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卷入武斗

到了68年初,冬去春来,寒意未尽,全国的文革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不止,朝向我们不知道的地方。上面穷于应付,欲罢不能,骑虎难下,收场无术。我们两派打了快一年,一门物理化学都该学完了,还是不见胜负。井冈山说不上愈战愈勇,但还是拖不垮打不烂的。

上头反派性鼓点急催。元旦,两报一刊社论提出打倒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派性.文汇报出文章,“论派性的反动性”,列举十大罪状。二,三月,北京市革委会给高校两派头头办学习班,消除分歧,停止派战,实现联合。没想到到会的不买账,矛盾更加激化,聂挑头,提出批派性是不抓阶级斗争,极左思潮,新北大公社模仿反右檄文,写出“这是为什么???”质问学习班,炮轰谢富治,天派人马紧跟,大有炸平学习班之势。中央立即表态,不许倒谢。聂脑筋急转弯,赶快改口,但泼水难收,已经被抓住了辫子,地派的矛头齐刷刷对着她,不依不饶,“聂元梓孙蓬一是二月逆流派”,“坚决支持谢富治”大反击。如临大敌,内外交困,3月20日,新北大公社成立了高云鹏为首的“文攻武卫指挥部”,决定攘外必先安内。

3月25,地院,北农大,石油,民院九个学校几千名地派学生来北大游行,高喊口号:“揪出小爬虫孙蓬一!”“聂元梓从市革委滚出去!”聂当晚把谢富治拉到北大,软硬兼施让谢给她作主。谢早已怵聂三分,表态支持,在新北大广播台说,“新北大公社给我个人的批评好得很”,并毫无道理批评井冈山。

每次谢聂闹矛盾,井冈山总是毫不含糊挺身而出,对谢“坚决支持”“誓死保卫”,乞怜摇尾。而谢从不正眼看井冈山,热脸贴冷屁股,耳刮子响亮。这一点不如聂孙有骨气,甚至不如清华老四,他们也敢指名道姓跟谢富治干。

幼稚的井冈山人不知道,聂请谢唱的这一出戏,就是为发动武斗作铺垫。有谢这番表态,她就敢放手干,先下手为强,打散,赶走,压垮,毕其功于一役。方法是不宣而战,调动重兵,秘密偷袭,学习皇军轰炸珍珠港。目标锁定31楼,这里住着井冈山的铁杆和骨干0363.

68年3月28日,星期日,我们可没像美国大兵那样狂欢,照常熄灯睡觉,进入梦乡。据说动手的时间定在凌晨一点,突然“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把我惊醒,打开一条门缝,楼道两头都竖起了床铺挡住去路,各有几个身穿黄衣服,头戴柳条帽,手持红缨枪的人在把守。有人攻搂了!我知道大事不好,立刻把门锁上,和同宿舍的一起,拉床顶住门,穿上裤子衣服,夺窗而逃。我们住的是一楼,不费力气,就跑出了31楼。

后来才知道,执行这次行动的是新北大公社英语系战士,红九团。化学系的红三团只是内应,负责在井冈山同学宿舍作记号,以供挨门逐户清理。一般人会以为学英语的都是文弱书生,喝过洋奶,温文尔雅,红九团的战士可不这样,不大动笔杆子,特别能武斗,专门打硬仗,有个“钢一连”,一群亡命徒,是校文革的铁拳头,井冈山丧门星。

化四的同学没我们运气,住在二楼,只好翻过窗子,扒着窗台,悬下身体,跳楼逃命。据统计,有17个人这么干的,有人摔了轻伤,有些人落地后被公社埋伏的人追打,甚至扎成气胸。化五的同学住在三楼,他们马上就要毕业分配,只想图个太平,举着手排着队,在红缨枪的威逼下清出31楼,除了身上的衣服,什么都不许带。

我们跌跌撞撞零零星星跑出来的人不知何去何从,像无头的苍蝇,在31楼周围乱窜。那天特别黑,人只有到了非常近才看得清,一边跑一边喊:“你是谁?我是XXX!”最后大批人群集中到了31楼南侧的空场。找到同班战友,惊魂稍定,交流刚才的经历,脑中一片茫然。

以为新北大公社只是要抄什么,等到里面没有动静了,我们几个人向31楼走近,打算回去。哪知一阵转头狂扔过来,打到地上,弹起来溅到身上,都是剧疼。我们惊慌失措,赶紧后退,左侧的38楼又飞来一阵砖头。只有一个蔡小海,一根筋,非要过去问个究竟。他一向与井冈山观点不合,反对派斗,自许公允,结果被新北大公社抓了过去,蒙上眼睛,捆上双臂,带到一个地方,棒打一番,连头部都挨了一拳,才放掉。他为人朴实,绝不会夸张,每描述那次经历,都气愤不已,从此转向铁杆反聂。

净身出户,家不能归,无处可去,我们瑟瑟发抖,游荡了好长时间,不知所措。焦急之中,总算传来总部指令,攻占32楼!我们一窝蜂冲去,像一伙暴徒,揣开门挨屋子找人。这个楼住的是中文系的,新北大公社的早已闻风而逃,整座楼立即被井冈山控制。纵队长齐菊生指挥分配房间,我们0363的住四楼,几个人随便打开一个房间,就定下了。

与此同时,由后勤处年青工人组成的“海燕”战斗队占领了28楼,那里有井冈山总部和广播台,是心脏。

天亮了,我们又来到31楼附近,想再看看究竟,忽然看见聂元梓陪着一个军人从东边过来,前拥后挤,我们怒火万丈,立即重重包围,大骂聂破鞋发动武斗,乱成一团。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个人从人群中挤出,奋力向东南跑去,后面一阵喊声“抓住他!抓住他!有人刺聂元梓了!”我们没弄清怎么回事,本能地知道要保护这个人,挡住追赶的路。我们人多势众,他们只好看着那个人一溜烟消失了。

这就是有名的“刺杀聂元梓事件”。“凶手”是我们年级的樊能廷。他那天被赶出楼后,心怀怒火,愤恨难平,记不清手里怎么有一把黑柄螺丝刀(那时很多人自装二极管收音机,也许攻楼时这老兄正在夜战),就挤进去乱捅了一下。没想捅出个大漏子,聂元梓头皮擦了一下,出了血,陪伴她的那个军人,来视察武斗现场的北京卫戍区副司令李钟奇,据说手上也挂出了一道痕。

新北大公社广播台从此“抓凶手”不绝于耳,新北大校刊立即登出聂元梓后脑勺的大照片,什么头部重伤,鲜血淋淋,什么黑把匕首,早有预谋,说得吓人呼啦,我看过,其实就是擦点皮,抹点红药水她那块地方本来头发就够稀的。聂元梓大哭小叫,要死要活,不依不饶,李钟奇这个当年批斗彭德怀时把他一拳打倒在地并踏上了一只脚的勇士,这回竟没能英雄救美,让凶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心中窝火自不必说,信誓旦旦,要把这个“手持黑把匕首”的家伙捉拿归案。

聂头皮被刮,受了惊吓,如果她不想高姿态,就是要口诛笔伐,有这个权利。可是她的心计不在此,目的是转移视线,把事件说成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李钟奇也是目标,把挑动武斗的罪责栽赃给井冈山,贼喊捉贼,倒打一耙,蒙骗上层,也蒙骗本派群众。校文革发出“通缉令”,刻意把事情搞大。当晚,谢富治,温玉成来北大,一要停止武斗,二要交出凶手,三是慰问老聂,此后,李钟奇又来北大,老调重弹,敦促井冈山交凶手,警告不要对抗无产阶级司令部,武斗必须在校文革领导下解决。

不知他们是真明白还是装糊涂,井冈山的申诉,一句不听,明显的“拉偏手”,哪有公理正义可言!以侯汉清为首的总部决定,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凶手”就是不交。3.29那天正是双方交换俘虏,新北大公社释放樊立勤,樊只是语言上反聂,膝盖骨打得粉碎,手指骨被老虎钳夹断,手指甲钉竹签,完全是中美合作所那一套。这个“樊”要是送上去,公社的人生吞活剥都敢干。我们悲情生愤怒,以硬对硬,发出两号动员令,回击聂的政治迫害。

聂元梓在她的回忆中,竟然多次说北大武斗是“林彪指使谢富治搞的”,描述说“李钟奇头上挨了一拳,打出一个包,匕首扎在我头顶上血顺着脸往下流,我的衣服都是血。对用匕首刺我的人,我从来没进行过追究……谢富治是他的后台。”谢要活着,大概也的给气死。

我们惹不起谢富治,却不在乎李钟奇,称他“李排长”,你还管不了我们,其实他是唯一一个接见过井冈山头头,说过井冈山是“革命组织”的人.我没查到李当排长的记录,不知是那个家伙编的。井冈山就这样硬顶着,把樊藏在楼里一个地方,绝对保密,连我也不知道,一直到武斗结束。

再说我们占了32楼,就开始建筑工事,七手八脚,拆暖气,暖气片放在窗台上,准备公社进攻时往下砸,暖气管用来作扎抢。不知到哪里来的锯子,锉子,螺纹钢,也不知这些能工巧匠哪里学的本事,洗脸房成了工作间,叮叮咚咚,暖气管装上了头,有的还有红穂穗,没有头的,斜着一锉,出来个尖,长短不齐,人手一支。我也有了自己的红缨枪,是我的好伙伴,没事就练练,甩着头转一圈。再往前一刺,“杀!”睡觉时也放在身边。从31楼被赶出来,我就失去了全部家当,包括语录本。现在红缨枪代替了红宝书,此事本身也有些象征意义。

我们从小受教育,爱护公物,这些观念顷刻抛到九霄云外,国家财产随便毁坏,砸,劈,扔,摔,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犹疑,怒气,怨气借此发挥,造反派的脾气。我们丢了家当,就用别人的,想拿什么拿什么,乱翻乱查,比用自己的还顺手,不顺眼就扔,对这种报复心安理得。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都是封建的一套。唯一被发到的是件黄棉袄,旧的,当时这玩意很时兴。只要执行任务,我就穿着他,不管天气多热。它一直跟着我到农村插队,油哄哄的,没洗过。我甚至穿着它去上海,拜见未来的丈母爹丈母娘,让他们大惊失色,以为女儿搭上了小混混,差点坏了我的终身大事。

一楼的房间完全撤出,窗子用木条钉牢,用卸下的门,木床顶死,用铁丝绑牢。楼上,该砸的砸,该拆的拆,碎石砖块就地取材,堆在窗口。这个时候,群龙无首,群众的情绪和行动最容易被少数人左右,只要有人一呼,就有人响应。自行车三轮车内胎也搞来了,两头钉在窗框上,或者绑在床腿上,成了大弹弓,我小时候只玩过小弹弓,现在玩大的,放上半块砖头,比谁射得远,看谁射得准。有人甚至让别人抱住后腰,两个人拉弓。很长时间,这是武斗主要方式。有一次,吕成信拉弓时砖头打到窗框弹了回来,躲得及时,擦到脸上,留了一个伤疤,好悬!我从此不敢玩了。

井冈山总部这帮学生头头在危乱下应急和决断是弱项,争论不休,久议无果,贻误时机。在这些方面,绝对不是校文革的对手。井冈山的士兵们,那几天如鸟兽散,海淀路,32路汽车,拥挤着逃难的人,大包小包,肩挑背扛,自行车驮,络绎不绝。投靠亲戚的,回老家的,寄宿在同学处的,完全没有出路的,住到地质学院的大教室,那是我们的大后方,也可以帮助守楼的人做后勤供应。混住的宿舍楼都腾出来了,留校坚持的只有几百人。

蒯大富在他的回忆中说,北大3.29一场武斗,是聂远梓挑起的,中央支持聂,对立的一派就垮了。基于后一条的错误的信息.他决定效法北大,认为中央首长都批过414,打起来对他有利,于是发动4.23武斗,想一举摧垮对立面。人大,民院等校也起武斗烽烟,北大再次夺回“榜样”地位,掀开北京高校武斗大幕。

第八章 孤楼余生

我们只占了28,30,32,35,37几座孤楼,而新北大公社凭着孙蓬一高云鹏的指导,迅速控制了周围16-44剩余的所有楼,形成包围态势,又把守了五个校门,后来甚至控制了食堂,不许我们去吃饭,北大乃成为公社之天下。

有了这几座楼,井冈山必须占领36楼,才能连成一片。总部中的强硬派占了上风,要攻下这个孤岛中的孤岛,时间定在4月25日。

36楼由几个系女生混住,包括化学系女生.我们上了几年大学,从来没进来过。这一次一群脏了巴机破衣烂衫的大老爷们不请自到,而且是手执扎枪,狂呼乱叫,冲进来的。女同学的闺房,有一种神秘感。那里的女生早已经跑光了,我推开一座座们检查,飘来淡淡的清香,看到别有情调的装饰,果真跟我们这些乱室英雄的狗窝大不一样。我们七手八脚,拆暖气,砸床铺,找砖头,建筑工事,准备迎战。

次日,公社要夺回失地,黄压压的一片片,从34楼38楼两个方向拥过来了。头戴钢盔,身穿黄皮,手持扎枪,整齐划一,三人一组,三组一队,推进有序,喊声震天。前排的,举着床板掩护,要从窗户和门强攻而入。那场面,雄壮而恐怖,过去只有在电影里看到。据说,孙蓬一亲自督战,势在必夺。我在四楼,居高临下,毫无恐惧之感。早已红了眼,只有一个念头,打退他们!鱼死网破,背水一战。砖头像雨点一样砸去,大暖气片从窗台推下,咣噹一声,我伸头一看,没砸着,好遗憾。

一楼顶不住公社的强攻,一时失守,对方先遣部队砸开西墙,冲进一个房间,破墙打洞向前推进。万般紧急之中,骆如铁情急智生,用大锤在二楼地板打了大洞,我们的人在上面用枪扎,用砖头砸,甚至用水泼,终于把入侵者赶出楼外,36楼胜利占领!这是北大武斗中最激烈的一场,受伤者有二百,基本是公社的。这对井冈山,是生死之战。广播台立即报道大好喜讯,“黄洋界上炮声隆,报道敌军消遁”!我们欢欣鼓舞,士气大振。

我猜想事后聂孙一定肠子都悔青了,没有拼着老本把36楼拿下。否则北大文革的历史会完全改写,28楼成为瓮中之鳖,井冈山头头们束手就擒,这个组织彻底摧毁……我庆幸,天不亡我啊。

井冈山总部不是省油的灯,36楼保卫战大捷冲昏了头脑,不顾劣势,轻举妄动,竟然要主动招惹新北大公社。5月2日,派我们03纵去38楼出击抢木板床!战前纵队长齐菊生作动员,说,我们20岁的小伙子,除了没娶媳妇,什么没见过,这回要拼死一战!群情激昂,杀声一片。我们几十个人,冲出37楼,手持七长八短的扎抢,缓步推进。这样的面对面交锋,我很是恐惧,但是决不能当怂蛋。我们的装束,五花八门,五颜六色,戴柳条帽的,狗皮帽的,自制帽的,身上挂着铁皮当盔甲的,而对面的正规队伍矿工头盔,铁网面罩,铁皮盔甲,武装上气势上压过了我们一头。突然我右侧的腰一阵酸疼,一看从侧面杀出一支队伍,我清楚地看道刺我的人那张狞笑的脸。被夹击了!在撤退的指令下,我们还没有和对方交上火,就溃不成军,逃了回来,这一次损失惨重,许多人受伤。

我回了天津,做了检查,那块地方肉厚,无大碍,没伤内脏,只是一个洞,留个疤,不算破相。酸疼不止,情绪不佳。刚呆几天,传来通知,新北大公社正在到处抓人,家不是安乐窝,还是回到战友中安全。

虽然六座楼连成了一片,有了与聂分庭抗礼的半壁江山,楼之间的来往仍然十分危险,新北大公社在周围楼里布满了大弹弓,砖头不断从各个方向射来,没有死角,诺大的空地布满了残砖碎瓦。小分队还不时出来袭击。井冈山就在楼楼之间竖起两排木床,上面再盖上木床,形成封闭的通道。每次行走其间,虽然不断听到砖头打在床板上的声音,安全无虞。

为了双保险,36和37楼之间首先挖了地道,由地质地理系同学勘察设计,住在两楼里同学用最原始的方法一锨一锹地挖土,抽屉脸盆运送,三班倒搞成的。三米深,一人高,可并行交错,安有电灯,地湿漉漉,墙湿漉漉。其他楼之间也有地道相连,32到35,35到36.挖出的土存在一楼宿舍,公社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武斗停止后不久,一场暴雨,地道塌掉了,我们都说老天有眼。28楼和30楼四楼之间,距离十多米,则架设了天桥。由数力系设计,从36楼拆下屋顶人字梁,在走廊里作好桥身,一头拉一投推,两吨重的木桥便横空出世,从30楼开口推到28楼开口。一桥飞架东西,孤楼有通途。我们都去走走体验,稳若坦途,还有人合影留念。32到35楼之间的桥则简单多了,是个铁索桥,铺点木板,晃晃悠悠,要走得有当年十八勇士的胆量。

六座楼中,只有37楼靠马路,我们把院墙打出豁口,木床搭成通道一直伸向海淀路马路边,作为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出口。斜对面是32路汽车站,它的后面有一条胡同,军机处,里面叫老虎洞,走进去是市场商店,可以买生活用品。我们男生抽烟的多,隔几天就得去一次。0363坚守的二十来个男生,调防住到37楼,任务就是三班倒,守卫这个出口,迎来送往,保护我们的人安全进入老虎洞或上汽车,迎接返回的战友。

新北大公社这点活路也不给,经常扔砖头,打弹弓,甚至砸坏了公交车,那个车站也撤掉了。车站后面有个饭馆,叫长征食堂,物美价廉,好吃不贵,每个北大学生几乎都光顾过,我们亲切称之“学七食堂”(北大有六个学生食堂)。在新北大公社的狂轰滥炸下,它也停业打烊了。

这个出口处于南校门和西南校门之间,新北大公社的人经常从两个方向来骚扰。大多数情况,离的远远的,两边叫骂,互相扔砖头,并无当面比试。个别时候,他们逼近通道,沿着床铺之间的缝隙往里扎,因为空间很大,伤不着我们。我们也从里面向外乱捅。和我排一班的李人杰,经常事后手舞足蹈,“我扎死了一个!亲眼看到的!”他因前面头发有一撮白,被叫“小白毛”,年纪小,个子又最矮。我们都知道他是瞎说,连毛皮也碰不到,不过当时真的是把扎死对方的人当作一件光彩的事呢。

北大从京师大学堂起,即便是兵荒马乱,敌寇入侵,也从来没有停过学。如今,毛一声令,不许上课,已经两年。这个从非兵家必争之地,竟然同室操戈,战火纷飞。满校园伤痕累累,千疮百孔,瓦砾遍地,流弹横飞。新北大公社为收紧包围圈而绞尽脑汁,井冈山为固若金汤而众志成城,两边都杀红了眼。井冈山处于劣势,被动挨打,困兽犹斗,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

学校食堂不能去,一开始我们去海淀买点东西,用电炉各自解决,后来各系各年级成立集体小灶,就在宿舍里,支起大锅,劈了桌子椅子烧火。葱姜油酱,米面蔬菜,一应俱全,烟雾缭绕,香味扑鼻。我们年级坚守的几个女生,王文芝,张俭,游君玲,王起云,陈珍德,上得战场,下得厨房,担当煮妇厨娘大任,为将来当贤内助提前实习。男生则是“君子远庖厨”,吃现成的。偶尔帮助买买菜,海淀镇上的卖菜的,也可怜我们,给得多。人天生主持正义同情弱者,新北大公社欺人太甚,附近居民都被骚扰,大爷大娘们也看不下去了。后来出去买菜都可能被抓,校外其他地派单位,用车拉来粮食蔬菜,集中送,支援我们这个重灾区。我们这几百号人,实行着毛一值推崇的供给制,大锅饭,官兵一致,平等相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其乐融融,解放军的天是明朗的天。

除了值班,我们就呆在宿舍里,找些文科的书,翻翻看看。更多的时间是打麻将,我中学就会,教别人。天天打得昏天黑地,脑袋麻木。也有围棋象棋,有人下有人看。围棋都是初学,有人进步飞快,吕成信,徐秉玖,骆如铁就下得好,杨惟立后来还有业余段位。我们就是不谈运动,不谈政治,全国形势如何了,我们一无所知,闭目塞听,也不想知道,过一天算一天。

武斗期间,新北大公社打死三个人,地质地理系61级刘玮,地球物理系62级殷文杰,地院附中高三学生温家驹。没有一个死于战场,都是被抓住扎枪乱棒活活打死的,惨无人道。清华武斗中有人命的,不管什么情况,都得到处理,基本15年。在北大,聂孙捂着护着,参加者集体封口,案子破不了,到头连个说法也没有。有人说扎殷文杰致命一枪的是个女生,神经病了。其他的抱成一团,逍遥法外,昧着良心,苟且偷生。

新北大公社对井冈山是软硬两手,文攻武吓,心理战术,挖山不止。广播台连篇累牍,警告顽抗到底没好果子吃,同时派人攻心,甚至工作做到家里。于是,有人怀疑红旗能打多久,弃暗投明,每天都有发表声明退出组织,叫“下山”,连我们的元老徐运朴也扛不住了,弃我们而去。聂元梓在此事做足文章,“下山声明”自我作贱,“学习班”反省忏悔,弄个里外不是人,饱受精神折磨。她还得意洋洋,向毛报功,已有一千人下山,毛冷冷给了一句:他们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0363井冈山的七十多人,无一下山,士可杀,不可辱。我当时其实相当悲观,觉得是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但是没有气节的事,当甫志高,王连举,没门。

我们双方还大打间谍战,各显神通。当时全校电话系统完全由公社控制,井冈山要窃听。有原在学校广播台工作过的井冈山人,熟悉地下线路铺设,站在28楼和29楼之间某处,跺了个脚,暗示下面是电缆接口,井冈山于是在地下开挖,两个化四的壮汉,每天吃饱了饭玩神秘失踪,像泥鳅一样去挖土。找到接口,连到我们广播台的接收器。两个人日夜监听,记录,公社的阴招坏水,调兵遣将,什么也瞒不了我们。有一次偷袭,他们人刚摸到阵地,井冈山刷的一下探照灯齐照,再一阵砖头,他们无处藏身,抱头鼠窜回了。

井冈山上层,有一次大震荡。一天突然传出爆炸新闻,动态组组长黄XX是个内奸,人面兽心,“潜伏”日久。黄英俊威武,为人谦和,说话慢条斯理,头头是道,为井冈山立了汗马功劳,大家常在一起聊天,竟是“内鬼”,对我简直是天方夜谭,无法相信。他被隔离在一个房间,开个小口有人送饭,不准出来,不许与任何人接触,吃喝拉撒睡都在里面。更有甚者,竟有人情绪不好时,闯进去暴打一通。

武斗结束大联合时,我才看见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面色雪白,目光呆痴。井冈山的人不理他,公社的人也不理他,都拿他当挑动武斗的坏人批。再往后,公社的人自我反省,才爆出背后的惊天秘密。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公社抓了井冈山一位重要人物,把眼蒙起来审讯,却又故意露出一点光,让他能模模糊糊看见。公社有一个人出现了,他长得极像黄,故意晃来晃去,咬耳朵,出主意。这位井冈山人很快被释放,回去就上报总部,看见黄在审讯现场。井冈山鲁莽行事,中了聂军的奸计,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事是我在文革中最匪夷所思惊心动魄的一件,井冈山最大的丑闻。几十年后,侯汉清当面向黄道歉。

黄的事让处在武斗绝境的井冈山人心惶惶,甚至有流言怀疑另一位头头。

不过,我们也有乐子。侯汉清大我们几岁,到了谈婚论娶的年龄,大伙就给他张罗对象。侯虽然是一派的头头,丝毫没有“五大领袖”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风度儒雅,为人厚道,性情谦和,柔中有刚,绝对是百里挑一的好男人。他也不推托。给他搭桥到了技物63级的余良云,后来结为连理,也算为领导尽了一分心……

聂元梓围困个井冈山几个月了,久攻不下,要用最毒的一招,断水断电。小搞了几次,酝酿着来彻底的。井冈山为了解决水的问题,在36楼弄空一间宿舍,门窗用砖垒死,抹好水泥,只留一个小口,往里面灌水储存,我还去参观,算算这一屋子水够多少人用多少天。没想到,灌到半截,砖墙就爆裂了水哗哗地向外流。设计此事的同学,没有计算砖墙能承受的水压。好几个小子破开墙,跳进去扑腾洗澡,痛快一番。当年在学六食堂西边有个学校浴室,同学们隔段时间就会拿着脸盆,排队洗淋浴。武斗一来,我们困在楼里,多少天没洗澡了。

为了解决电的问题,懂行的人作了调查,可以接海淀路上的高压线。万伏高压,带电操作,本身就是高技术含量,高风险,还要夜间进行,土法上马。更要命的,是新北大公社一定要倾尽全力,来破坏捣乱,他们要置井冈山于死地,不会管操作人员的死活。

井冈山事先作了多次讨论,群策群力,精细分工,具体到每一个细节。我们有人建议马路撒绿豆,打滑,公社进攻的人跑不动,看起来有点像闹着玩,总部采纳了。

7月22日晚,行动开始。可惜,我被派守在楼里执勤,没有到现场,那精彩时刻都是后来别人给我讲述的。

全副武装的井冈山人首先推着一只只木床,冲出37楼那个出口,摆成两排,把马路东西两头封住,担任接电的无线电系同学,置生死于度外,迅速爬上电杆。还有两名预备的,都写了遗书。公社的武斗兵,呼啦啦从东西两方向包围,密密麻麻,展开一场恶战。我们的人从楼上扔砖头,打弹弓,几乎一砸一个准。他们快接近木床街垒时,陷入“绿豆阵”,脚下打滑,人仰马翻,屁滚尿流,进退维谷。智守克强攻,奏效了!

新北大公社自制了燃烧弹,火光飞射。其实很简单,一个瓶子里装白磷,一个瓶子里装酒精或乙醚,扔出后,瓶子摔破,白磷自燃,点着了酒精乙醚。

我在执勤的地方焦急地等着,默默地祈祷着,突然,电来了,灯亮了,成功了!六座楼一片辉煌,欢呼声响彻云霄,大喇叭响起毛的那首“西江月/井冈山”,那么沁人肺腑,啊,我们的日子比蜜甜……

这是北大武斗最高潮的一幕,也是井冈山得意的神来之笔。公社社长卢平亲临指挥,挨了一转头,这回不是“黑把匕首”擦点皮,真的流血了,上医院了。

第九章 山雨又来

就在井冈山气息奄奄朝不保夕之时,局势急转直下,传来了爆炸新闻。68年7.27,三万人的工宣队进驻清华,平息战火。蒯大富下令抵抗,打死了多名工人,毛雷霆震怒,7.28凌晨召见五大领袖,强令停止武斗。巧得很,就是两年前同一天,中央决定撤销一切工作组,送其上了黄泉之路。今天这路上又将是何人?消息断断续续,只言片语,一鳞半爪。校文革发表了无条件停止武斗的通告,我们终于从蜗居中走了出来,重见天日,呼吸上了自由的空气。可以到未名湖享受湖光塔影,甚至可以到海淀巷子里的小饭馆,胡吃海塞一顿。

北京59所高校陆续都派了工宣队,军宣队。进住北大是在8月19日。一机床,二机床,外文印刷厂,齿轮厂,财经印刷厂,63军,共492人。没有清华那样的武装抵抗,北大和平解放。结束武装割据,拆除武斗工事,清理武斗现场,上交武斗工具,偃旗息鼓。我们回到了阔别四个多月的31楼。逃离在外的同学也回来了。28日22点,新北大公社解散。29日下午3点,井冈山解散。屈指算来,山上只呆一年,多少事匆匆而过,眼花缭乱。

我们被清楼时丢失的东西堆在一起,让大家认领,没什么了,我只找到一条棉被和一个刷牙缸,没值钱东西,不象有的人损失大。工宣队压着“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两派同学坐在一起,天天学习,大联合,讨论,发言,交心,自责。我和刘某是“一对红”,强拧在一起,谁也不开口,干坐着,耗时间。

此时的文革,已经是一堆烂摊子,进入了死胡同,上层力不从心了,玩不转了,北大清华的武斗是当头棒喝,毛不得不给病入膏肓的文革下猛药。这是他第二次惊天大回转,上一次,学生运动的压制者刘邓打倒了,这一次,否定之否定,被打倒的轮到了学生.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借以发动这场运动的那些口号,“群众自己解放自己”,“革命小将的大方向始终正确”,“凡是镇压学生运动的都没有好下场”,等等,统统作废。所批判的刘邓那套有组织,有领导,自上而下的模式,重新拣起。只不过,这一次所派的人,不是素质良好的领导干部,而是毫无训练匆忙上阵的工人,以及不宜过多介入政治的军人。不是精干的小分队,而是人海战术,不是政策上宏观指导,而是事无巨细,一一介入,不是两个月,而是好几年。

姚文元发表文章,《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理论上站不住,语录开篇第一条,“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不要了,为工宣队鸣锣开道要紧。实践上,这个领导是由具体工人实现的,他们往往不是优秀分子,而是单位可有可无的人,对学科结构复杂的教育,对知识密集的大学,两眼一抹黑,一窍不通,赶鸭子上架。制止武斗他们有功,要大老粗领导一切,劳力者治人,劳心者治于人,只能给千疮百孔,元气殆尽的北大,雪上加霜,再糟蹋一番。“砸烂旧北大”的口号又一次响起,主角换了。此时的我们,已经不是学校的主人,爱咋咋地吧。

更要命的是,派来北大的,很多带着有色眼镜,是文革中支持聂元梓一派的。军宣队来自63军,管我们年级的是马教导员,派性明显,有亲有疏。工宣队来自二机床厂,三个师父,张,杨,李。也不象工厂骨干,却要占领上层建筑,管知识分子臭老九。这时候,不仅资产阶级反动权威是革命对象,大学生也跑不了。工宣队进校不久,就开始秋后算帐,清理阶级队伍。在0363,是前一段派性斗争的继续。原公社的几个派性极端的人在后面操纵,工宣队在前台。什么领导,当枪使而已。

武斗时,聂元梓就指示成立红旗飘,东方红,北京公社反革命小集团专案组。查,抓,审。新北大公社利用他们掌握的资源,早已为大规模整肃作了准备。0363红旗在动手,我从我班黄XX那里知道一二。黄串连一开始,就大部分时间在老家上海,结识了一伙人,结果打成反革命集团,黄被抓,遣送交给北大校文革,再交给0363红旗搞口供。趁武斗正乱,黄逃脱,到井冈山楼中避难。因为他是115师的人,收留了他,单独关在一个房间隔离。

我思索再三,决定见他。他说,我班的刘XX,对他进行了严刑逼供,重点揭发我.因为抄他家时找到我的信,咬定我与他有特殊关系。其实那时,我给许多长期在外的115师的同学都写过信,通报学校运动情况,除了骂聂,不会出格。黄被逼无奈,揭发我三条,说实在也是编的。我听听并不致命,训斥他一通,告诉他我不会认帐。不过这让我明白,公社的人已经盯上我作为整肃重点了。黄还说我们另一位师长吕成信,也是刘逼供要材料的。

大联合不久,同派一个女生偷偷告诉我,她在一个新北大公社室友扔的废纸中看到一个名单,很像是他们要整的人,里面有我。如果我今后真出事,她这是通风报信,罪过不小。得知这些,我忧心忡忡,思绪烦乱,如惊弓之鸟。一场“秋后算帐”的暴风雨,在等着0363的井冈山人,等着我。

我找吕成信商量对策,他属于性格硬的,态度是不怕,顶住。抓不住我们辫子,不能怎么样.我的想法则悲观。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看得多了。小白毛李人杰似乎也预感不妙,没着没落,和我诉苦。我自己泥菩萨过河,只能说,有我和吕,轮不到你。

我们井冈山的人拼命拉拢工宣队的小李师傅。他和我们同龄,没考上大学,因祸得福,现在管大学,当领导.这个人没心眼,是个小混混,倒是和我们打成一片,随随便便,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互相送烟,一起下馆子,到天安门广场照相。我们做这些有目的,想套出些口风,工宣队要干什么,弄好了,将来给我们说点好话。

我们做得太露骨,弄巧成拙,工宣队立即看出这里的花花肠子,说是腐蚀工宣队,把他调回厂,换了另一个小李师傅,也是个高考落榜者。不过他对自己没能进高等学府很是愤愤不平,对我们看着有气,冷若冰霜,横眉而对,甭想靠近。是福不是祸,是祸都不过,只有听天由命坐以待毙了。

十月份,一颗重型炸弹,终于在0363抛出,是齐菊生在文革中写的一封信。据说它被公社某人截获,缝在被子里,保存至工宣队进校后上交。这封信其实只是纵横中外,借史喻今,表达一些对文化大革命的思考,没有任何反对攻击的言论,最多不过是一点灰色的悲观情绪。可是那个年代,一经断章取义,上纲上线,它就成了反对文化大革命的纲领和宣言。工宣队要给不听话的大学生下马威,这正是突破口。

和这封信有关的陈醒迈,技物63级的程汉良,刘立民被定性四人反动小集团,秘密隔离,立案审查。0363清队大幕正式拉开。程我不熟,刘是井冈山17纵纵队长,和我宿舍的周自忠是中学同学,常来聊天,所以很熟。他书读得多,爱思考,有理论,讲义气。有一次他说,每一次大革命都伴随着道德的倒退,还举些例子。我知道这是从别人打贩卖来的,但觉得新鲜,有理。文革中在革命的幌子下,有多少礼崩乐坏的事。工宣队在楼道里用大字报公布了齐信全文,其他“罪行”,秘而不宣。

齐丢信,我丢信,惹来麻烦,祸从信出,这是文革给我重大教训之一。从那以后许多年,我心有余悸,十年怕井绳,对写信一直小心翼翼,谨小慎微,每次要再三检查,有没有话会被别人抓到把柄,才封口,寄出……

文革中一直在校外的杨XX当上了专案组组长,也是年级领导小组组长。他没参加北大两派,先在学部参加运动,后扎根河南兰考,算是最无派性。我班的领导小组组长是刘,对井冈山的人深仇大恨,我真不记得的罪过他,也许他是出于某种信念吧。

悄然之间,吕成信,樊能廷,雷祯孝,朱重远也消失了,被隔离了。朱是二班“北京公社”的理论家,笔杆子,新北大公社也是必除之而后快。再加上在校外犯事的黄XX,陈醒迈的女朋友陈珍德,齐菊生的女朋友游君玲,关起来的人数已经九个。年级近120人,比例超过了5%,“一小撮”的数超额了,该歇歇了吧。

十二月,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学习班”,以批判齐的信为中心任务。一班我,杨惟立,李人杰,二班徐秉玖,陈华生,骆如铁,王起云,戴定国,三班姚建明,张俭,王文芝等,十几个人。班长是我班的沈宗璇,工宣队杨师傅挂帅。他说,你们这些人,过去与齐菊生关系密切,现在,你们是批判他的骨干,工宣队相信你们,依靠你们,写出有质量的文章,击中要害。

通过一封信就打出一个反革命小集团,比当年搞胡风集团更高一筹。我们十几个人心知肚明,这是公社的人定的名单,都是文革中死硬井冈山,齐菊生密友。可是,“骨干”的黄袍在身,我等那能不诚惶诚恐,俯首是听?面对压力,我们选择脱身,反戈一击。把齐的信梳理,整出十几个题目,每人自选一个,关起门来写批判稿,先办了一个板报,然后准备面对面批判。

也有一个唱对台戏的,就是赵凯元。他拒绝参加学习班,跟工宣队大吵大闹。赵老机一向有反骨,倔脾气,当年总是跟齐菊生顶着干,齐拿他没法。现在他有贫农子弟的护身符,工宣队也没辄。

召开了一个小型批判会,齐菊生再多日不见之后,更加白净,被拉到了面前。我们轮番发言,炮火猛烈,情绪激昂。齐把脸扭向一边,不屑一顾,表情木然。当有一个人发言时,他甚至向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我发言的题目是批判信里这样一句话,“历史是胜利者的历史。历史是胜利者用鲜血写的,是胜利者用笔沾着失败者的鲜血写的”。经过寻章摘句,引经据典,拼凑史料,上纲上线,这句话就是否定群众运动,否定文化大革命,否定唯物史观,我的发言有声有色……

回顾起来,这是我在文革中最为丑陋违心的一幕,明哲保身,卖友求荣。虽说是被逼无奈,也难脱为虎作伥。文革的恶劣在此可见一斑,它把人性扭曲了,把人放到极端场合,放大其性格中某些缺陷,造成政治上的恶果,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搞乱。

大杨师傅对这次批判会很满意,还表扬了我的发言。公社里某些专案组要员坐山观虎斗,没事偷着乐。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就是让齐菊生看到,过去的“铁哥们”都已经划清界限,离他而去,他现在是众叛亲离,身陷重围,成了孤家寡人。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