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学生活的开始

进入师专我十七岁。记得普选时,一般人都是十八岁以上的公民,去参加人民代表的选举投票,而我还没有选举权,当然不用去投票了。

现在十七岁还是孩子,一般十八、九岁才高中毕业。我退休后,一直上课的,所谓“高四”的“复读班”,二十多岁的学生比比皆是。相比较之下,那时十七岁的我,在政治上,应该是早熟了。自己认为已经有了一些“经历”了。我想,能争取到上大学的机会,实在是万幸之幸了。自己不仅觉得很“幸运”,同时为能有继续学习深造的机会也十分的满足。在“师专”这个学校里,我认为像我一类的人大概很多,可能应该属于“降格录取”的一类吧!据我观察很多人不是不聪明,有的人甚至很有才。看看校园中的板报便可略见一斑,无论是插图、装潢,还是文章的内容、笔法都很别具一格,再看看中秋晚会、新年联欢,乐队、舞蹈的水平,不难看出是人才济济的一个群体。

五十四个外语科新生之中,真正“工人”家庭出身的只有两、三人,其中还有一人的父亲有历史问题,加入过‘国民党’;干部出身的有三人,最大的官阶是外贸部司长。其他成分的应该是四十九人。共青团员四人,这与附中正是相反的比例。我参加了两次“四清”,受其影响特爱用“四清”的观点看问题,用“四清”的语言说话。也就是按毛主席“阶级分析”的方法来分析问题。余下的49个人大多是小业主、资本家、地主出身,最好的顶多是“职员”或者“城市贫民”;更有甚者为数不少的都是“关、管、杀”有严重历史问题的家庭,“军、政、警、宪、特”的后人。这难道不是一种奇特的讽刺吗?说老实话,这五十多人当中,真正纯洁得“没绽儿的”没有什么人。清白“历史”就是好人家了。“师范”的未来就是教师,为什么要把“灵魂工程师”、教育红色江山后代的重任交给这些“根儿”不正,“苗儿”不红的人呢?到现在我也没想明白。降格录取就是“师范”,也许是“家有三斗粮,不当孩子王”的一贯说法,对教师职业的鄙视所造成的吧!

从附中开始我养成了审慎的习惯,我不属于信口雌黄、胡说八道的一类人。“政治”我基本上是避之不及,能绕就绕,能躲即躲,到了“白”头发的时候,仍是不明白的事儿太多太多,以往只是在自己头脑中转来转去,今天在“敢”写在这里罢了。

与中学不一样,“师专”要求一律住校。虽然学校离家步行就要15分钟,座落在南横街西口,我也住校了。师范学校每个学生都有助学金,正是所谓“师范”管饭。当然,早自习、晚自习我都上,外语科又是新建科,管理工作抓得很紧,我也下定决心要努力学好英语,为将来的职业打下扎实的业务基础。

英语专业的课程在一年级分成五门:精读、泛读、口语、语音和语法。此外,作为师范生还修现代汉语和习作、政治经济学、教育、教育心理学、体育。整天住在学校里,这几门功课对我而言是很轻松的。精读老师是抗美援朝复员的翻译,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前身毕业的专业人士,泛读是科主任亲任。总之,师资配备是合理的,也不乏优秀的人才。我的英语发音很好,在附中我的启蒙老师何安娜,据说是中英混血儿,语音自然,纯正、标准。因此,我最注重的是“精读”,大一一学年分了三次班,一开始是三个班,考过期中考试以后,变成四个班,而期末考试之后又成了五个班。于是我便由三班到四班再到五班。我的学习成绩保持了优势,达到了一定水平。

一九六二年我在“师专”过得很平静。没有了别人的歧视,虽然我不愿意,也没有什么深交、知心,凭心而论,我可以伸直了“腰”,而且是自由地“独往独来”,自然自己也安静了下来,安心地读书了。我仍然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与同学相处也很平和,自觉地要求自己安分守己,为大家的事可以多出力,其他的事绝不多说少道。我负责全年级的生活问题:粮票、伙食、卫生、宿舍管理等等。生活在集体里,总之,为大家服务还是应该的,不知是谁指派的,我只是认为我不应当拒绝。

实际上,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仍然是“单纯军事观点”。因为我所想到的只不过是学好专业,为同学们服务之类。也许是天生的,就是想不起别的“事情”来。自己还是太幼稚、还在不断的“冒傻气”。根本跟不上时代的要求、时代的步伐。可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很努力、很严格的要求自己去做一个合格的社会主义接班人,合格的大学生了。

二、“四清”——第一次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

一九六二年九月二十七日在八届十中全会上,毛主席发言:“社会主义是一个相当长的历史阶段。在社会主义这个历史阶段中,还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着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两条道路的斗争;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要提高警惕。要进行社会主义教育。要正确理解和处理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问题,正确处理和区别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不然的话,我们这样的社会主义国家就会走向反面,就会变质,就会出现复辟。我们从现在起,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使我们对这个问题,有比较清醒的认识,有一条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路线。”

林彪提出了“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念念不忘无产阶级专政,念念不忘共产党的领导,念念不忘社会主义道路。”即所谓“四个‘念念不忘’”。

以上是这一时期的社会背景。作为小百姓、小人物的我,只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只是社会背景折射下的切身体会的星星点点。

1.学习毛主席著作方兴未艾

外语科的学生中只有两三个团员,很荣幸,从三班到四班,一直与我同班同宿舍的某同学就是其中一位。当时班里没有成立团支部,四班只有十一二个同学,团员只此一人。

在写与不写“入团申请书”的问题上,我畏缩了,望而却步了。尽管,加入共青团几乎是能否与“剥削阶级家庭划清界限”的标志性举措,也应该是我努力的根本方向。为什么?我的幼稚和孤陋寡闻令人吃惊!这一切让自己认识到本人距离“共青团员”的标准还差得简直太遥远了,无论先天爹妈给的能力,还是后天自己的学习锻炼的结果,似乎要达到这样的标准都有点儿“遥不可及”。只有“脱胎换骨”“彻头彻尾”的改变才能达到其一二!时到当初,我手中还没有“备齐”毛泽东选集,我也不知道《为人民服务》出自哪一本,更不知道其“始末缘由”了。也许是“先天”不足,大脑的沟回里十分缺乏政治细胞,根本没意识到,除了学英语,学校没有设置的“毛选”,是一门不是课程的“必修”课程,更要“自觉、主动”地学!而且要天天学!这不是“少一根弦儿”是什么?活该是自己没有“见识”。

2.青山易改,秉性难移

退休后,我读了邸延生写的《历史的真知——文革前夜的毛泽东》才清楚的明白为什么要分“大四清”和“小四清”。作为文科的大学生,两次四清我都参加了。咱不管两次“四清”在中央的、在北京前提的区别,它们只是我大学生活的两段经历,也是令人回味的成长过程。

我参加的第一次“四清”是在门头沟区,石楼公社,上岸大队。“小四清”是在生产队一级“清理账目、清理工分、清理财务、清理仓库”建立“贫下中农协会”。我理解,主要是针对农村干部,先解除他们的权利、职务,名曰:“上楼”。然后发动群众,背靠背揭发、查帐、清库;再让这些干部下楼“洗澡”,也就是让干部一次次地检查,所谓“洗温水澡”,这其中的“温度”就是斗争、批判的激烈程度,一次不行,再来。再次通不过第三次……大部分的干部由“四不清”洗澡“洗”干净了,再和贫下中农“结合”,重当“四清”的干部。实际,这就是“村一级、乡一级”农村干部的大洗牌,一次权利的再分配。“结合”的主要对象是贫下中农积极分子,保护大多数干部,又使他们放下包袱,官归旧位。被整下去的“四不清”干部不多,只不过是调动一下工作,换换位置,实质上,我看基本是“换汤不换药”。“结合了”之后,再翻过来打击歪风邪气、打击牛鬼蛇神。“牛鬼蛇神”就是村子里的地富反坏,关管杀及其家属。这也正体现了毛主席的阶级斗争天天讲的理论,自然这些“阶级敌人”相应地也“应该”天天存在。我记得“牛、鬼、蛇、神”这词儿应该出自毛泽东的“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里的一句话,指的是二十年代,搞农民协会“打土豪、分田地”时的地主老财、土豪劣绅。而此时便是“牛鬼蛇神”在解放后最早的出处了。

这次“四清”学生只是中途介入。“师专”和《北京晚报》的记者混合编队。当时晚报著名的《五色土》专栏的记者“钟秀”是我们的组长,我们叫她李大姐,此外还有挺有名气的胡明朗,他是李钟秀的助手。学生队员不介入实质性的问题。我们的任务只是扎根串连、访贫问苦、写贫下中农的“苦难史”和地主老财的“发家史”。协助成立贫下中农协会,选举“贫协”干部。也就是说,通过新的“洗牌”,生产大队除了大队长、党支部书记,增设了“贫协”主席的职位。

通过不足半年的时间,我第一次走出家庭,第一次走入农民的生活,通过与贫下中农的“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使我体会了人生百态,进一步明白了人情世故。因此,可以算作是我人生道路改变学生生活,融入社会的关键一步。“吃百家饭”就是见百家人的脸色,给了我一次机会,从而培养自己待人应变的能力;辩物识人的见识,某种程度上形成了一定韬光养晦、不出风头的生活习惯。参加“四清”可以说使我受益颇丰,一生受用不尽。

在当时,《毛主席著作选读本》刚刚发行。“北京市委社会主义教育工作队”每周都有固定的政策学习时间,除了学习政策,还要学习毛选——“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和《愚公移山》。学生队员还有“生活检讨会”时间,要求在生活检讨会上每个人不断的进行自我批评、批评,用张思德、白求恩的榜样,老愚公的精神鼓舞鞭策自己,从而规范自己的行为,接受贫下中农的教育,提高政治思想觉悟水平,履行“工作队员守则”。

我和其他两位同学写一位叫杨德的老贫农的家史。总之,不论生活环境多么艰苦,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我仍然负责生活,每半个月从分团领来现金、粮票,按年级花名册分到各个同学手中。到各个村、大队送钱、粮是一件很麻烦的工作。石楼公社在半山区,戒台寺、潭拓寺都属于这个范围。尤其在大雪封山、公路也封路的情况下,走在路上,前五百米、后五百米以致更远都杳无人迹。为了安全,我把装着几百斤粮票,近千元人民币的背包穿在大皮袄里面,戴上一个硕大的皮帽子让人认不出是男是女,手里还拿着一根大木棍,既是手杖、又是武器。顶着卷着雪花,呼呼叫的朔风,艰难前行。在前不着村后不着甸的荒天野地里,说不害怕是假的。即使没有“劫道”的,当时的“阶级斗争”也很激烈,“工作队员”的身份和“四不清”干部的矛盾也是很激烈的。不仅如此,很多墙上画着大白圈,说明还有狼出没。然而,鉴于以前的生活经历,我要求自己一定要坚持锻炼、咬牙也不能认输。真的“害怕”也不许自己说出来,真正地要“考验”锻炼自己一把。

我们住的房子,秋天是被水淹过的,当时的水漫过了炕,南屋,所以秋天也没干透,也就是说水漫到屋里一米多深,冬天的墙上挂着厚厚的一层白霜。由于人多睡不下,两间屋子,一间是可房间大小的一条大炕,只好在炕下迎着屋门用铺板搭了一个可以睡三个人的床铺。我负责生活,当然得管分配铺位,怎么好意思把自己排在可以烧火的“热炕”上?只能睡在下面的门板上。试想,晚上我们三人根本不敢脱衣服,和衣钻进被窝,床上铺的很薄,出门在外上面也不可能盖得足够暖和,把自己团成一团,还冻得瑟瑟发抖,常常是彻夜难眠……最恐怖的是没有厕所,越冷半夜越想上厕所,然而“厕所”还是我以“生活委员”的名义再三要求,女同学必须有厕所,老乡才用玉米秸好歹给遮挡一下,在房后围的一片空地上我们自己动手挖了一个大炕,玉米秸外面写上了一个“女”字,老乡说,没厕所多方便!大地里哪儿都可以当厕所。可二十来个女生没有厕所的日子怎么过?特别是城里人上厕所要用纸,“土咯叻”揩屁股是一定行不通的,更何况女人的例假垫扔得到处都是,很不“雅观”,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也不现实。现在说起这种事儿,似乎很滑稽,但不能不说这也是当时的一个现实生活问题……

所有工作队员一律要吃“派饭”,也就是要到社员家吃“百家饭”,且不要说吃什么东西,只是说工作队规定吃饭之前,要把社员家的水缸挑满水,这一条对我而言真是不容易,个子矮,扁担长,走起路来很不好保持平衡。尤其我是溜肩膀,扁担老是在肩膀上呆不住,步伐也调整不好,不是前面的水桶蹭着地面了,就是后面的水桶拐弯时碰到墙上了,要不然总是“共振”撒得一路都是水,到地方顶多还剩半桶。有的人家没有井绳,要直接用扁担从井里向上“摆”,弄不好水桶会掉到井里,要用扁担钩子再把水桶够上来可就要费老劲了……如此这般,可想而知要挑一缸水得要花费我多少功夫和“精力”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也坚持做到、做好对工作队员所要求的一切。

来到农村,我有足够的“觉悟”认识这一切都是很正常的。也有足够的自信使得自己顺利的通过这一关。不外乎不惜力、不怕苦,诚恳、认真,社员还是容易打交道的。

世界本身就存在着矛盾,矛盾是事物发展的原动力。矛盾也是不可回避的。

虽然,我刻意地回避矛盾冲突,人的性格如此,不经意间,我又惹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同学矛盾。

第二天,辅导员朱全俊就到上岸来了。朱老师找我谈话,他说我家史写得好,分团要成立一个宣传队。第一要把家史画成连环画,第二步要以文艺的形式到各个大队、各村演出……。朱老师对生活检讨会的事只字没提!他只是让我第二天到石门营报到,参加分团宣传队。朱老师是一个思想很细致的人,他是师专留校做专职政工工作的。他不提我也不问。显然,栾某人认为我无法“驾驭”,而我又“振振有辞”找不到什么拿得出的理由“批评”。“调离”自然是拔掉这“肉中刺”的最好办法,可以不显山、不露水,最重要的是我也会“无言以对”。这种处置方法显出了朱全俊处理问题的老辣与高明。天知道,在朱老师心中我到底是一个什么“形象”哪?第二天,我打起了铺盖卷儿,通通快快地到石门营报到去了。上岸同样也是我的一块“是非”之地!

3.公社的宣传队

到分团报道之后,见到了我们这个队的所有成员。总共四个人:中文系、外语系各两人。中文系的赵品超、闵乐夫都很会画,闵乐夫的工笔仕女很拿手,人也很秀气,实际是女气。大家经常拿他开玩笑。三十五年后,我又在一次学校请来的报告会上,见到了闵老先生,他在教育科学研究所工作,正教授衔。常常上电视讲学生的青春期教育。我们那天碰巧在大门口遇到了,见面后一下子就认出了彼此,依然热情如故,俨然一点“专家”的架子也没有,还自嘲自己是“混口饭吃”。赵品超,书、画均佳,看问题敏锐,一针见血的表达有时让人接受不了。是一个能力很强,很干脆利落,“眼里不揉沙子”。外语系的林大文是个印尼归国华侨。年龄大,很世故。然而,人品不伤大雅,仍不失为一个善良的人。在四个人当中我的能力最差,论写比不过中文系的文思敏捷,出口成章;论画,从小胡涂乱抹,没拜过师,也没认真学过画。

反思引起同学矛盾这事,还应当“自我批评”,我认为自己还是言辞犀利了,也许是受了母亲的遗传,太明白了,太追求“完美”了。郑板桥说:“难得糊涂”是至理性的,人际关系之间,交往不能太明白了,“糊涂”是十分难得的。

我们四个人的小集体倒也和谐。只我一个女同胞,三个男生十分的“绅士”。画也画不了,写也写不成,我只是跟在一起“哄”。他们画好了草图,我给上最简单的颜色、要不然打下手,裁纸,提水,洗颜色碟,跑腿之类,说说笑笑倒也愉快。朱老师没有时间顾及到我,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我想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个子丑寅卯,自然是“难得糊涂”,一点儿也不“不明白”,还之以“装傻充愣”。既然明白不得,当然装傻充愣就是最好的生存方式了。

我们四个人一起去吃派饭。所谓吃“百家饭”就是除了富农、地主家不派以外,从村子一头开始挨家挨户,每天吃一户,由于是分团所在地,我们又是有任务的“宣传队”,所以不参加劳动,吃饭时也不挑水。每天放下粮票、钱票按规定当面交清,不吃“鱼、肉、蛋”,不吃“请”就行了。

说到吃派饭当时能吃到红薯就是好饭。但吃红薯时绝对不许剥了皮吃,因为那样是“浪费”粮食,是搞“特殊化”,因此也有许多“有趣儿的事情”发生。不吃鱼肉蛋的意思不吃高水平、高质量的饭菜;不吃“请”,是不让人“请客”白吃不掏钱。与贫下中农同吃、同住、同劳动、同甘共苦,不搞特殊化。我处理问题十分小心,生怕别人说我吃不下“农家饭”。有一次到了一家,家中只有女主人的“亦工亦农”户,吃红薯、咸菜、玉米渣子粥,我饭量不大,吃红薯当然不剥皮,可女主人说不仅要剥皮,连头带尾的须子也不让吃了,人家说:“你都吃了,我拿什么喂猪?难道让猪吃好红薯,人吃皮儿、吃须子?”真是够诚恳的。但我不能“就坡儿下驴”,只能说你自己爱怎么吃就怎么吃,工作队有纪律,我该怎么样就得怎么样。结果上工时,这女人在地里跟一块干活儿的妇女们把这事当笑话说。我说:“你笑话我也不在乎,但你要是反映我不吃皮儿,工作队说我违反了纪律怎么办?”他们说我“和猪争食”。实际上,我也明白这种“形而上学”十分可笑,有点“矫情”,要明白,那时的“纠往过正”才是最安全的,这是我从刘淑梅那儿总结出来的经验。

用榆皮面压饸酪,是最高级的“粗粮细做”的“高级饭”,如果面里再放上一点儿白菜作的氽儿拌面就更完美了。但是这种饭大概是十有九不遇。原因是工作队在村里不受欢迎。村干部是被整的对象更不欢迎,家境好的怕露富,不愿意接受“派饭”的活儿,真正的贫下中农又带有各种企图和目的。所以,“吃派饭”是一种工作的一个方面,借吃饭之机和人闲谈之便,了解、掌握一些信息,也是接近群众的一种方式。更何况,比如定成分时定的是贫下中农,只是一个结果。这又如何可以“一刀切”呢!演变成“贫下中农”的过程是复杂的、多种多样的。例如,有可能一个真正的“贫农”的祖辈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地主”,父辈嗜赌如命,临近解放时败了家,连房子带地,以致连老婆都输光了,成了“赤贫”户。中国的老话就有“富不过三代”之说不是没有根据和道理的。研究中国的经济社会,中华民族历来以勤劳、勇敢着称于世,“勤劳向上”是致富的根本途径,真正不凭“勤劳”就能发家致富了吗?儿子也许没有勤劳过,不是祖父就是曾祖父一定“勤劳”过!要不然,“馅饼”怎么会从天而降?相反“贫穷”也不可能是与生俱来,毫无缘由的。我不认为这是唯心的。假如,在土改当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的“赤贫”划为“贫农”是正常的。可谁家是可以保证“祖宗三代”全是“赤贫”呢?这难道不是“辩证唯物主义”吗?社会正在无时不刻地发展变化着,“静止、不变”地看问题,只能说是唯心主义了。具体问题必须具体分析,要不然只能是“主观主义”而妨碍了“客观”地观察世界了。太可笑了,如此之多的“主义”、如此之多的哲学名词,正是我当年常常想“学以致用”的思考。有时候,我挺想把自己学过的经典理论,经常地“理论联系实际”,经常地“印证”一番。没准儿,现在的年轻人会很很不理解。为什么我会常常如此“理论联系实际”,难道是有神经病?还是“撑得难受”?说良心话,我总是在不停地企图要印证这样的阶级斗争学说是否科学。这是我的心病。

无数次地,我读过毛泽东的《中国社会各阶级分析》。认真仔细地琢磨过,“社会的经济基础决定了人们社会生活的政治态度”这样的观点的客观性与主观性。按“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观点也不一定如此吧!在抗日战争期间,那么多的仁人志士毁家纾难,那么多优秀的中华儿女丢家舍业,以致抛头颅洒热血,历经八年之久,他们的经济基础又是怎样“决定”他们的政治态度呢?对祖国的爱,对人民的爱不是“政治”态度?那“汉奸”是什么“态度”?我想,这是大是大非、大爱大恨。相形之下,打了土豪、分一点儿浮财的既得利益者说什么“好得很”或者“糟得很”,只能是一时一事的“对社会生活的”政治态度,无论如何,一概而论不得,作为“颠扑不破”的真理就更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了……我不是哲学家,对老百姓而言,唯真、唯善、唯美更切实。谁也不敢一概而论“贫下中农”即是真善美的化身吧!他们的经济基础又怎么决定他们对“社教运动”、对工作队的态度?而这种“态度”,是不是他们的一种对社会生活的“政治态度”呢?

我们四人曾经到一个“贫协”主席家吃派饭。从理论上讲,工作队当然是贫协的后台,“贫协”的一切都有工作队撑腰,“贫协”的官儿也是工作队“封”的,这应该是“贫协”与“工作队”的密切关系。然而,这天我们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酸泔水味儿。门头沟家家都烧地炉子,炉子上坐着一口缺了一个三角口的破铁锅,很显然是在馇猪食,锅沿儿上有厚厚的一层黑兮兮的嘎巴,应该就是一锅猪食无疑!锅开着,正煮着白薯秧,咕嘟咕嘟地冒泡儿!散发出了一股股的泔水味儿。我们一般在进屋前就有分工,赵品超去与主人搭讪,我应和女主人聊天。说时迟那时快,女主人拿了半盆子棒子面,往锅里“乱”面,边做边说,“平时粮食不足,舍不得放这么多的粮食,今个儿工作队来,‘当家的’让多放粮食。”到这时我才明白,她在给我们做“特别优待餐”,赶忙说:“不用不用!”说话之间,棒子面在锅里还没变颜色,我还在用勺子搅锅,女主人就拿来了几个大蒜碗(头号大碗),也不管熟与不熟,就要给我们盛饭,林大文赶紧给我递眼色,大家一齐说,:“自己来。自己来!”闵乐夫手疾眼快,从橱子里拿来“小碗”递给我,我也赶紧每碗中一勺给盛上。同时用大碗给贫协主席盛上递到手里,大家七嘴八舌说“城里人饭量小,吃不了太多。大叔是劳力,多吃点才有力气!。”可是老汉拿着烟袋锅,坐在那儿不动,嘴里说“不吃”。女主人说她家人只吃点儿“稀”的就行了,冬天不干活茬儿,少吃点没关系。他们要等客人吃饱了,他们再吃。林大文是华侨,他没见过这阵仗,硬是吃得“眼圈儿都红”了,一出她家大门,林大文就恶心要吐了。但是,我们吃“饭”的时候,谁也没敢剩“饭”,每人碗里的“饭”都吃了下去!临走放下足够的钱、粮,主人也毫无愧色地收下。一出他家院子门儿,大家都朝我拱手为礼,说幸亏当时我手里拿着勺子!!在这里,谁说我们没有受到贫下中农的“教育”?贫协老主席连猪食都“舍不得”吃,却省着给我们。有的事为什么记忆得如此深刻,时过几十年还这么历历在目,清晰可辨也是不无原因的吧!

我们四人连续干了两周,夜里也弄到十一、二点。大家一起画了政策宣传画、老贫农家史;还编写了快板、宣传稿。内容挺丰富的。临近回城还有十几天,朱老师还没让我回上岸工作队的意思,又抽调我到各个村、居民点去宣传。可是,我不会表演怎么办?我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这回又豁出去了,我把“杨德家史”改写成“拉洋片”。小时候,在天桥看的拉洋片伸缩性很大,背不下来词儿,词儿写得不好也听不出来什么所以然,只要脸皮厚、不害臊就行,拿准了那特有的腔调:“唉——,看过了上篇,咱看下篇,这一篇说的是……哎——”再配上锣鼓点,真的效果还不错呢!

我想的是回上岸也没什么意思,想必栾某人也不欢迎。心里很烦,还不如“积极的”在宣传队里“折腾”一把,让朱老师也“不好措辞”,找不到什么“大茬儿”。就让“一切都尽在不言中”吧。果不然,我的拉洋片很受热捧。反映很好,成了每个村子里上演的必备节目,以致一场接一场,我的嗓子都由于劳累过度失音、说不出话来了。很快,半个月过去了,春节也到了,我参加的第一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就这样“胜利”完成任务了。

这次四清,我在各方面的收获都不小,感觉自己的视野开阔了许多,生活领域大大地拓展了。对生存环境有了更适应、更切实的理解。

(待续)

转自民间历史

作者 editor