作后,我给父亲说,预支两个月薪水,嫂夫人生孩子便不愁了吧“。我感动的说:”果真如此,应感李兄再造之恩“。他说:”此乃顺水人情,何恩之有,但明日便要起程,你快回家准备吧“。回到家后,面对自已的爱妻,欲言又忍,实难启口,生产时留下她一个孤独的弱女子,无亲无故,何人照看,更加断炊之苦,怎能生活下去啊?若不去屏山工作,守在一起,更如坐以待毙。我只好跑到父亲家中,与后母肖世静求情,请她去照看快临产的媳妇。他们听了之后,冷眼相向,根本无动于衷,心中感到失望,但事己定下,无别路可走,第二天临走时我才告诉妻子到屏山谋事,听了之后,她嚎淘大哭起来,跪在地上,抱住我的双脚不放,凄历的嘶叫道:”你不能走,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好丈夫,你抛下我一个人,怎么活下去啊!你不管我,还要想想我们的孩子吧,难道你要让他出世就见不到爸爸吗?你不能这样狠心,不能这样狠心丢下我们母子不管啊“!她的哭声像一把尖刀,刺痛着我的良心,真想放弃一切,留下来共同面对残酷的现实,但想到走出去尚有一线生机,留下来话路全无,又鼓起我的信心,我扶起妻子对她说:”正是为了孩子和我们的生存,必须到屏山去找条出路,找到工作预支了工资,马上寄钱给你,所以你还是放我走吧“。争脱她的手,我硬着心肠走出了大门,耳边还听到她不断的呼叫和哭声。到屏山后,他们一家热情接待,半月之后,却未谈及工作之事,我早已忍不住了,问李永生什么原因。他说:”这些天父亲正为我是否继续读书的事在作难呢。我说这不关我做会计工作的事吧?他说:“怎不关你的事,我不读书,父亲便叫我作会计,自然就不用再请你了。”我问他现在决是否。他说:“昨晚我们决定不去读书了,父亲说,你辛苦一躺,很对不起,叫我给你二十元辛苦费。”须然一场希望又成空,感到些失落的痛苦,但他们父子也算仁至义尽了。送我上船时他说:“你还是回校好好读书吧,不要再和杨仕华交往了,争取进步都是假的,学好本领才是真功夫。”挥手再见后,我站在船头,凝视着两岸飞逝的青山,奔流不息的金沙江水,感受到茫茫人海,难主沉浮,起步维艰,人心匝测,世态炎凉,处处险滩。

回到家中,妻子甚是惊喜,她生下儿子已十佘日了,我们抱住一团,万感交加,不觉热泪盈眶。妻子说:“孩子下地时,哭声惊动了隔壁廖师婶,送了五元钱和一些旧布做尿片,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办呢?”我告诉她:临产时离开你,是我的错,结果还是一场空,害得你受苦了,我真是一个没良心的糊涂丈夫。妻子说:“幸好我身强体壮,孩子吃不完奶水,廖师婶又介绍了一个缺奶的孩子给我喂,每月还可以得到一份工资,我们节省着过日子,苦一点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啊!你安心去读书,争取毕业后有了工作,就会好过起来的”。我给儿子取了个单名“平”字,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成人。

进到学校,不管男女同学,视我如路人,往昔那一张张热情的面孔,变得冷若冰霜。唯一能使我得到一丝温暧的是,善良慈祥的罗沐郁校长。她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的说:“一个人的一生,难免要犯这样那样的错犯,甚致有时犯了错误自己还不知道。从错误中吸取教训,不要灰心丧气,要自强不息,才能进步。你不当学生会干部,集中精力到学习上来,说不定还是好事”。同时还告诉我:“开学典礼会时你没来,上级已经宣布,学校要和菁莪财经校合并,成立四川省宜宾财经校,合并时要通过考试,从新编斑,我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来”。

半个月的复习期间,我断绝了给所有同学的交往。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会计书,合斑考试,名列全校第二名,进入高商毕业班。当时,国家财会人员奇缺,四川省供销社将毕业班一百二十六名同学,接收为正式干部。学杂费和生活费全部负责外。每月还付给十元工资。通过半年实习,我分配在城内宜宾县供销社业务股工作,妻子因照顾家属,进入仑库当保管工。我们在栈房街一个大杂院中租到一间公房,楼上下各一间,约二十五平方米,厨房厕所公用,虽住的简陋,过着平淡生活,总算实现了成家立业,独立门户的诺言。大杂院中住着十二户人,大多靠劳动为生,他们心地淳朴善良,为人直爽,相互帮肋,说说笑笑,十分和谐。妻子下班后依夫戏儿,也感到幸福。真是柳暗花明,苦尽甘来。

(10)为人民服务

“为人民服务”的“万金油”干部

“万金油”(现名清凉油),是历史悠久的内外兼用药品,可以头痛医头,足痛医足,去暑清凉,能治百病,只是暂时有效,无根治功能。所谓“万金油”干部,是在五十年代,特殊历史条件下应运而生,又是各级机关团体不可缺少的特殊干部。他们必须具备以下几个条件:1,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党叫干啥就干啥,做党的驯服工具。2,不分性别,有一定文化水平,能说会道,精明能干。3,有跑得,吃得,累得,饿得,睡得的五得精神。因当时县政府在编干部很少,各种政治运动多如牛毛,都要以政府名誉成立工作组,政府便抽调各单位人员组成。被抽出来的人员,基本上符合上述三个条件。他们时而城内,时而乡下,东奔西跑,一年四季,忙个不完,到成了真正的运动员。他们自嘲的叫自己是“万金油干部”。说不幸亦幸,我成为了其中合格的一员。不幸者是学非所用,放弃了自己的财会专业,亦幸者,符合我好动的性格,可以多接近群众,了解更多新鲜事务,有利于我爱好写作,收集素材。还感到乐在其中呢。领导曾多次不提名的在大会表扬说:有的人说“万金油干部”不好,我说:万金油干部也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干部,有的人想当还不够条件呢。

我从小到大,形成两个性格。一是同情劳苦大众,希望实现一个民主自由富强的平等社会,当时认为共产党就是实现这种社会的组织,共产党员就是实现理想社会的带头人,他们大公无私,光明磊落,是为人民服务的榜样。所以我自觉的跟党走,也尊敬党员的为人。情愿作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万金油”干部。二是我从小爱好文学,喜欢舞文弄墨,揭露现实中的假恶丑,歌颂人间的真善美。这两个性格注定了我的悲惨人生。

(11)统购统销中的忧思

粮食统购统销的第二年,我分配到横江区水冬乡任工作组付组长,那位麻脸的罗乡长到住处看望我时,第一句话便开玩笑的说:管组长怕不会像高组长样也爱那杯吧?他说的那杯,我心知肚明,就是说女人吗。下乡的前一个晚上,周区长给我介绍水冬乡情况时说:“水冬乡地处云南边界,百姓相当玩劣,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土匪自新份子,有的人现在还和云南勾结作大烟生意,对统购统销相当反感,所以特别为你们工作组配了一个班的解放军。特别是你的前任组长高殿候,强奸民女,教师等二十余人,还污良为匪,逼死人命,虽被枪毙,但在人民群众中造成恶劣影响。你去以后,千万要注意作风问题。”想到这里,我笑着给罗乡长说:“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我们大家都要注意啊!”当天晚上,便接到线人报告,有批偷运大烟要在骑龙凹交货,晚饭后工作组和全部解放军民民兵约三十余人,各自按指定的位置,隐蔽在草丛中,等待烟匪们的到来。不准说话,不准抽烟,更不准发出响声。山林一遍寂静,没有月光,黑沉沉,伸手不见五指。我紧紧裹住棉军大衣,抵御那呼啸的山风。没有恐惧,只是有些紧张,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面与匪徒交锋。当手表时针指向零时二点三十分的时候,身旁的罗乡长碰了一下我的手指着山凹那边,看过去有点像萤火虫的光点在闪动,十分钟后,看清了是六个手电筒发出的亮光。当亮光相距我们十公尺的时候,两旁设伏的同志便围抄过去,将六名烟匪包围起来,一声不准动的吼声,匪徒们惊得四处乱窜,三十支手电筒的亮光下,一个个只好举手就擒。

我负责审问的烟匪叫晁汉青,水冬乡人,四十岁。一看那满脸风霜,两手粗大,紫铜色的肌肤,便知道是个老实的农民。我问他:“贩运大烟是犯罪行为,你们为什么要去作?”他听到隔壁罗乡长刑讯的打骂声,又见我态度温和,便对我说起实话来,他说:“我们也知道这是犯王法的事,都是为了一家老小活下去,才逼着走这条绝路的啊!”原来他的父亲叫晁炳初,前年因为他无意中在小学后窗看见高组长奸污女教师,被高发觉后,污他通匪,吊打不招,关在乡政府,挖墙洞逃出后,被民兵追捕,逼得跳进金沙江自杀,从此晁家便成了高组长的眼中钉,粮食统购中,给他定了个高额统购户,完不成时,抄家搜粮,致使颗粒无存,他三个妹妹,六个儿女,还要供奉老母,全家十一口人,饿得实在无法,只好夥同几个缺粮户,到云南去帮别人运大烟,换得粮食,糊家养口。我对他说:“高殿候不是枪毙了吗,又有谁来逼你呢。”他说:“看来你这个工作组长是学生出身,不知道统购的霸道啊!你如果是农民,就知道利害了。”

第二天我和乡文书周德民下村去做统购摸底工作,路上休息时,我问他:“高殿候和晁家的事?”他说:“晁老汉死得可怜,但高组长也死得有些冤枉呀!”我说:“他奸污那么多妇女,又逼死人命,有啥冤枉?”他笑了下说:“我也是本乡本土的人,这其中的原由,我最清楚,这些天我看出来,你是个学生出身的干部,为人正直,是个好人,我才告诉你,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不与统购统销有关,他说:你知道这统购数量是怎么定下来的吗,从村到乡、从乡到区、从区到县,那一个当官的心头都有数,他们却为了升官,层层加码,所以下达的任务,你挖尽农民的存粮也完不成。高殿候是一个好色之徒,那些稍有姿色的妇女看重了这点,只要投怀送抱,她家就可以多留下些救命粮,大多是处于自愿,主动勾引他的,不存在强奸之罪,所以起初只判了六年刑,他不该上诉,又正逢过第一个三八妇女节,便当了典型,改判死刑,你说是不是有点冤枉。”我说:“照你这样说,我们还去摸什么底呀!”他又笑了下说:“这叫走过场,不走也不行。”一边说着,我俩走进了一个农家院子,听到有人在哭,便上前去问,原来正是晁汉青的老母,身边围着她的三个女儿,也一起在低声的抽泣。周德民说:“这是新来的工作组长管同志,你们有啥找他说吧。”经他一说,四个人全对我泪眼相向,那老母说:“我们十一口人全靠儿子跑云南,找点粮食回家糊口,他这被抓了去判刑,叫我们怎么活啊!”我说:“偷运大烟是犯法的事,你这个当母亲的就不该要他去作”。那大女儿说:“不做又怎么办,一大家子人,粮无半粒,钱无分文,我初中未读完,也只好带着侄子们挖野菜过日子,你说还有啥子办法可想。”我忽然想起区粮站要招人的事来,便问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岁数?她说:“我叫晁丙秀,满过十九岁了。”仔细一看,三个女儿都长得肌肤很白而清秀,楚楚动人,简直是山沟里的金凤凰,便动了同情之心,立即写了张介绍去粮站工作的条子,请文书带回去盖上公章明天一早送到她家。

回乡路上,乡文书说:“这是做了个好事,救了晁老汉一家人,我坚决照办,但暂时要瞒着罗乡长,你知道吗,有人还正在打晁丙秀的主意呢。我笑了下说:”这人就是你乡文书吧?“他正色道:”千万不要误会,我和你管组长一样,都是有妇之夫,只是打个抱不平。“

回到乡政府的当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写了篇短文,“在摸底工作中千万不能走过场”。寄给省统购统销工作简报。大意是说:摸底工作是关系到统购政策是否能正确落实的大事,统购多了,农民会缺粮饿饭,统购少了,要影响国家统购任务的完成,正确的数量是来自认真的摸底工作,所以千万不能走过场。文章须然登了出来,却加了耐人回味的编者按云:摸底不走过场是理所当然的事,但重要的是防止右倾情绪,影响统购任务的完成。摸底工作结束后,我们工作组全部回横江区政府开会,接受统购任务。县委书记在大会中不点名的批评说:“有少数同志对统购统销的政治意义认识不足,有右倾情绪,存在着单纯的群众观点,他们怕给农民留粮少了,影响生产极积性,他们就不怕统购少了,影响我国的工业和国防建设的大事,所以必须批评这种右倾的单纯群众观点。一切任务都必须要有先进性,当然就有一些困难,靠你们去努力,才能完成,不然我们还要你们这样多的干部去作什么工作呢”?

当统购任务具体下达到乡时,我大吃一惊,比原来摸底的数量多出了两倍。小组讨论时,我公开的说:“把农民的种子粮收光也完不成。”乡文书碰了下我的手说:“任务重才要我们去努力工作吗,你不用愁,到时照样完成。”我意识到他是在保护我,但说出来的话是无法收回的。经罗乡长加油加醋的汇报,我便成了大会批判右倾情绪的典型。由于当时任务紧迫,批判会只是走过场而矣,不然,我会吃不完兜着走。批判的结果是走马换将,调了个是党员的刘建章来代替我的工作。刘建章是执行任务最坚决而入党当上行政股长的,他一贯只讲完成任务而不择手段的铁杆干部,在“肃反”运动中,由于他的严刑逼供,曾迫使三个所谓的贪污份子自杀,再加上个生性残暴的罗乡长,水冬乡的农民啊,你们将是在劫难逃了。

回到家中,总是闷闷不乐,忧思重重,寝食难安,妻子问我:“你有何心事,说出来让我给你排解排解不好吗,一个人闷在心里会出毛病的”。我将水冬乡工作中的经过都讲了出来,最后我说:“共产党不是说为人民谋幸福的吗?为什么农民的日子还过得那么苦,甚至逼得他们挺而走险,去偷运大烟。共产党的干部说是为人民服务的嘛,为什么要骑在农民的头上作威作福呢。统购统销到是保障了工业建设和城市人口吃饭问题,但广大的农民却过着缺粮挨饿的日子。还不知道我走后水冬乡的农民要遭到什么样的苦难啊!”妻子听完后大吃一惊,她说:“你这些想法给别人说过吗?”我说:“除了给你谈,我还会给谁说呢”。她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你这些想法给我说并不要紧,但千万不能给任何人提起此事,我知道你生性善良,刚直不阿,爱打抱不平,但你要知道,你是端的共产党人民政府的饭碗,应该为政府办事,如果你光为农民着想,不就是吃东家的饭,为西家办事吗,我们吃了那么多苦,刚好过点,你也要为我们母子着想,少管些闲事,做好本职工作才是,千万不能犯错误啊。”

(12)性格决定前途

江山易改 秉性难移

后来的几年工作中,我被排除在政治运动之外,作些供销社的基层业务工作,长期奔走于乡村之间。收购油料,推销工业品,清理社员股金,动员农民施用化肥,走村串院,又使我了解不少农民的疾苦,见了便放不下,把妻子的话,忘个一干二净。拾起小品文的匕首,用戈苗笔名,歌颂真善美,鞭策假恶丑。在《四川日报》、《四川农民报》、《新观察》等报刊上犮表了如“空城计”、“羊的不平”、“晁老汉的哀思”、“好打扮巧逢交际花”、“追花逐柳”等。被聘为四川日报骨干通讯员,后来还聘为四川人民出版社作者。加上我爱好拉二胡,又能写写画画,性格开朗,乐观好动,与人为善,在基层干部中得了个外号“管二胡”,走到那里都能带给他们欢乐,我自己也陶醉其中。由于我长期奔跑在外,与妻子聚少离多,又好烟酒,微薄的工资全部耗尽,基本上没有拿钱回家,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每一次回家相聚时,妻子见我告别了昔日的苦闷,日子过得舒心,总是高兴的鼓励我,好好工作,不要担心家里的事,她独自承担起家的重担,任劳任怨,省吃俭用,毫无怨言。确实是个贤妻良母。

一九五六年三月,我调回业务股坐办公室,是几年奔波劳累后的第一次安定,享受到正常的上班下班,休息星期天的待遇,可以每天和妻儿一起,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每个星期六下午是民主生活会,照例相互帮助,还可以向领导提意见和建议。算是有一些宽松的改治空气。会议开始不久,我们的第一把手彭主任兼党总支书记,忽然走了进来,大家感到奇怪,因为彭琳主任是有名的“彭官僚”他是部队上连级干部转业到地方的,有特强的战胜感,以党政领导自居,性格孤傲,整天板着一张青水脸的面孔,从未见过他的笑容,除了开会,很少和大家交谈。最大的笑话是他的特殊恋爱故事:他年近四十,还是光棍,急于有个老婆,本是人之常情。来县社不久,看上了姓刘的工作员。她年方十八,白哲的肤色,红红的脸蛋,性格温良,可惜出身大地主家庭,起初彭主任有些顾虑,后来便横了心,把刘某叫到办公室对她命令说:“你必须嫁给我,这是革命工作需要,也是你和地主阶级划清界钱,争取进步的表现”。果然,三天后他们便登记结了婚,半年后,她便入了党,成了祕书股长,又过了些时候,她的成份变成了城市贫民。又过了些吋候,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这便是人们私下议论的,“彭官僚”命令婚姻的喜剧。

他来到我们业务股会场,满座惊骇,低头不言,静候彭领导的示下。他坐下后环视一周,见无缺席之人,严肃的说:我们供销社的主要任务是为农业生产服务,你们业务股的每一个人,都要有为农业生产服务的正确思想,俗话说: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目前化肥价贵,农民也还不十分相信,所以我们要组织好人畜肥的供应工作,我已申请政府批准,对城市人口的粪便进行统购统销,由供销社统一收购,统一配销,具体工作就由你们业务股承办,你们全体人员都要当成政治任务来完成,由沈如治股长负责,研究出一套具体实施方案,三天之内交我批准执行。说完后便回他的主任办公室去了。这一旷古荒唐奇事,一经党总支书记出口,便成了政治任务,所谓政治任务,涉及到拥不拥护共产党领导的大事,不拥护共产党便有当反革命份子的可能,谁也担不起这个重责。沈股长用手抓着头皮,良久说不出话来。

在座的人,也鸦雀无声。我心里想:统购统销政策是国家对粮,油,棉三个品种宣布实行的,因为这是能影响国计民生的物资,而粪便也宣布统购统销,岂不有辱国体,这窝屎窝尿,正明公道,古今中外,历代帝王都管不了的事,怎么彭书记却要管起来呢,简直是标新立导,主观主义,急功求近,荒唐极了。心里这样想,嘴里可不敢这样说,只好喝茶抽烟。会场足足冷了半个钟头,沈科长只好请股内骨干戴弟先出个主意。因为他是共青团员,又是彭主任的心腹,自然能说出很好的办法来。果然不错,他似乎早已胸有成竹,说出了一整套大粪统购统的实施方案。他说:要完成好这个政治任务,必须抓好以下四个环节:宣传、运输、储存、销售。其中最重要的是尽快修建好能储存数十万担大粪的大池,否则会影响全盘工作。

按照戴弟先的意见,沈股长给彭主任写了个实施方案,建议成立“大粪统购统销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推荐戴弟先为办公室主任,负责具体工作.

戴主任叫人把县人民政府《关于城市人口粪便实行统购统销的决定》的布告,贴满大街小巷。人人见了,暗自惊心。自国家宣布粮、油、棉,实行统购统销以来,违抗者,遭关押判刑的,比比皆是。统购统销四字,威力无穷,谁敢不遵。于是,史无前例的大粪统购统销工作,便在宜宾城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

为了解决大粪存储问题,戴弟先发挥了聪明才智,在小较场下面,金沙江边的石龙庵,看准了一处天然的大粪池基地。他把彭琳主任请到现场介绍说:请看那一条巨大的石龙,把金沙江水截然挡在外面,特大洪水时,从龙尾涌进的河水,把岸边淘成一个大坑,退水以后,成了一个天然池地,我们只需将较低的龙尾部份加高,便能成为一个特大的储粪池了。彭主任听后,当然高兴,这样做,省时、省工、省钱,符合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原则。便立即签字拨款,动工修建。

由于粪池施工前缺乏科学勘测,地下水的渗透问题根本没法解决,当天千方百计把水抽干,第二天早晨,准备浇混凝土时,又是一池清水。反复数次,均遭失败。

二十天之后。因农民不敢进城挑粪,居民厕所家家暴满,催供销社运走又得不到解决。只好往水沟倾泄。下水道不堪重负,造成多处堵塞,粪便溢于街面。真是:满城风雨皆粪臭,何处窗外无怨声。

又十天后,各单位团体直接向县政府提出意见,纷纷要求尽快解决粪便问题。弄得彭主任焦头烂额,无法可施。只好向县委承认错误,请求撤销了大粪统购统销命令。

作为一个充满朝气的热血青年,我面对这一事件,怎能视而不见,忍而不发呢?便写了一篇小品文《粪的风波》,寄给《四川日报》,报社非常重视,派了记者兰青来宜城核实。经过他查阅档案,得以知道,修建粪池浪费人民币20余万元。(当时宜宾居民生活每月消费,人平均为6元。)兰青和我都非常痛心,他说:“我要马上赶回去,争取明天见报”。

第二天,《四川日报》在一版重要位置刊出的同时,我收到兰青一封信,他写道:正和同志,由于付印在即,文章中我加了一段文字,即:“翌晨,彭主任珊珊来到池边,池水对他闪灼着胜利的微笑。”未取得你的同意,希谅。

彭主任见报后,气愤极了,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训斥说:“你向报社写稿时,为什么不经过党支部批准?又是谁看见我珊珊来到池边,池水又怎么会向我发出胜利微笑?难道符合事实吗?这是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你要负全部责任。”我理直气壮地说:“彭主任是党的领导干部,你应该知道党报通讯的八条规定吧?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是:所有通讯稿件,除报社党组织有权审核外,无须经过其它任何领导批准或审查。(系原意,非原文)另外,关于彭主任到池边那段话,不过是文学艺术描述的技巧需要,并不影响到整个文章的真实。如果还有大的不实之处,文责自负,我自然脱不了关系。当一力承担,决不推脱。”他本来文化程度不高,又不喜欢学习,全凭着在部队时的汗马功劳,作威作福,早有彭官僚之美名。所以一时还找不到什么话说。我知道,多说也无益,便告辞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粪的风波》,在静如死水的机关大院里,一石激起千层浪,上上下下,议论纷纷,三三俩俩,各抒己见。有的说:“初生之犊不畏虎,学生出身的小管,不知天高地厚,敢去碰老干部,不吃亏才怪。”也有的说:“在报上公开批评党的领导,就是破坏党的威信。”还有的说:“为老百姓说了公道话,到头来还是害了自己。”有的甚至说:“他地皮都没踩熟,就想去出风头,真是自讨苦吃。”

回到家中,最关心我的妻子说:“你为老百姓说了公道话,本来是好事,我认为不错,为什么大家却有那么多责难呢?就是耍得最好的朋友都说:‘你们太年轻,不知道处世之艰险,以后慢慢地才会知道啊。’”

事隔不久,彭主任和批准计划的郑顺荣副县长,同时调到省党校学习,听说受到了处分,那是党内的事情,我们平民老百姓当然无权得知。不久,官还原职,仍八面威风。我却被他们领导干部之间,内定为最难管的小干部。我们夫妻在单位上变成了危险人物,谁都怕与我们夫妇沾上了边,受到牵连,影响自己的前途,平时耍得好的,还主动向领导表态,与我划清界线,断绝交往。

人,是群居动物,被孤立意味着失去了友谊、关爱、沟通和亲情,使你感到自己像飘浮在大海中的一叶孤舟,无人可救。每天相对的都是一张张冷脸,所有的人都怕和我多说了两句话,召来麻烦。我生活在恐惧,傍惶之中,感到有不幸之事降临。

1955年7月30日上午八时,刚上班,我被人事股长易新容叫到她的办公室,满脸假笑的对我说:你工作能力强、经组织决定、调你到宗场区社充实基层、希望你发挥特长、作出更大成绩。我心知肚明、这是他们排除异巳、实施报复、但面对当时处境,我自然也乐于快些离开困境。

第二天一早、迎着朝阳、我背上行李,走向新的工作岗位。

(13)早划定的右派

区社张主任告诉我、接任宗场农业生产资料门市、显然己经把我从干部贬成了售货员。从那时起、我只好服从。

当时、农民还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谁也不愿买供销社的化肥、我必须四乡奔走、去向农民宣传推销、有更多的机会了解他们的生活、写了不少报导农村的作品在报上发表、不久、成了《四川农民报》、《四川日报》的骨干通迅员、后来被聘为四川人民出版社的作者。当时政府号召在职干部考大学深造、宜宾文化馆保送我到四川大学文学系,能带百分之四十工资就读,所以必须经县以上组织批准,我的报告送上去后,得到的批复是工作须要,不同意入学。

1957年12月、县社通知我参加全县第一批整风学习,我知道自巳被留下来不准读书,是早巳划成右派份子了,所以毫无保留的把对粮食统购统销政策的意见、对个别领导的官僚主义作风都提出了自巳的着法。于是反右时我笫一批被戴上了资产阶级右派份子帽子,从此成了死亡族群一员。妻子儿女、兄弟亲友、无一幸免。

二十二年的苦难历程,请看;笫二部右派凤云录和第三部一个倔强的女人。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